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赵家庄别院又要迎来吵吵闹闹的一天了。
因为少奶奶的凭空消失,午膳都顾不得用老夫人就动员了别院上下所有人一块找。
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充斥了大半天,直到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二少爷回来,老夫人才稍显消停了点。
听说你是去退婚了?她看似平静地问道。
然而,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让人屏息静气地揪心。
果然,在永安默不作声地点头后,狂风暴雨来了,这样很好玩吗?你今年究竟多大了!我让你别去招惹那对极品父女,你倒好,索性把篓子捅得更大!他们是什么人家,哪受得了下了聘又退婚……那个,嗯,管晓闲没闹吗?当然了,要是他处事得当,这婚真能退了,也算是好事。
她不在。
他也知道自己这行为有欠考虑,非但荒唐,简直自私到可笑。
然而邢欢说得对,若是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该娶,误人又误己能换回她的心吗?那老不死的呢?老夫人倒也不是当真那么不喜欢晓闲,只是当日他们眼高于顶不愿下嫁,如今一反常态地主动说要履行婚约。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单纯,兴许那个叫晓闲的丫头是真的爱永安,可是她爹怎么看都不像是省油的灯。
他……永安顿了顿,眉目纠结,思考了片刻该如何形容,他傻了。
最终,他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囊括了。
傻、傻了?那老家伙是不是真的傻,还不能确定,倒是老夫人听闻这消息傻了。
嗯,听府里的下人说是被吓傻了。
好些天连饭都不吃,就坐那发呆,满嘴胡话。
我方才去看望他一下,骂他都没反应。
呃,吓傻了?这算是恶人有恶报吗?可是这一切会不会也发生得太巧合了?前些天他才来赵家庄闹了场,把邢欢彻头彻尾地削了番,转眼就被吓破了魂?想着,老夫人慢悠悠地转过头,扫了眼悠然自得依靠在门边摇着绢扇默默看着天的邢夫人。
后者感觉到自己成了关注焦点后,淡淡地拉回目光看向老夫人,抿唇哂笑:管大人吓傻了?真是可惜了呢。
……可惜什么?亲家母,您倒是讲清楚可惜什么啊!是可惜没把人直接给吓死,还是可惜没能亲眼见到对方被吓傻的模样?邢夫人就是始作俑者,这不是猜测,老夫人几乎可以肯定,只有她才最喜欢做这种暗地里捅人一刀的事儿!完全没在意到两位长辈之间非同一般的眼神交流,永安只顾着蹙眉打量别院里奔来奔去的下人们,他们在做什么?哦!邢欢不见了!这么一问,老夫人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她家宝贝儿媳还没找到呢。
不见了?!永安愕然失声。
昨儿晚上,眼看着她奔出房门,他没有追,想着或许彼此都需要冷静下,好好审视这段风雨飘摇的关系。
他以为她走不了多远,曾经一次次带着她爬墙的奸夫,是他那位亲爱的大哥,她还能跑去哪?灵光就这么乍现,永安蓦地转过头,问道:哥呢?派下人去通知他了,他说是会带着狗去找。
……该死的,一定在他房里!这理由瞎透了,竟然还会有人信,赵静安什么时候养过狗啊!有了判断后,他拂袍抬步,直冲着静安的房间杀去。
万一捕捉到抓奸在床的场面该怎么办?永安没有想过。
他只知道这顶绿帽子越戴越大,从前是在他眼皮底下把人掳走;现在索性是在他眼皮下,直接……直接睡了?!咦咦,欢欢怎么会在静安房里?不可能啦,都去敲了十几次门了,要是在早就出来了……欸!老夫人立即就否定了他的猜测,然而,话说到一半,抬眸瞧见不远处朝着他们走来的那两道身影后,她震惊了,呃,还是静安有本事,竟然真的找到了。
嗯,是这样没错。
这两个人之所以会一同出现,一定是静安把人找到了,弟妹怎么可能跑去大伯房里呢?哈、哈哈,这说不过去呀……擦!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儿子是她生的,她比谁都了解,赵静安就是个无视一切礼法的货色!勾引自家弟妹的事,他绝对做得出!婆婆,娘……让你们费心了。
走近后,邢欢立刻套上温婉乖巧的面具,欠身行礼。
陷在纠结中的老夫人还没拉回神,赵永安则怒瞪着双眼像是恨不得把眼前俩人大卸八块。
可这尴尬气氛,总要有个人打破吧?邢夫人适时出声解围:嗯,回来了啊。
大少爷,还是你养的狗精明。
过奖过奖。
他笑着领下夸赞,没有丝毫心虚。
那只狗呢?但显然,想把所有当傻子是不可能的,永安撩起眉梢,冷着声问。
哦,走丢了。
哪怕谎言越扯越没说服力,他还是回得顺溜。
是吗?他不是可以嗅着味道找到人吗?居然也会走丢?你觉得离奇?这就对了,我也觉得很离奇。
敷衍的心思被赵永安的咄咄逼人打散,静安索性转过眸,俩人相峙了片刻后,他打算把迟早要说的话提前了,娘,我有话想说……不准说!永安难得放聪明了,立刻就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低吼着扼段了他的话音。
那我来说。
沉默了许久的邢欢鼓起勇气插嘴道。
你更不准说!……三人浑然忘我地对峙着,愈发弄得老夫人一头雾水,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她完全处在状态外地问了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我爱上了大少爷!事已成定局,总要有个人说出口,邢欢甘愿去充当冲锋陷阵的角色。
