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肥猪!你怎么就不能人间蒸发掉?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在我眼前飞来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你是我相公啊,我当然要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好好爱你。
曾经的回忆在赵永安脑中浮现,像芒刺般,扎得他心尖发麻。
世人常说,喜欢不是爱。
只有那一个爱字,才能诠释生死相随刻骨铭心。
她说过,他是相公,她爱他。
但为什么今时今刻,他觉得那般理所当然的爱,在她那一句我喜欢你的映衬下,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沉沉夜色中,赵永安撩袍蹲下身,眉目深蹙,葱白指尖拨开扰人的矮树,冷觑着树后蜷缩着的女人,你刚才说什么?……少了树丛的阻挡,清冷话音和着冷风一同袭来,邢欢颤栗回神,张着唇儿,惊愕地瞪到跟前的那道身影,……我说了什么?她并非恍惚到想不起来了,而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方才的勇气和冲动,便也就随着那阵风散了,再也拾不回了。
外头冷,回房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紊乱心绪仍没能得以理顺。
曾经,无缘无由地给了她那么多封休书,而今当真有十足的理由时,他反而萎了。
拿不出昔日吼骂她的勇气,这一句自欺欺人的纵容,连永安自己都觉得刺耳。
她却不识好歹地僵着不动,全然不把他的息事宁人当回事。
瞪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扬高了嗓音,他派人捎口信说今晚不回来了!你预备这样傻等到什么时候?!我……他果然还是全都听见了,邢欢垂下头抿住唇角,支吾了片刻才出声,我等下自己回去就是了,脚……脚麻了。
闻言,他眸色一沉,想笑又笑不出声。
双手不由分说地穿过树丛,将她拉过,打横抱起。
感觉到她不自在的挣扎,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喑哑嗓音道出警告,我不想明天还要向娘和邢夫人解释你为什么冻出病!彷佛是为了让这话更有威慑力,邢欢不合时宜地张大嘴迸出个响亮的喷嚏,对上他洞黑的眼瞳后,她安分了。
是啊,这要怎么解释?说她牵念着赵静安,所以傻傻地在他房门口坐了一夜?为什么牵念?因为她变心了,喜欢上了最不该也最不可以喜欢的人?这辈子就是作死地跟一厢情愿干上了。
想到娘和婆婆今儿的兴奋劲,她便觉得,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把这些心里话永远藏埋。
啊!活见鬼了……邢欢想得正入神,一抹不太和谐的叫喊声迎面飘来。
她闻声抬眸,瞧见一个丫鬟正提着灯笼途径回廊,看向她的眼神当真就像是见鬼了般。
大半夜的,怪叫什么!想把人都吵醒吗?倒是永安,若无其事地瞪了眼那位丫鬟,打盆热水送去二少奶奶房里。
哦哦哦!丫鬟频频点头,匆忙奔开,仍不忘目光诧异地回头张望。
我们府里的丫鬟都那么神经质吗?一惊一乍的为了什么?他长得有那么恐怖?半夜见到他就是活见鬼了?哈哈……歪过头思忖了片刻后,邢欢溢出了一声笑,接获到他不明就里的目光后,她才解释道,她只是奇怪你竟然会抱我。
……我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吗?他是她相公没错吧?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存在着,相公抱娘子,不是人之常情吗?呵,放我下来吧,不动动脚会一直麻着。
面对他的问题,邢欢只能干笑以对。
何止是不近人情。
从前,他对她压根就没有人情可言,他们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仇人。
他一见到她就来气,那些个行为举止活像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永安没有再坚持,如她所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搭在她肘间的指微微施着力,搀扶着她走。
印象中长长的廊道今日却短得让他来不及细品相携的气氛,甚至没能自省清楚以前的自己有多恶劣。
娘曾讲过,娶妻娶贤,邢欢一定会是个贤妻。
她的确是,他也以为她一直都会是。
结果,人生当真就像是一盘棋,落子无悔。
他走错了那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就这样认输了吗?永安不甘愿,他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会在几日间就化为乌有。
那么晚了,你不睡吗?被他一路搀扶着回房入座,没多久,方才那位丫鬟就叩响房门端来热水。
邢欢揉搓着还有些麻痹的小腿,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抱着水盆愣在门边的赵永安。
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泡,会暖一些。
他蓦然回魂,跑上前把水盆搁下,随手握住她的脚。
可当指尖刚触上她的鞋尖时,顿了片刻,忽地,像烫着了般松开,尴尬转身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什么看!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伺候你?邢欢哪敢有这种妄想,便是因为从未想过,这话在她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
弯身褪去鞋子罗袜,她连试水温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把脚伸进了水里。
木盆里的水儿因为这惊扰,不安分的荡漾着,她怔怔看着没入水面的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连脚趾都漂亮的男人。
邢欢。
分明是夫妻,可是这般坐着竟然是会相顾无言。
她自顾自地发呆,他只能像个旁观者。
这样的沉默,让永安觉得不爽,他张嘴唤了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追问道,适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嗯。
隔了那么久才被问起,她大可以装傻,只是邢欢不想。
他或许巴不得她早些移情别恋,别再碍他的眼、绊他的脚。
而她更是觉得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该把话儿跟他讲明白,不清不楚的,会误人误己。
死肥猪!你活腻了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吼开,见她受了惊打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话锋又蓦地一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呃……她不知道,倘若早就意识到了,定会在这念头还没成形时就果断扼杀掉。
心悸的瞬间太多,如果一定要回想,那似乎得追溯到很久远的时候了,应该是他说自己被好多人绑着在树上打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需要安慰。
该死的!那是什么时候?!他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两年了,他们之间可以拿来讲述的回忆少得可怜,她和赵静安之间却彷佛有说不完的过往。
