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日夜,细碎的雪花漫天飞舞,毫无预兆笼罩着山西镇。
坐落在东莲山下的中军大寨却寂寥无人。
除了些许老弱病残,只剩下留守营寨的两千兵力,及容语从京城带来的一千四卫军。
帐内,容语一身黑色曳撒,负手立在山河图前,除了一小内侍伺候笔墨,再无他人。
风声鹤唳,案前的灯烛一时明一时暗,小内侍立即将一透明的玻璃罩擒来,盖在灯烛之上,又贴着案沿往容语身侧送了送,让她看得更清晰些,监军,你还未用晚膳呢。
案上的一碗米粥并两个白馒头,早已发凉。
容语手指在贺兰山外侧一处,手尖发力,隐隐又戳破的迹象。
孔侑贞阵亡的消息被奸细传去了蒙兀营帐,蒙兀国师巴图阿汗当即点了几万铁骑,分三路猛攻山西,榆林与大同三镇,攻势前所未有的强烈,大有趁着援军到来之前,拿下一镇的架势。
周延帧拖着病躯,前往城墙督战,段文玉镇守西边榆林,左椿镇守东边大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事,将士们压根还没歇着,又被迫穿甲执矛奔赴前线,就连王桓也抢着带兵前往大同,负责策应左椿。
形势岌岌可危。
局势越险,越不能自乱阵脚。
容语逼着自己坐下来,咬了一口冷馒头,如同爵蜡,又喝一口米粥将馒头吞下。
这时,营帐被人掀开一角,风雪裹了进来,迷了容语的眼。
负责打探消息的哨兵跪在门前,禀监军,榆林战场,段文玉将军麾下的莫将军阵亡,死伤达六千人....话未落,又一位将士在门口跪下,哭道,禀监军,李寿将军在城外受了伤,抬回了城楼,周都督遣丁将军接战,这么一来,山西镇已无御敌之兵....容语闻言猛地扶案而起,蒙兀到底来了多少人?将士眼睫覆了一层雪霜,周都督说,三镇加起来,粗略估算不少于十万人....容语脸色一变。
默了片刻,咬牙问,周都督有何策略?将士哽咽道,周都督说,还有两日,谢大人将会携大军来援,只需撑两日便可....这是用数万将士的命在熬。
容语闭了闭眼,挥手道,再探!二人立即退下。
风雪被帘幕格挡在外,容语望着白色帷幕,出了神。
两日....再撑两日何其之难,哪怕能熬到谢堰赶来,也必定是堆尸如山,血流成河。
届时,大晋元气大伤,想再挫敌锋,难上加难。
那么多生命,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以血肉之躯筑长城。
容语眼眶涌上一股湿意,她咬着牙问小内使,快去外头瞧瞧,玲华回来没有?两日前,容语遣玲华去敌营打探情报。
蒙兀不是以战养战么,所有掳掠的粮食定有存放之处。
若是能寻到此地,来个围魏救赵,或许能解眼前困境。
小内使立即应下,匆匆忙忙往外奔,不料还未掀起帐幕,却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容语闻声,抬眸望去,正见一身蒙兀装扮的玲华赶了回来。
玲华,可有消息?她大步往前迈去。
玲华立即绕过小内使,急忙禀道,监军,幸不辱命,奴婢已探得敌营存粮之地。
在哪?二人一道回到山河图前,玲华指着贺兰山东北角一处山谷,就在此处,此地名为凤吟坡,后有山屏为障,东邻河水,其位置恰在三镇正中,方便大军取粮。
只是,此为蒙兀腹地,咱们想要绕过去,几乎不可能。
容语眯了眯眼,吩咐小内使,召董周与马令议事。
董周是四卫军的将领,马令则是留下镇守营地的一名游击将军,麾下两千弱兵。
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营帐。
董周早被容语训得服服帖帖,一进来便问,监军,可是有军令?马令嘴里嚼着一口薄荷叶,扶着腰刀吊儿郎当跟在董周身后跨了进来,往容语望了一眼,恁色不做声。