难道谁也不说,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能恢复到从前相安无事的生活吗?不可能了,也许早在那天赵永安把她一个人丢在群英楼起,一切就注定了。
这话就像一道雷般,平地劈开,制造出的震撼效果可想而知。
最为惊讶的当属老夫人,她微张着唇儿,直以为是听错了。
还没想好刚拿出怎样的反应来应对,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邢欢呢!让那个叫邢欢的丑女人跟我去见官!个人特色很是鲜明的话,让人不必费心猜测就能知晓来人是谁。
我们少奶奶不在。
管姑娘,这儿是赵家庄别院,不是您的管府,这般撒野不好吧?被下人们联手推上前的小厮只好硬头皮应付。
她能去哪?是躲起来了吧!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晓闲大喇喇地跨过大门门槛,连吊嗓子的环节都省略了,直接开吼,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大呼小叫些什么?暂且搁下那些家务事,闻讯凑上前的老夫人,还是很护短的,晓闲姑娘,我们家欢欢做了什么?她把我爹活活吓傻了!闻声,晓闲气势汹汹地转过眼眸,目光扫过赵永安时像被刺痛了般慌忙避开,直到视线对上了立在老夫人身旁的邢欢,她才恢复蛮劲,恶狠狠地瞪去。
我……邢欢耐不住想要替自己辩驳。
她连自己的事儿都顾不过来了,哪有闲情去吓管大人。
话才刚启了个头,老夫人就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格外护短地护在了她前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欢欢可不像某些人那么没家教,做不出这种出格的事儿。
晓闲听闻这话后忍不住放肆地讪笑,她做的出格事儿还少吗?说出来都怕您老人家承受不住!我今儿不是来揭她短的,您愿意被这种虚伪丑女人迷了心智,是您的事儿;我是来替我爹讨公道的。
家里丫鬟都说,爹出事那天,有个姓邢的女人来找过他,除了邢欢,还能有谁?我知道,我爹逼着永安休妻嘛,所以她怀恨在心咯。
是我喜欢赵永安、是我吵着要嫁他,我爹也只是疼我而已,你要有什么不爽快,冲着我来啊,对付我爹算什么?自打你爹那天闹完后,她就待在房间里一步都没离开过。
老夫人想也不想地回道。
谁能证明她没离开过?是您不知道而已,她本事可大得很,何况还有那个假和尚帮着她,想当初他们俩……够了!眼看着过往的那些事就要被她一股脑地抖出,永安耐不住地出声喝止了她。
抿了抿唇,他蹙眉抬步上前,钳握住晓闲的手肘往门外拉,别闹了,我可以证明她这些天一直待在别院,一步都没离开过,你满意了吗?连你都要护着她?她缠着唇,侧过脸颊,不敢置信地瞪视着赵永安。
我只是实话实说,邢欢绝对没胆子去得罪你爹。
是啊,她善良、她温柔、她脆弱到需要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所以像我这种没有你也死不了的坚强女人,就活该被你玩,是不是!一字一句,晓闲近乎咆哮般地嚎出口。
她以为幸福在握,以为再过些时日就能披上嫁衣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结果呢?不过是出门去替爹找大夫,回来后一切就变样了。
管家伯伯说,他退了婚,他说晓闲妹妹很坚强,即便没有他,也会活得很精彩。
那么轰轰烈烈地下了聘,这才几天,又跑来退了婚。
他把她当什么了?怎样!坚强也是罪?坚强就该承受这种屈辱?他有考虑过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往后她还有什么颜面见人吗?我没有这个意思。
永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过分,可倘若当真为了那块晶石娶她,对她公平吗?没有两情相悦的婚姻,他怕了,怕自己又一次被卷入万劫不复,那样费劲力气去渐渐喜欢上一个人后、却发现为时已晚的痛,如果再尝一次,他怕连苟延残喘的力气都没了。
相顾无言,静默了许久,晓闲猛吸了口气,平复下心境,歪过头凝视着他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要晶石是不是?好,我给你。
你们还想让我爹放了神医是不是?好,我就算劫都会把人劫出来。
满意了吗?我把你以前对我的好都还清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正式通知你,从今天开始我要恨你!恨你们赵家庄的每一个人!……那股浓浓的怨气吓得邢欢说不出话来。
曾经,她讨厌过管晓闲,当真是很讨厌。
可是这一刻,她更厌恶自己的存在。
如果当初有勇气违背娘和婆婆的劝慰,不要答应这场婚事,不要闯进赵家庄。
也许永安和管晓闲早就终成眷属,甚至说不定都儿女成群了吧?又如果她能做到从一而终,至少现在还能站在他身边,给他安慰,陪他一起面对。
这尴尬局面是她造成的,可邢欢却没勇气抗下责任,她甚至想默不作声地逃避掉……可惜,管晓闲不给她如愿的机会,尤其是你!不知廉耻,玩转在他们两兄弟之间很开心吗?是饥渴到这辈子没被男人爱过是不是?丑人多作怪!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你,一定咒你早点死!即便落魄,晓闲姑娘的尖锐依旧不减,端着居高临下的口吻撂下话后,她愤然转身奔离。