唔,就是那次你把我锁在房间里啃干粮,然后陪着一姐在群英楼的梨树下聊天。
她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撒谎不胡扯,难得对他毫无隐瞒。
可这话在永安听来硬生生地被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所阐述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太多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用自己的想法来解读她的话。
她没有变,只是懂得欲拒还迎了;她没有当真喜欢上他大哥,只是故意在气他;她不是真的为了静安才留下的,只是想换取他的注意和在乎。
对,就是这样的。
无非是耍些女人的小伎俩,埋怨他的疏忽。
你放心,我……她不会再把这感觉讲给任何人听,早晚会带着这个秘密识相消失,一定不给赵家庄蒙羞。
邢欢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永安迫不及待地打断,陪了你两年的人是我,不是我哥。
他反省了承认了,以前的确待她太过分,但他也不是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的,不是吗?无言以对,是邢欢唯一的回应。
什么叫陪?是让对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温暖,可以自信地觉得不管怎样,都有那么一个人会撑着她。
事实呢,这两年她过得比一个人时更孤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只有他接受不了,我也不想逆来顺受。
但,是我担起责任娶你,不是我哥。
不管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有多违心,有多怨。
至少,他没有让她难堪,没有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供人嘲笑。
……她的心蓦然抽痛。
我娘和你娘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哥。
……头也开始跟着痛。
你那么孝顺,应该不舍得让她们为难吧。
……完了,全身都痛了。
她就是不舍得,没法不去顾念那两位老人家,没法视而不见她们眼中闪烁着的希冀,做不到喜欢就抢不喜欢就甩的任性。
娘说,想让她快乐,她又何尝不想让娘更快乐,哪怕是掩埋掉自我。
话说回来,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欸?他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堆,让她烦躁又惭愧,最后又突然把一句话貌似能让一切峰回路转。
不得不说,这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彻底让邢欢懵了理智。
我们有两个选择。
要么假装恩爱,让她们暂时放心回祈州,到时候把人送走了,你我皆大欢喜,往后再想个两全的办法跟她们禀明一切;要么明儿一早就去告诉她们,别做梦了,我们俩完全不可能培养出感情,你喜欢的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这真的是选择吗?有余地吗?她哪来的胆量坦白那些话。
这不是敢爱敢恨,是作死啊。
娘会恨不得没生过她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婆婆会气她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赵静安……赵静安会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层层考量,让邢欢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我选第一个!是不是真能皆大欢喜,她不知道。
就当是陪他演一出补偿她两年前不合时宜地出现,尽最后的力成全他和管晓闲。
乖。
他满意地笑,水凉了,把脚擦干,睡了。
……你不走我怎么睡?我走了,我们怎么睡?看她神情呆滞,他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声,耐着性子解释,恩爱夫妻不是应该同床共枕的吗?你觉得如果继续分房睡的话,平日就算再如胶似膝,有人会信吗?我不觉得我娘和邢夫人会像你那么傻。
也是哦,可是……可是她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演戏也不用演得那么配套吧。
你睡床,我睡外屋那张软榻。
他适当做出妥协,大不了半夜趁她睡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老夫人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话儿一点都没错,似乎自从老夫人和邢夫人来了之后,别院的每个清晨都格外的忙碌。
今天也不例外,天刚亮透,马蹄声就划破了宅前巷子里的静谧。
一辆看起来很是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小厮们赶紧迎了上去,便瞧见他们家大少爷利落地跳下马车。
大少爷早啊,您辛苦了。
相亲相到彻夜未归,想必一定火热又激烈吧,听说这种事很耗体力的。
不苦不苦,为人民服务。
他理了理衣袖,堆着笑脸,仿若很体恤下人般地抬手拍了拍小厮的肩,小、小刘啊,车上那些辣椒酱搬去厨房。
大少爷,我姓王……泪眼望天,他们家大少爷不记人名的习惯,原来还没有改呀。
咦?你什么时候改姓了?瞧瞧,他说的多理直气壮,小厮握拳,咬牙,为了自己的姓氏而奋斗,报告大少爷,我一直都姓王!我爹姓王!我爷爷姓王!我爷爷的爷爷也姓……好了好了,老清老早的,别太激动,对身子不好。
这愤青般的激情,静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呐,我是个很开明的主子,一般来说你姓什么我都没意见。
但是,最近请不要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姓,我怕我冲动起来会把你打到短时间生活不能自理。
哈,他们家皮厚到无所不怕的大少爷,几时起竟然怕起了他的姓氏?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的同时,小厮隐隐猜测到了起因,大少爷,该不会昨儿那个你王伯伯家的四姑娘,把你个吓着了吧?你够了!他这个主子是不是真的开明过头了?以至于下人们不仅喜欢捧着一堆感情烦恼找他寻求慰藉,还喜欢缠着他讨教追女人的法子……这些他都忍了,凭什么他那么知心,结果他们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姓小厮识相地捂住自己的嘴儿,频频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多话了。
邢欢呢?……瞪了眼那张仍然被封印着的嘴儿,静安耐不住脸色一黑,说话。
我说大少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你在温柔乡销魂了一整夜,少奶奶可没有,这会当然是还在睡,难不成要她出来列队欢迎你?那也行,我让她丫鬟去叫醒她,你在门口等着哈……闭嘴。
果然不该有好脸色,他们家的下人个个胆子都很肥,一张嘴就像在喷粪,我自己去找她。
……呃,大少爷,闯自家弟妹的闺房不太好吧?说不准就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