容语指着地图道,我已探得蒙兀存粮之地,我打算带兵前往,替中军缓解压力。
二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地图一瞄,董周尚未说话,马令一口吐出薄荷叶,先嚷出了声,不是吧监军,您没看清楚吗?那凤鸣坡在蒙兀背后,您插翅飞过去?容语冷冰冰盯着他,手指往西南一侧移,这不是还有座贺兰山吗?咱们打榆林夹道出关,翻过贺兰山,沿着山岭潜伏至凤鸣坡,烧了他的粮草,蒙兀必定回援。
董周神色郑重,此计好是好,只是贺兰山地形不熟,不一定能寻得着路,而且.....而且有去无回。
马令冷淡地接过话,随后一脸戾气道,监军,恕属下冒昧,您叫我来,莫不是让我带着那两千弱兵翻过贺兰山去烧蒙兀营帐?马令咧开嘴一脸冷笑,且不说去送死,我几乎断定人还没到贺兰山,就已尸骨无存,即便没有遇到蒙兀游击兵,这寒天雪地的,我那两千人只会白白冻死。
容语平平淡淡看了他一眼,未语,而是回眸看向玲华,你去了一趟,可有小道?玲华回道,确有一条小路能上山,上了山,手执指南针,只要往西北方向行就是,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头,便能看到蒙兀大营。
好。
容语颔首,吩咐董周道,传令,令四卫军一千将士整军待发。
董周立时一惊,监军,您要亲自出战?怎么,不行吗?容语双臂抬起,示意玲华给她套甲。
玲华看了一眼董周,目露忧愁,站着未动。
董周皱眉道,监军,按大晋军律,监军不得领兵出战,否则....眼下还顾得了生死与军律?容语截住他的话,神色冷了下来,复又带着几分凝重,此役关乎全局,倘若能替中军博得一丝生机,扭转战局,待谢大人来援,咱们可化被动为主动。
如若不然,任由局面恶化下去,中军不保,死伤数万人怕还是少的,土木之变大晋死伤五十万,你可记得?董周咽了咽嗓,回想白日一波又一波战士如蚂蚁冲入敌军军阵,一个个血肉之躯生死不惧,他又岂能堕了四卫军威名?眼眸似拨云见月,铿锵应声,属下这就去点兵!董周立即折身而出。
我在辕门等你!容语又吩咐马令道,你去准备五十油袋子,十支神/火/枪...马令不复先前轻佻之色,砸了咂嘴,想要说什么,迟疑一瞬,最终一言不发出了营。
容语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看向玲华,玲华含着泪,两步当三步慢吞吞走到西侧木架,取下容语的银甲,泪眼盈盈来到她跟前,监军,您真的要去吗?容语神色淡然,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我想任何一位将领坐在这里,都会毫不犹豫。
她再次抬起双臂,目视前方,神色无波无澜。
玲华眼眶发热,望着她坚毅的侧脸,滚烫的泪水滑了下来,她跟了容语半年,已熟悉这位监军的性子,向来话不多,生死看淡,一言一行无可挑剔,这样的人,难怪她主子另眼相待。
一刻钟后,四卫军一千将士聚在辕门。
雪色将夜空照得如银白,寒风凉的彻骨。
一千将士黑甲加身,不约而同望向远处战火纷飞的边墙。
城墙上哀殍遍野,一道道身影跌下,如枯叶铺坠。
咚咚的火炮炸响,火光照亮半个天际,漫天的雪花被覆上一层绒光,似细细的毛。
容语伸出手,雪花触手即化,落在她掌心,渗入肌骨里。
此时刚入夜,一定要在黎明前赶到凤鸣坡。
一千将士,不一样的脸,却是一样的肃穆坚定,诸位,此去凤鸣坡,有去无回,诸位想好了,想要留下来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容语话落,其中一个高的将士咧嘴轻笑道,监军,咱们四卫军乃朝中精锐之师,这一次看着那么多兄弟上阵,我等只能守在大营,早就浑身泛痒,按捺不住了,监军尽管放心,我们都想好了,一千人,一个不退!一个不退!众将齐声。