其实究竟为什么要来自取其辱呢?就算爹的病当真是被邢欢吓出来的,她来了又能如何,杀了她泄愤吗?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像头没脑子的蛮牛般冲来了,归根究底,无非是想见他一面。
也许退婚只是他的一时冲动呢?也许他见到她之后又后悔了呢?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期望,却依旧实现不了。
最终,她见识到的是人家一大家子一致对外的场面。
是哇,她到底只是个外人,可……是他先招惹她的呀……20-尾声20曲终人散,却像是为另一场戏拉开了帷幕。
——砰。
邢欢还没从那一声声的恨和诅咒中缓过神,就感觉到身边男人身子一动,闷响声钻入她的耳中。
她就这么呆滞地看着赵静安屈膝,跪在了老夫人跟前,膝盖重重磕落在地上。
从前那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似是瞬间从他身上褪去了,抬头时,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格外的认真,就连钻出唇边的话音都一改惯用的戏谑口吻,娘,我想要了邢欢,求您成全。
她是你弟妹!老夫人呼吸急促,忍不住低喝。
是要闹哪样啊?一个个的就不能让她省心吗?永安闯的祸都还没有收拾干净,他倒好,非但没有丝毫为人兄长的架势,反而更胡闹。
有哪个做大伯的会当众跪下想要了弟妹的?这话他还真说得出口!永安给的那些休书不是闹着玩的,她早就有改嫁的权利了。
他的语调很柔,小心斟酌着,左右都他在意的人,静安不想去伤害,只是满溢出来的爱,他吞不回了。
那是他们夫妻俩闹别扭,谁家夫妻没口角的……娘,没有哪对夫妻会一言不合就写休书。
这不是别扭,他太了解永安了。
倘若不是发现有人抢了,邢欢就永远会是个碍眼的存在。
事到如今,永安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他不能确定,但至少能肯定初衷无非是想抢到手罢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连自己弟妹都不放过啊!当初是谁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现在又求着我把邢欢给你?荒唐!你有想过邢欢和你弟弟的感受吗?永安顿时很想笑,他以为没人会明白他的感受,那倒也好,就让所有人只看到他的不知珍惜好了。
然而,当终于有人站在他的立场设想后,原先小小的苦涩被无限放大。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赵静安逃了,他背下责任娶了她,试问,这种以无奈为开端的婚姻,有多少人能逆来顺受?他适应了两年,终于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心底却已经容不下他了,取而代之的那个人还是他哥。
当初,割舍掉自己向往的幸福,就为了换现在这一场伤?婆婆……邢欢忍不住跟着一同跪下,她做不到,没办法冷眼旁观他一个人承受,不怪大少爷,是我先招惹他的……是我耐不住寂寞、是我朝三暮四、是我辜负了相公的好,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这样会让赵家庄蒙羞,可是我……我……她没办法永远那么理智,像尊牵线木偶般地活。
这感情,她也曾试着吞下不表,想过要扮演好二少奶奶的角色。
但只要一想到长此以往下去,有一天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甚至是亲手帮他操持婚事,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若是要这样过一生,她宁愿得罪赵家庄,辜负老夫人这些年来的厚爱,晶石她不要了、病她不治了,还不起的恩情她拿命来赔,总好过掏空心了长命百岁。
邢欢,婆婆一直以为你是最懂事的。
转眸看了眼邢夫人,见她仍是面无表情地立着,没有丝毫的惊讶宛若是早就知道了所有事情般,老夫人颇为感叹地溢出一句。
对不起……我是心疼你啊,就算他是我儿子,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他这辈子什么荒唐事没做过。
他若是真的爱你,也就罢了;可他有几斤几两重,我这个做娘会不清楚吗?就怕是一时贪个新鲜!他要懂得负责,两年前就不会离家出走!这话的确有够公道,只是在静安听来未免觉得涩。
呵,他是有多十恶不赦,以至于连自己的亲娘都这般评价他?是,他是做过很多荒唐事,那是因为在遇见邢欢前他从未这般爱过;他是离家出走了,但那不代表他不懂什么叫责任。
深吸了口气后,静安孤注一掷地开口:娘,那你总得让我负责一次吧,都已经木已成舟了,难道你要我吃了不负责?………………赵静安!你还是不是人!你竟然真的敢睡了我女人!!鸦雀无声中,赵永安歇斯底里地嘶吼开了。
真是够了!他沉默着欣赏他们俩拼命护着对方的模样,已经够揪心了。
在他丝毫提不起力气安抚自己的时候,居然还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让他知道这则消息。
木已成舟?什么叫木已成舟?两年前拜过明媒正娶拜过天地高堂,这才叫木已成舟!现在是我的了。
静安扬起眉,冷静应对。
