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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2025-03-22 08:24:12

是夜,东宫,一重枝干一重花。

在月色的浸润下,满院的梨花仿佛霜雪,簇簇拥在枝头。

朱承安犹爱梨花,每日均要在此赏花半晌。

司礼监传来消息,他与李思怡的婚事定了下来,朱承安不知为何,心里并无半分喜色,反而空空落落,无处安放。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一人立在廊庑下,墨色的衣裳衬得她越发清瘦,她茕茕玉立,眉目映着漫天的雪色,如缠云绕雾,咫尺天涯。

朱承安望着她,一时失了神。

容语下了台阶来到朱承安跟前,作了一揖,奴婢回来晚了。

朱承安打量她半晌,实在看不出端倪,又猜测朱赟不会轻易放过她,从喉咙挤出涩声,他把你怎么了?容语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含笑摇头,奴婢无事,许了小王爷一些好处,他放过了我。

朱承安明显不信,可容语又不肯说,只得做罢。

默了一瞬,他仰望长空问道,容语,你说今日那刺客到底是何人?人人怀疑我,我却浑然不知。

他眸眼干净得像琥珀。

容语心下苦笑,最不想面对的一幕还是来了。

她犹豫了一会,语气清定,没错,那个人是我。

朱承安闻言霍然转眸,眼如急雨忽至,苍苍茫茫,你说什么?又来来回回扫视她,你到底是男是....容语截断他的话,殿下,奴婢身量不算高大,扮沈灿正好合适。

朱承安心里汹涌的念头被掐断,吁着气,好半晌方缓过来,原来如此....又莫名地有些失落,他这一路不是没猜想过,容语生得俊美,眉目极是清致,或许本就是位姑娘,可思及她胸怀锦绣,一身诡异的功夫,非女子所及,又忍不住放下这个念想。

眼下她既是承认那刺客是她,倒也没必要遮掩女子身份。

于是,将她这话信了去。

为难你了...容语道没有,又劝他,时辰不早了,殿下歇息吧。

对了,奴婢还未恭贺殿下将有新婚之喜。

言罢,又笑着作了个揖。

朱承安却是笑不出来,容语,我若告诉你,我像是困在笼中的兽,身不由己,你信吗?容语怔了怔,抬目望他,殿下难道对那个位置没有渴望吗?朱承安目露茫然,我生来是嫡皇子,人人认定我该是未来的天子,我甚至从未去想过这一切是否是我想要的,就已经被强推着走到这里。

容语有些同情朱承安,大抵是皇帝暧昧的态度令他没有底气,又或许他生来温厚,不喜权争。

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殿下是嫡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个位置本该是您的,您若坐视旁人攫取,只会令江山越发动荡,最终害得也是百姓。

殿下正位东宫,乃是民心所向。

容语见他眉宇未动,沉吟道,此外殿下心中有了想要的东西,或许,会想去握住权力。

她这话点醒了朱承安,他眼底沉下的光缓缓亮起,你说的没错,我这整日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以彷徨。

但是,他该要什么呢。

容语似看穿他,笑道,殿下或许还未遇到,哪一日遇到了,心里就有执念了。

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他的执念。

又过了三日,五皇子那头查到李思怡不是李家四小姐,而是左都御史李蔚光嫡亲的侄女,气得砸了一地的古董,又暗中唆使人上书,将此事捅到皇帝跟前。

皇帝知道后并没动怒,神色空茫地坐在案后,不置一词。

礼部尚书杨庆和赶忙将二人八字一合,说是天造地设一对,将折子递至宫中,请皇帝下旨赐婚。

司礼监掌印刘承恩收到那份折子,不敢自作主张,捧着折子问皇帝意思。

皇帝背身坐在御书房窗下,逆着光,那一瞬神态落寞地像是迟暮老人。

你说,她该是乐意这门婚事吧?刘承恩躬身立在他身侧,哪敢接这话,说乐意,无疑是戳皇帝心窝子,说不乐意,可眼下王晖已做到这个份上,怕是容不得退缩。

他揣着折子,打着马虎眼,四殿下是中宫嫡子,是您与皇后娘娘唯一的骨血,世人谁不想嫁他?言下之意是,过去的事终究过去了,四皇子终究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赢得还是皇帝。

