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25-03-29 03:55:47

邢夫人性情颇冷,平日里话也不多。

即便是两年前就结成了亲家,她和赵家庄的老夫人仍是甚少来往,只是偶尔会来赵家庄探望下邢欢,来去匆匆,从不过夜。

事实上,邢欢嫁入赵家庄那么久,她一共也才来过四次。

下人们暗地里甚至还常偷偷怀疑邢欢到底是不是她娘亲生的,有哪个做娘的会对女儿如此薄情。

只是这一回,让老夫人和亲家母齐齐跑来京城的原因,足以拿来辟谣。

——邢欢带走了所有东西离家出走了,听说到了京城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逮回来过几次,她仍不死心,继续溜。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下人把这话传去了祈州,亲家母和老夫人快马兼程便赶来了。

亲家母跨下马车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邢欢呢?有没有事?都说关心则乱,向来冷冰冰的邢夫人竟然会用这般慌乱的语气问话,足可见她对邢欢的关心程度从未见少,只是不加表露罢了。

可是,当二少爷牵着少奶奶的手步入厅堂后,古怪场景不禁又让人生疑了。

娘。

自己的亲娘就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了,这些日子受得委屈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算少,邢欢却只是立在远处,恭恭敬敬地唤了声。

那模样比下人见了主子更敬畏。

嗯,还好吗?另一边,邢夫人的口气也扫去了方才的担忧,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还好。

邢欢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努力想把刚才企图翘家时带着的大包袱藏住。

欢欢妹妹,我的包袱我自己拿着就行了,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的。

看出了她的惧怕,虽是不明就里,静安仍是好心地上前帮忙解围。

不碍事的,只要大伯别再大清早的又想要离家出走就好,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天天念叨着您。

这适时响起的话音让邢欢暗松了口气,套上贤良面具的同时,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转身就将手上的包袱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快把这包袱送回大少爷房间,免得他瞧见了包袱就忍不住想要走。

弟妹这般挽留,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家庭温暖,我又怎么舍得再走呢。

原来他不止肉麻情话讲得顺溜,关乎于亲情的话,也能说得同样花俏。

明知道这只不过是场互相配合唱做俱佳的表演,当他用曾经诵念经文时轻缓的嗓音唤出弟妹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轻抽。

是啊,娘和婆婆的出现,无疑是个警醒,让她意识到自己逃不掉的。

在赵静安当年弃婚时,她的命运就已经被他颠覆了,注定他们之间只能是弟妹和大伯。

你个孽子,舍得回来了?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啊?或者干脆等我尸骨寒了,你再回来啊。

邢欢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走?该不会碰巧又遇见哪个女人,碰巧心又死了,碰巧又要去治疗情伤了?思念、恨其不争、怒其不孝,各种情绪交杂而成的怒吼声从老夫人唇间飘出,中气十足。

当赵静安进门那一刹那起,她就沉默着酝酿愤怒,终于,在邢欢那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下,她所有情绪爆发了。

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心死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心想死都死不掉。

静安知道,他的话没人会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说得肆无忌惮。

那些个郁结,总要有个渠道发泄,他不想把自己活活给憋疯了。

他显然忘了,这儿还有个自小就很了解他的弟弟,赵静安,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对,死了这条心。

你要是敢再为了个女人连娘都不要,我……我、我就跟你脱离母子关系,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

娘,我家有族谱吗?静安忍不住打断道,他怎么记得自他懂事起就没见过那玩意。

有,从邢欢嫁进来那天起,我开族谱了,从你爹那代算起,哎……说着说着,老夫人忧郁了,我原本计划着最多过个一年半,族谱上就添个名字了。

后来,名字我先添上去了,可是用这名字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邢欢,闲来无事就陪二少爷好好努力。

这般明显的暗示,就算小辈都不接茬,邢夫人总不能再装没听见。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唇边茶盏,如同闲话家常般地说了句。

我……邢欢扁了扁唇,想要说些什么。

却突然被赵永安抢了白,我们会的。

咳。

被忽略了许久的管晓闲,终于在众人谈及关于繁衍后代的深刻话题后,耐不住了,一声极为刻意的轻咳,从她喉间挤出,成功换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是……老夫人眯起眼瞳,打量着站在永安另一侧的这位姑娘,觉得有那么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回老夫人话,我叫管晓闲,是永安哥的朋友。

她讨巧地绽开笑容。

不得不说,这位江湖一姐笑起来很甜,那种甜是打小被蜜罐泡出来的,邢欢一直很羡慕拥有这种笑容的女孩,因为据说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命会很好,可惜她始终都模仿不来这种笑。

她承认自己小心眼,觉得那甜甜的笑刺眼极了,下意识地她抬手抚了抚绑在脖间的白纱布,一丝小小的阴暗报复心在蠢蠢欲动。

弟妹,你该换药了。

还没等她将报复心实践出来,那个彷佛永远都能读懂她内心想法的男人发话了。

你的脖子怎么了?这一回,邢夫人不淡定了,尽管只是微微地蹙眉,担忧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赵永安忽地攥紧掌心里邢欢的那双手。

眼看着她遮遮掩掩地藏着包袱,他不懂她的寓意;又眼看着她突然想起那道剑伤,他依旧不明白她的用意。

偏偏,这些她唤作大伯的那个人全都懂了,他们就这样三番两次地上演一唱一和,把彼此间的默契毫无保留地摊放在他面前炫耀,他若再不懂,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娘,是这样的……这一回,没等邢欢开口,他试图想要用较为婉转的方式讲述清楚那道伤口的来历,以求息事宁人。

没料想,向来在他娘面前不多话的邢欢,插嘴了,依旧是她惯用的伪善,楚楚可怜,教人心疼,婆婆,您别怪管姑娘,这伤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善妒,误会相公和管姑娘;是我冲动,竟然离家出走。

管姑娘只是帮相公来找我,一不小心就刺伤我了,我不碍事的。

大伯昨天教训的是,就这么留道疤也好,往后瞧见了便会想起这痛来,也就不敢再胡乱耍性子了。

尽管邢欢看似伟大的把所有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管晓闲却毫不领情,哼,谁要你假好心了,就是我刺伤你的,怎么了?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江湖规矩,愿赌服输……住嘴。

不等她叫嚣完,老夫人拍桌上阵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动了我唯一的儿媳还敢讲江湖规矩?来人,找画师,快去找个画师来,把她给我画下来,张贴出去。

告诉江湖上所有人,往后瞧见这张脸就见一次打一次,不用给我面子。

相较于老夫人的激动,倒是身为受害者亲娘的邢夫人顿时平静了,眉宇间凝聚的担忧也随之散去。

淡淡地扫了眼自家女儿后,她不发一词,置身事外地继续品起茶。

婆婆……不要劝我,我意已决。

……我没想劝您,只是想推荐个神笔画师,她体验过,画得太像了。

娘,她爹是礼部侍郎,别乱来。

我管她爹是谁,谁让他生了个瞎了狗眼的女儿,不知死活地跑来招惹我媳妇……呃,礼部侍郎?老夫人骂得正兴起,忽然,话锋一转,咳,念在她也不是江湖中人,就暂时不要讲江湖规矩了。

不过……大师大师,你快出来,让你的铜人们把这货的嘴堵起来,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进赵家庄的门。

善哉善哉,老衲来了。

噗。

优雅、贤良,这些全都是浮云,在瞧见那抹红色袈裟从帘幔后飘出,静安和邢欢格外一致地喷了。

活见鬼了,还真阴魂不散又无所不在的老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