她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快醒醒,天还没黑呢,你做什么梦。
你!你等着!你今天就大义灭亲!……来人呐,还不快拉着你们二少爷,想看兄弟血拼吗?保持了良久的缄默,邢夫人终于在事态快要一发不可收拾时,出声了。
得令后,小厮们蜂拥上前,将二少爷团团围住。
我擦!你们有毛病是不是?现在是他勾引我女人啊?我是受害者啊!全拉着我做什么?拉他去啊!被围堵得没有一丝空隙,赵永安只好招牌式的开吼。
闻言后,小厮才想起,打架这种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原则上来说拦住了二少爷不作数,还有大少爷呢。
然而,大伙目光一转,只瞧见那头大少爷依旧跪着,格外平静,仿若这场硝烟与他毫无关系。
事实证明,拦住赵永安就够了,不需要再浪费多余的力气。
好了,都先回房吧,这事让我想想。
老夫人总算是真正从震惊中回过味来了。
她不是迂腐封建的人,不会为了赵家庄的颜面做棒打鸳鸯的事,又何况永安的确是给了邢欢不少休书,按理说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就已经不成立了。
可是,她的开明并不能左右一切。
赵家庄有那么多的族人,这般有违伦常的事要怎么端上台面?旁人会怎么看他们俩?那些个舆论他们承受得住?只怕是到时候有再多爱,都会消磨殆尽。
她必须得好好想想,或者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至于永安……儿孙自有儿孙福,情爱之事勉强不来,她压根插不了手。
想着,她转过身子,挽住了邢夫人,亲家母,兹事体大啊,咱们得好好聊聊。
-------------------------------------有句话叫做由恨生怜,邢欢渐渐明白,原来这种微妙的情愫转变不仅存在于男女之间。
就好比,她对管晓闲有越来越多的好感。
她曾经羡慕过晓闲姑娘的笑,觉得好甜好纯,彷佛全天下她最幸福般。
后来邢欢慢慢懂得,原来女人只要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宠着,都能捺出这种笑容。
想必,晓闲姑娘真的是很爱赵永安,所以那时候享受着他的纵容,才会那么开心吧。
也正是因为笃信他会一直这般待她,才会任性地予取予求。
即便是现在被这样对待,她还是能够说到做到。
隔天,她就当真放了神医,还派人将那块晶石送上了门。
曾经邢欢日思夜想着集齐所有晶石,根治寒疾,她不想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她没从想过,有一天,当梦想成真后,竟然会笑不出声。
她默默地在心底反问着自己:邢欢呐邢欢,你伤害了多少人,撒了多少谎,才拿到这些?就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枉顾别人的感受,他日寿终就寝到了地府,怕是也会遭天谴吧。
有很多事,如果当初没有去尝试,事后想起会是遗憾;如果尝试了,哪怕过程不尽如人意,事后想起会是经验。
你是要遗憾,还是要积累经验避开往后的伤害?颇有哲理的话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回神仰头,看向突然出现在她房里的赵静安,不甘地嘟了嘟唇,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不了解你,还怎么做你的大师。
他轻笑着把手中汤盅端放到了桌上,把汤喝了。
你煮的?邢欢挪了挪身子,这才发现天色都已经暗了,晚膳也没去用,的确是有些饿了。
刚掀开盖子,食物香气就扑鼻而来,她娇笑着问道。
嗯,替娘煮的,就顺便算上你那份了。
说着,他撩袍入座,岔开双腿,空出一半的凳子,拍了拍,坐过来。
做、做什么……喝个汤而已,不用那么亲密吧。
想抱你。
简简单单的答案,于邢欢而言,胜过任何情话,心都快被悟化了。
她乖巧起身,移步走到他跟前,入座后,放松心神偎进他怀里。
知不知道赵家庄有多少族人?边问,他边抬手用勺子舀了口汤,耐着性子吹凉后,才递送到她唇边,用眼神示意她张嘴。
邢欢点了点头,启唇,任由着他把汤汁送进她嘴里。
她没病没灾有手有脚,自己喝碗汤不是问题,也知道这般撒娇着实做作得很,可还是不想推拒地享受着他的宠。
这样被一个男人伺候着的感觉,她第一次尝到,原来人心真的会越来越贪。
那你怕吗?人越多,便意味着他们需要遭受的白眼也越多。
那些人怎么想,他不在乎,但邢欢能不能承受得住,他很在乎。
如果爱她,是为她带来更多磨难,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办法坚定。
她用力摇头,毫不犹豫,分外的坚定。
哪怕赵家庄再也容不下我们,和我一起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也不怕?那多刺激。
你是大师,我是师太,我们可以合作无间一路行骗一路敛财。
再也没有锦衣玉食,还得睡破庙,很刺激?那怎么行,以后有孩子了怎么办?那往后你把银子交给我管,我很会理家的,我们存够了银子,就买块地,盖间一屋,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混个村长当当,那我就是村长夫人……我有说过要跟你生孩子么?没记错的话,我记得有人说过,会给我煮饭,陪我一起骗人,万一我遇上了长得很像我死去未婚妻的人,她也会识相地不打扰,不会破坏我的行情。