皇帝没有接话,只朝他伸了伸手,刘承恩连忙将折子递过去,又将朱印给他,皇帝看都没看折子,只在上头按了个御批印,便丢给了刘承恩。

刘承恩捧着折子,折出御书房,往前沿着宫道来到会极门处,远处,王晖笑眯眯等在墙下。

会极门外有一处衙舍,平日便有司礼监与内阁的小吏在此办公。

眼下日头正晒,人都躲去衙舍里,空空荡荡的宫墙下,并无他人。

刘承恩走到墙根下,不恁看着王晖,将折子往他怀里一丢,你这玩得是哪出?王晖接过折子往袖兜一收,听出刘承恩语气不善,笑道,怎么,陛下不高兴了?刘承恩听出他大逆不道之言,连忙四下瞅了一眼,狠狠瞪他,你疯了你?我没疯。

王晖脸色顷刻变得冷硬,他们三人造的孽,凭什么让四殿下遭罪?好好的太子之位不给,好好的孩子被逼的整日战战兢兢,谁替他着想过?王晖语气拔得很高,胸膛也起伏不已。

刘承恩对上他愤懑的眼神,霎时说不出话。

这孩子确实可怜。

刘承恩深吞一口气,放缓语气道,你真的替他着想,就不该这么做,陛下今日按下这个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殿下与太子无缘了。

王晖闻言唇角冷峭,明显无动于衷,是吗?胜负还难料呢。

一面转身往内阁方向去,慢悠悠丢下一话,李蔚光不是常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么?那就让这位李太傅去与他掰手腕.....刘承恩听了这话,气个半死,你个老混账!骂了几句,也知无用,兴冲冲转身走了。

待他离去,王晖倏忽停驻脚步,转身深深望着高高的宫墙,脸上表情突然变得无波无澜。

人一旦说了谎,便要用千千万万的谎话去圆。

人一旦做错了一件事,便要织一只巨大的网来掩盖。

.........日子悄然来到四月初,论礼制,四月十二该要郊祀。

内阁按往年章程往皇帝递折子,恰恰皇帝头风犯了,左都御史李蔚光便上书,让嫡皇子朱承安代天子郊祀,皇帝应允。

此话一出,朝野震动。

自古只有天子才有资格郊祀,皇帝这么做,莫非要立太子了?五皇子一党忧心忡忡,连夜召集谋士商议对策。

二皇子王府书房内,朱靖安捏着那封由礼部下发的文书,眉头皱得死死的。

清晏,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说当初杨庆和把请婚折子递到父皇案前时,父皇脸都黑了,既是如此,今日为何定下由老四郊祀?郊祀可不是一般的小事,这是立太子的前兆!二皇子一向从容稳重,今日也被这道诏书砸得坐不住。

谢堰坐在他对面,眸眼深邃,我倒觉得,殿下不必着急。

为何?兴许陛下只是身子不适,临时找人替代,若是让您代他郊祀,您终究不是嫡皇子,怕惹朝野沸议,四殿下即便不是太子,到底比其他人名正言顺,我想,陛下此举也是无可奈何。

谢堰这话并没有说服二皇子,二皇子心里依然堵了块棉花似的。

............东宫四处喜气洋洋。

礼部,詹士府及翰林院的老学究们,接二连三进入东宫为四皇子贺。

往后十日,四皇子研习郊祀礼仪,早出晚归,容语反倒闲了下来。

她趁着机会打听五皇子府的动静。

四月初十这一日夜,王桓给她带来一消息,二皇子妃昨夜诞下皇长孙,皇帝欣慰,许二皇子府在四月十二郊祀当日举办洗三礼。

五皇子今日清晨便放话,说要送一班舞女给二皇子庆贺。

容语听了这话,一把拽住他胳膊,此话当真?此事阖城皆知,还能骗你。

王桓拍了拍胸脯道,何况你老哥我现在可是虎贲卫的校尉,宿卫宫廷,什么消息打听不到?前段时日,王晖得了空将王桓收拾一番,王桓索性跪在祠堂前,扬称自己要弃文从武,不仅如此,他还拿着那偃月刀在祠堂前舞得虎虎生威,可没把王晖气死,王晖气归气,夜里坐下来细想,儿子既然不是科考的料,强求也是无用功,次日清晨便入宫求皇帝恩荫王桓一个职位。

皇帝与王皇后虽隔阂已深,对王晖也若即若离,却着实喜欢王桓。

当即点王桓为虎贲卫四大校尉之一,可没把王桓给乐死,兴冲冲跑去奉天殿给皇帝磕了几个头,皇帝喜他爽朗,又赐了他一身铠甲,鼓励他将来为国争光,王桓将这话记在骨子里。

容语得了王桓这话,暗想四月十二这一日,该是她寻找红缨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