声音并不响亮,却足够坚定。
仿佛这是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远行。
不愧是她的兵。
远处的火光映亮他们每一张鲜活的脸,有笑,有平静,也有人满目忧愁,却无一人生出惧意。
容语抿唇,眼底泛出一抹坚毅的光。
一定要带他们回来。
出发!为了不引人注意,一干人弃马潜行。
不消片刻,一千零一人,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马令哪里坐得住,与其余将士凑在辕门内的营帐一侧张望,眼瞅着容语一身银甲渐渐缩小成一道光,他斟酌许久,将满口的薄荷叶吐出,脸颊横肉扯了扯,夹杂着陕北口音喝道,他奶奶的,一个没了根的太监都不怕死,咱们糙老爷们怕什么!儿郎们,不怕死的,跟老子上!马令将肩上的盔甲一合,头一个冲出去。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将士,匆忙带上头盔,背上油袋,二话不说踵迹潜行。
鞑靼铁骑杀烧抢掠,山河有恙,那么多将士前赴后继披坚执锐,又有谁能置身事外。
这是一场责无旁贷的奔赴。
一个时辰后,容语抵达贺兰山南侧山脚下,正伏在山脚下窥探地形,望见身后草丛里人影晃动,不由失笑。
董周也发现了动静。
待第一道身影从草丛里窜出,他冲对方咧嘴一笑,哟,还是来了嘛。
马令摸了一把鼻尖的雪水,瞥了一眼容语,重重哼了一声,怎么,只许你们四卫军做英雄,咱们陕北卫所的兵就不是兵了?复又黑啾啾觑着容语,闷声道,监军大人,咱们不怕死,可得死的有意义,您得把这事给弄成啊。
容语豁然一笑,望了望身后跟来的兵士,缓声道,原先只有五成把握,有了你们便有八成把握,事不宜迟,上山!一行人沿着玲华所画图纸中的小道,抄上了山岭。
玲华交待过,贺兰山的山岭有蒙兀的哨兵,容语亲自带了五人,织成一张网在前方排查,马令与董周带着剩余将士踵迹在后。
经过两个时辰翻山越岭,三千将士终于抵达玲华所说那光秃秃的山头。
山头上有十几名蒙兀哨兵,均被容语以银针悄无声息射杀。
这是马令第一次瞧见容语出手,大吃一惊,董将军,你们家提督这么厉害的吗?董周给了个你还没见过世面的眼神,待会杀入敌营,让你瞧瞧我们提督的身手,说句不害躁的话,让我日日给提督提鞋,我都心甘情愿。
马令连连啧了几声。
这头容语已吩咐几名个子高,身形雄壮的将士,换上蒙兀将士戎服。
容语随身带了易容的布囊,稍稍给诸人易容。
成吉思汗当政时,蒙兀人与中原人杂居,经过数代繁衍,相貌上已大差不差。
不消片刻,容语便收了手。
此行由董周带队。
你们十五人带着油袋潜伏进去,将各处营帐粮仓泼上黑油,待起火,我们便杀下来。
好!董周带上十五人悄悄滑下山岭,往凤鸣坡下的大营潜去。
容语与马令伏在山头,静悄悄观察底下动静,为了不惊动蒙兀,又遣了十五人照样在山坡上巡逻。
离辰时还有两个时辰,容语嘱咐将士吃些干粮酒水。
为了缓解将士的情绪,马令熟练地说起了笑话,不知容语女子身份,开口便是荤段子,容语也懒得理他。
只是说着说着,马令恍惚想起了一桩旧事,神色悠悠问容语,公公可曾听说过北鹤?容语目不转睛盯着山下,颔首道,听说过,是乾帧陛下帐下军师。
马令嘿嘿一笑,如数家珍似的,我打小听我阿爷讲故事长大,我阿爷最佩服北鹤先生,说他有孔明之智,周瑜之貌,还有赵子龙之武艺.....容语犹疑扫了他一眼,有这么夸张吗?那是当然,你是不知道,当年北鹤先生一袭白衫,只身来到萧关外,以阵法绞杀蒙兀十万兵,就连蒙兀引以为傲的皇家护卫队也皆丧生他手,我听我阿爷说,北鹤先生便是用双枪莲花杀了蒙兀皇家一千高手.....容语听到这里,狠狠一震,将他胳膊掰过来问,你说什么,北鹤会使双枪莲花?马令说来兴起,是啊,江湖传言,双枪莲花出手,不见血不收,至今无人领略过双枪莲花的风采......后面的话,容语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仰眸望向黝黑的苍穹,雪粒子从树梢的缝隙里洒落,撞入她迷离的眼眶,脑海浮现那伟岸的青衣男子。