她还真的是很会规划,苦中作乐的本事让他叹为观止,不禁失笑,好似他先前的那些担忧全都渺小的可笑。
原来不止是他,她也同样没有闲心去在乎别人的眼光。
……她气呼呼地抬起眼眸嗔瞪。
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轻易浇灭她的希冀,让她不敢放纵自己去妄想。
对她好,是不是就代表喜欢,还是就像他和婆婆说的那样吃了就得负责?邢欢不清楚,也不敢去刨根究底地细想。
见她那副吃了瘪的模样,他的笑容愈发加深了,曲起指节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后,他将她搂得更紧,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漫不经心地扯开了话题:听说你给了神医好多银子,让他去替管大人治病?嗯。
邢欢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暗暗在心里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偷偷告诉你,我总觉得管大人那病,是给我娘吓出来的。
的确是。
欸?他凭什么那么肯定啊。
因为我是帮凶。
这种话,他说得毫无愧疚之心。
……邢欢恍然想起了。
那天,管大人闹完之后,娘就出门了,他号称非常时期她不适宜出门,所以自告奋勇地说是去帮她照看娘。
就是这么照看的?到底谁是谁的帮凶!这不是重点。
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就不要一直拿出来说了,有损他的形象,听说你给神医的银子,是从我房里拿的?呃……我这没有嘛!借用下会不行哦。
行。
给自己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这点他完全没意见,问题是……你要不要把我的私房小金库也一并掏空啊!她也太会找了吧,比他娘的搜索功力更强!他藏在衣柜里的,没了;藏在床单底下的,没了;就连藏在罗袜里头的,都没了!我不知道哇,我看见有银子就全拿了啊。
你想拿回去啊?没有啦,都给神医啦。
是娘说的,男人不能有私房钱,有了就会逛窑子。
……他咬唇,蹙眯起眼瞳,冷眸看向她。
不知道?分明是故意的吧。
他依稀感觉到这辈子就这样完了,花天酒地什么不用想了;偶尔跟朋友去听个小曲喝个小酒估计得打报告看领导心情。
嗯,诚如他从前所想的那样,找个女人绑住自己是作茧自缚,可他还就是见鬼的很甘愿。
少奶奶,少奶奶……里头正浓情蜜意着,不识相的丫鬟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连门都不敲。
当瞧见房里的春光无限后,她红着脸,又尴尬地退了出去。
进来吧。
静安松开了怀里的邢欢,懒洋洋地哼了声。
怎样?都已经被破坏情绪了,还假仙什么。
可是,那个……大少爷,您要不要回避下?我要汇报的事,可能会让你心情晴转阴。
说。
赵静安显然没心情同个丫鬟玩欲说还休这一套。
那好嘛,既然做主子的让她说,她还客气什么,事情是这样的。
任公子府上总管来报,说是二少爷今天在街上遇见任公子,俩人一见如故,就跑去任府喝酒了,结果二少爷酒量太烂了,已经不省人事了。
要命的是,醉成那样他还不走,抬都抬不动,嚷嚷着说要见你,还说见不到的话他就打算把任府的丫鬟糟蹋个遍。
那位总管姑娘说,你如果不去把人弄走,她就让你死在别院。
我陪你去。
出乎丫鬟意料之外的事,大少爷的心情未受任何影响,反而还能很理智地果断做出决定。
不用了,我去瞧瞧吧。
你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婆婆和我娘。
邢欢还是有理智的,谁知道赵永安到底醉到了什么程度,昨天之后,这两兄弟一见面就势同水火。
老干爹已经被他们麻烦得够惨了,要是一伙他们俩见到后,直接在人家府上打起来怎么办?上回静安摔坏古董的银子都还没赔给人家呢,闹不好又得赔了……嗯,别弄得太晚,有事派人传话回来,我去接你们。
听听这话,就连旁观着此情此景的丫鬟都明白了二少爷输在哪。
这种体贴、这种信任,天杀的,哪个女人不动心啊!可是大少爷,这种时候宽容要不得啊,二少爷是头狼啊,几时见过狼会放过到嘴边的猎物。
=====21有一些改变在悄无声息的发生。
这个想法在邢欢去到任府后更坚定了,那位叫做白莲花的总管姑娘,非但没有像几回那般给她脸色看,反而还和颜悦色了不少。
甚至在把她领去饭厅后,还颇为感慨地说了句:听说你和大少爷的事闹开了?这样多好,长痛不如短痛,那种不知珍惜糟蹋了你那么久的男人,要他做什么?就该这样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
我过些天要成亲了,你和大少爷来喝喜酒吧。
……成、成亲?跟谁?姑娘,您前后态度转变要不要那么大?话题要不要那么跳跃?好像姓薛吧。
好像?!这是什么回答啊?嗯,就这样,等做好了喜帖我找人给大少爷送去。
白莲花却丝毫不觉得这回答有什么不对,你快进去吧,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派了小厮在门外守着。
谢谢。
不用谢,大少爷吩咐的。
……赵静安,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邢欢顿时有种欲哭无泪之感,彷佛从今往后,无论她跑去哪儿,一言一行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比较奇怪的是,这种好像没什么自由的生活,感觉竟然还不坏。
哎哟我的娘喂……大喇喇推开房门的邢欢,怎么也没想到任万银会抠门到这个地步,点个灯会死人啊!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随意地跨出一步,就会踩到被丢弃在地上的空酒坛,她猝不及防地挥舞着双手想要站稳,最终还是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上,一声哀怨惊呼同时从她嘴里蹦出。
她倒抽着凉气,晃了晃阵阵刺痛的手心,恐怕是搓破皮了吧,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没再多想,邢欢费力地撑起身子,才进行到一半,就觉得脚突然被拽住。
一片漆黑中,她居然还傻兮兮地转过头,想要看清是谁在拉她。
啊喂喂喂喂,不要拖,很痛啊……很显然,她不仅是没能看清对方的脸,还极其痛苦地脸朝地,被人用力地朝后拖行。
邢欢着实挣不开那股蛮力,只好双手拍地蹬着腿抗议。
死过来陪我喝酒。
喝就喝,不要拖嘛。
熟悉的嗓音让邢欢猜到了对方是谁,她放下了戒心。
感觉到他闻言后终于松开了手,她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渐渐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隐约瞧清了他的轮廓,挨在他身边坐下,抢过了他手上的那坛酒,你喝了多少了?关你屁事。
那……我们回家了,好不好?邢欢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他一愣,沉默了许久后,才出声回应,你是哪根葱啊,爷凭什么要跟你回家……呃,他娘的去给我把那个红杏出墙的女人找来!你要找她做什么呢?黑暗中,邢欢歪过头眉端微微蹙起,思忖了些会。
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说着说着,他的头慢慢滑下,就这么顺势枕在了邢欢的肩上,感觉到她想要逃,他任性地伸手强拉住她,继续自顾自地发表言论,我想过了,我可以不介意她和我哥之间的事,人孰无过嘛。
嗯,只要她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发誓再也不写休书了……改写情书好了,她想要多少,我都写给她。
也不会再同其他女人牵扯不清了,红颜知己什么的统统不要了……哦对,娘说她喜欢孩子,那我就陪她多生几个给她玩。
我哥能给的,我都给。
就算如法炮制、按部就班,你仍然不是你哥。
邢欢低眉,拨弄着衣裳上的流苏,咕哝出声。
这话让赵永安静了许久,一抹怀疑在他心底逐渐蔓延开,直到最后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说她究竟喜欢过我吗?现在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多余吗?邢欢轻笑着反问。
喜欢过又能怎样?能回到当日初嫁的年岁和心境吗?呵,多余么?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真很怀疑她爱的究竟是她相公,还是我这个人。
他想知道,究竟是自己不知珍惜错过,还是邢欢的心从来就没再他身上停留过。
即便明知就算弄明白了一切有些事也已经改变不了,可永安只想死得明白些。
你根本就没醉,是不是?出乎永安意料之外的是,邢欢突然不答反问。
虽是疑问,可她的口吻透着确定。
他错愕了片刻,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因为我叫了你两年的‘相公’,有哪个娘子会不了解自己夫君的。
可是你呢,有了解过我吗?你嫌我丑嫌我丢人,觉得我又笨又没用只懂依赖着你活。
可是赵永安,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有全心投入去喜欢一个人,才会那样毫无戒心地依赖他。
我曾经就是那样喜欢着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夫君,还因为你是你。
这些话为什么以前都不说?他略显恍惚地问着。
为什么从前不说?邢欢抑制不住地在心底凉笑,从前,他们有这样平心静气聊天说心事的机会吗?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宛如在叙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般,娓娓道来,新婚夜被你掀开盖巾的瞬间,我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人,这张脸怕是看一辈子都不会腻吧,往后若是日日醒来都能瞧见你,该是多幸福啊,可是我没有跟你共枕眠的福气,就连想听你说声早安都是奢求。
我第一次为你煮饭时,即便你嫌菜太淡、饭太软、汤太咸,我还是很开心,看着你吃就觉得满足,我默默记下你的喜好,一点一滴地再你改进,只是这些你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逐渐屏息,隐没在黑暗中的眼瞳染上落寞,不发一言,就这样静静聆听着她细数这两年来他亲手甩开的那些甜蜜。