语儿,为师杀戮过多,一身罪孽难消.....原来如此。
容语含泪闭上了眼。
难怪师傅常用石头排兵布阵,通天文,晓地理,谈笑间自有一股笑睨的风采。
原来,他是赫赫有名的军师北鹤。
他是这一片江山的守夜人。
大约寅时三刻,但见山下火光骤起,容语一声令下,三千将士成锋矢阵顺坡而下杀向敌营。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弟兄们,咱们殉国的日子到了!马令头一个冲破营寨,双眼猩红,见人就砍。
将士们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每一刀皆是毫无保留。
剩余一百人分两路在山坡两侧虚张旗帜,擂鼓呐喊,营造大批将士偷袭的假象。
容语则身巧如燕,先行飞掠至营寨各处哨所,以暗器或银针解决那些哨兵及狙击手。
她一身轻甲在蒙兀大营折来飞去,手执巧弩,射杀蒙兀高阶将领。
蒙兀守兵失了主心骨,顷刻便自乱阵脚。
仅仅半个时辰,粮营被烧了大半。
董周自一片火光中冲了出来,冲容语喊道,监军,其他粮仓都泼上了油,唯剩东北两个粮仓挨着中军,有重兵把守,属下进不去!容语从一处帐顶闪身而下,把油袋给我!董周将最后一袋油抛给容语,容语接住,旋即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待容语将东北两个粮仓烧起,再混入中军帐中,擒杀两个人头出来后,听见西北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不好,援军来了!有将士嘶声力吼。
容语即刻飞掠至帐顶,往声响方向眺望,果然瞧见漫天的烟尘将细雪掩盖,马蹄如雷,如潮水朝大营奔来。
她回身往身后的将士断喝一声,撤,往山上撤!杀到一半的董周,抬脚将一名蒙兀将士从剑尖踹下,朝容语大喊道,咱们撤得了吗?监军,干脆杀过去,替中军争取时间!对啊,监军,咱们不撤,多杀一人是一人,咱们今日烧了蒙兀粮营,已是盖世功勋,死又何惧!无数烟尘随着油泼涌上上空。
马令毕竟是老兵,他立即伏在地面,贴耳细听,片刻抬眸道,监军,来敌不过一万,咱们三千对一万,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容语当即扫视一周,她刚刚已将大营情形摸了个遍,沉吟片刻,吩咐道,成,马令带着你的人,攻破东面的器械营,夺了他们的弓箭。
董周,你出营据险而守,给马令争取时间。
遵命!一伙人迅速分开行动。
四卫军本是大晋最精锐的将士,经过一阵厮杀,也不过死伤五十人,眼下敌军来援,董周迅速组织剩余九百多将士摆出鹤翼阵迎战。
两刻钟后,马令夺下器械营,一千余人冲入营中,抱起弓箭迅速散入营寨各处哨所,对准远处敌军进行漫射,以助阵董周。
只可惜,终究以少敌多,将士们又是长途跋涉,力有不逮,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容语厉声大吼,董周断后,其余人沿山坡撤!这一回将士们没有迟疑,纷纷往山上撤。
营寨成狭长,建在山谷腹地。
前方谷口为入口,后门贴着山翼。
董周一面带着人往营寨里退,一面着人毁坏两侧寨台,以火势拦住追兵。
容语一直等在后方寨口,眼见最后一波四卫军退出营寨,她如清羽落地,落在后寨门前。
董周,你带着所有人撤回南麓,我来断后。
董周正往山上冲,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折回来道,不行,监军带着人先行,我来断后。