我第一次为你等门时,心好乱,等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怕你出意外,想着如果没有了你,往后一个人多孤单,好不容易把你给盼回来了,看着你进门的时候,那一刹那,想哭的冲动都有,猛然就觉得好踏实,可是你回馈给我的是休书。
我为你绣剑佩时,一直在想这一回你会不会不再嫌弃了,挂在剑上以后,每次用剑时说不定都会想到我,哪怕是厌恶也好,至少是想到了,而你把东西转送给了晓闲姑娘。
……剑佩?他真的是混账透了,甚至记不得有这玩意的存在。
晓闲每回来找他,看上了什么便自己拿,他也从来没想过那些东西里或许会有她一针一线的心血。
赵永安,我没有亏欠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我的付出是你看不到。
现在你再来指责我爱得太浅没能在原地等你回头,不觉得可笑吗?由始至终,你有给过这样的底气吗?我的心也是会痛会凉会变的。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是这些年来一直憋藏在心里的话。
对不起……这一声抱歉,他说得很轻,宛若一声浅叹。
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变心的人是我。
呵,她倒是很敢勇于承担错误,当真是为了他哥什么罪名都愿意背吗?这是他们的事,按理他不该多嘴,该予以祝福暗自疗伤,可永安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你就不怕他激情过了,又会重演两年前的一走了之?我不知道……可是不试一下那就永远不会知道了……像静安说的那样,有些事如果不去尝试,往后想起来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如果尝试了,哪怕是一生的伤,对得起自己。
他知道你的病吗?我想婆婆应该没有告诉他吧。
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知晓她很想要那几块晶石,便什么都不问地帮着找。
那你呢,为什么不告诉他?晶石都找齐了,说不定我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上,她不确定静安是不是也爱着她;但邢欢知道,她想要的爱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就像从前不想把这些告诉永安一样,因为同情而驻留,不要也罢。
他默不作声眯起眼瞳静看了她许久,虽然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永安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坚韧,片刻后,他失笑出声,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没主见、不够独立。
你瞎了眼的事多着呢。
怎样,有没有很后悔错过了一块宝?你还得瑟了是不是?也不知道是谁错过了一块宝。
呐,我警告你哦,这次是你负了我,往后若是被我哥甩了,别找我哭,我绝不会吃回头草。
脑袋进水了才会找你哭。
拜托,她那点最基本的志气还是有的吧。
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安慰,我也可以委屈一下,你人品差嘛,没什么闺中密友的嘛。
得了吧你,有时间担心我还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我怎么了?你的晓闲妹妹啊。
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喜欢抓人去见官的江湖一姐更不能得罪,你等着被整死吧。
啐,开玩笑!我会怕她?哈、哈哈,我会怕了她?!……不怕就不怕,需要这样强调吗?但凡认识赵永安和邢欢的人,恐怕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两个人不仅可以肩并肩地聊天,竟然还能拌嘴抬杠。
如果初见时就能那么单纯,没有那么些个唯唯诺诺、委曲求全……一切会不会不同?可惜没有如果。
那晚他们聊了许久,按照赵永安的说法,他之所以装醉,也只是打算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河她闲话家常,借此释怀掉一些事,绝对没有想要借酒行凶的想法,真的!--------------------------一切似乎有雨过天晴的趋势。
永安喜欢在赵静安面前故意闹邢欢,说些惹人误会的暧昧话语,看自己那个总是云淡风轻的哥哥吃味变脸,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发泄途径。
另一头,老夫人给赵家族人们去了信,刻意提了下永安休妻一事。
想着若是邢欢不再是赵家庄的二少奶奶,那所谓的大伯和弟妹这层关系也就不存在了。
只是,要怎么让邢欢再嫁进赵家,摇身一变成了大少奶奶,这着实是个难题,传统观念里就算是没了姻亲关系,怕是也很难明媒正娶。
难不成就让他们俩这么偷偷摸摸一辈子?不可能,莫不说他们赵家有负邢家在先,就是邢欢这两年来的乖巧表现,也让老夫人不舍得就此委屈了她。
这事儿还没理出个头绪,让人愈发不省心的事又来了。
这一天邢欢用完午膳沏了茶还特地亲手做了点心,跨入厅堂时瞧见静安正看着手里的东西蹙眉,她也不禁跟着揪起了眉心。
边搁下手里的托盘,她边好奇地轻询了句:怎么了?在看什么?哦,没什么,是白总管的喜帖。