不。
容语望着前方燎原的大火,神色平静摇头,若你留下,两千人谁也走不掉,我留下来,你们都可以活着。
董周一怔,经过一夜厮杀,他身上早已无一处能看,布满杀痕的脸颊狠狠一抽,默了一瞬,猛地咬牙,好,末将必定将他们带回大营!雪花渐大,一片片砸在他面门,有东西顺着脸颊滑下,不知是血还是泪。
耽搁一下,便是延误生机,董周回过身,振袖一呼,撤!待他行至半山腰,回眸,透过稀疏的树叶,望见那道银色的身影大步踏入火光中,随着砰的一声响,寨门缓缓合上,她的身影最后化成一道光刻在董周心里,永远挥之不去。
泪水瞬间涌入眼眶,董周抹了一把脸,朝前方的将士大喊,走啊,快走!马令一面沿着山岭回奔,一面回眸往山下营寨张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朵璀璨的银莲迎着漫天雪花,缓缓从容语袖中探出了头。
似被对面蒙兀将士的跋扈所挑衅,银莲褪去一身铅华,骤然化身银蛇,变得面目可怖,以迅不可及的速度朝敌军窜去。
它势如蛟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大开大合,将阵前那一百多名铁骑裹入其中。
许多人来不及痛呼,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血色冲破夜空,顷刻已身首异处。
那是什么?远远辍在后方的蒙兀将士,惊骇地盯着眼前那一幕。
为首的将领张了张嘴,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令所有蒙兀人胆寒的传说。
难道,这是双枪莲花.....嗜血的银蛇仿佛越发兴奋,渐而交织成一股旋风,气势磅礴,一轮又一轮在上空翻转,无数人影栽倒在旋涡中。
凤鸣坡的山谷如修罗地狱。
不知战了多久,久到容语已麻木。
满目银花,耀得人睁不开眼。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她手腕一收,银莲嗖的一声像洪水被吸了回去,悉数倒灌在莲花蕊里,稳稳地缩回容语袖中。
夜被撕开一道口子,透出一抹微亮的光芒。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下一片银装素裹。
白茫茫的天地间,风声赫赫,身后营寨已化作焦土,仿佛是张开的黑色巨口,身前尸身如麻袋堆积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她像是纸片人,恰恰立在黑白两色阴阳交界处,随风一拂,摇摇欲坠。
血水汩汩渗入寒霜下,渐渐凝固,折射出一抹诡艳的红。
满目的血色,盖过她的视线,她终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血泊中。
朔风一遍又一遍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仿佛听到来自地狱深处的怒号,仿佛看到当年立在萧关前伟岸又悲悯的男子。
沉重的血债压弯了他的脊梁,也摧垮了她的信念。
你所看到的正义并一定是正义,你觉得无辜,它不一定真无辜,史书上血迹斑斑,又有谁称得上清白?成王败寇,又有谁称得上良善?谢堰的话的犹然在耳,原来,她也不过是斑斑史书上一个杀戮者而已。
一股极致的疲惫涌上心头,她如同失去了生机的枯叶一头栽了下去。
正当她阖眼要睡死在此处时,耳郭风声涌动,一片含霜的树叶飘落在她眼前。
余光瞥见十几条身影自林子里窜出。
身法诡异又熟悉。
十八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