挥了挥手里那张喜红色的邀请函后,他微抿着嘴角将东西塞进了衣兜里。
随即便站起了身,我出去一下。
只交代了句,也没等邢欢反应过来,就抬腿朝着门外走。
可是……邢欢难掩落寞地出声,想着他或许真的有急事,又不敢挽留。
没料想到的是,才走了几步,赵静安又突然折返了回来,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拉进,软唇印上了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的吻配合上他魅惑的笑容,惹得邢欢脸颊一热。
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下该给白总管什么贺礼。
嗯,早点回来呐。
赵静安点了点头,端起整盘点心往外走。
捕捉到她满脸困惑的模样,他才再消失前甩下解释,你做的东西,再忙我都得吃。
噗,死相……呆立在原地的邢欢良久才回过味来,溢出了一声嗤笑,伴着甜蜜的嗔骂。
可惜,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一抬眸,冷不丁地瞧见永安搀着娘和婆婆匆匆忙忙地从门前经过,邢欢好奇地偏过头,打算跑去看个究竟。
远远的,就瞧见正门口的院子边围着不少人,彷佛整个别院的下人全都聚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她甚至找不到突破口挤进去,索性就站在了回廊边阶梯上观望着。
门槛边站着个人,竟然是管大人?邢欢诧异了瞬间,看来神医的确是有那么点真本事。
隔得太远,邢欢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只感觉到永安僵硬着,直到管大人讪笑着扬高嗓音:二少爷,还不快叩谢隆恩?于是乎,一堆人齐刷刷地谢恩,高喊万岁。
等到人群差不多散开了,邢欢凑上前,才发现永安和婆婆的脸色都不怎么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先皇曾经赐给我爹一柄剑。
他有些失神地回道。
嗯,怎么了?那剑邢欢也曾有耳闻。
听说来历相当荒唐。
老爷奉命替朝廷铸尚方宝剑,先皇本是打算把剑赐给当时的丞相,不料送剑入宫时,遇见了刺客。
传说赵家老爷当时英勇得很,一剑就把刺客给杀了,后来得知是丞相派来的人。
就这样,先皇一怒之下把剑赐给了赵家老爷,所有人都不敢有异议,谁让人家护驾有功呢。
爹和先皇有约定,每隔十年,要带剑入宫面圣。
这个约定起先倒是没什么特殊缘由,只是先皇喜欢听爹唠嗑,所以找个堂而皇之地借口罢了。
只是现在的圣上和赵家庄没有任何渊源,这事也就成了例行的规定,倒更像是让皇上阅剑,以确认尚方宝剑安然无恙,赵家很尊重先皇,即便身处江湖也没有丝毫谋反之心。
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吧?不就是带着柄剑进宫溜一圈吗?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像要被满门抄斩一样。
可是那剑……不见了……=====22剑不见了……按照赵永安的说法,是在他们成亲不久后那一次剑阁失窃中丢失的。
那也就是说,当年剑阁当真失窃了,并非如传说的那样是永安为了亲近晓闲姑娘自导自演的?很显然,现在不是搞明白这些事的时候。
十年之约,不是应该到明年的吗?邢夫人记得,在老夫人找到她们的第二年曾经带着剑进过一次宫,当时先皇还在,至今也才九年。
我想,应该跟晓闲有关,当日剑阁失窃我找她来帮忙,她知道那柄剑不见了。
永安无奈苦笑。
难怪都说越是了解你的人伤你越深,因为对方太过清楚你所有的软肋。
无疑,管晓闲很了解他,她说恨他、恨赵家庄所有人,便是一针见血地出手。
全都是你捅出来的篓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江湖和朝廷向来两立!你……你、你居然还把那么大的事跟她说……婆婆,事已至此,责怪永安也于事无补啊。
月底才进宫呢,要不重新铸一柄一模一样的吧,说不定能蒙混过关呢?眼见婆婆又要爆了,邢欢忙不迭地劝道。
没用的,当时铸那柄剑时老爷费了不少心,材质特殊,岂能说铸就铸。
老夫人一下子安静了,颓败地瘫坐在椅子上。
要什么材料?邢欢不死心地追问,再怎么都得尝试下吧,总比坐以待毙好。
闻言,老夫人欲言又止地偷睨了眼邢欢,支吾着说不出话。
这不寻常的眼神让邢欢敏感地心头一惊,一抹猜测涌上心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确认道:是晶石吗?……哎呀,不是!怎么可能是晶石嘛!你别乱想,你公公他铸剑向来随心所欲的,当日那剑他到底怎么铸的,连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材料……我、我说不上来啦,总之不可能是晶石。
好啦好啦,都去忙吧,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婆婆的否认很坚定很大声,但也就是这样,愈发让邢欢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她收了声,听话地不再打扰,可心里却再也没法平静下来。
我娘都说不是了,你还在瞎想什么。
感觉到了邢欢的恍惚,一直到退出厅堂后,永安才猛地抬头拍向她的脑袋。
吃痛后,邢欢抿着唇揉了揉后脑,冷不丁地问:你哥知道剑不见的事吗?他……嗯,知道。
他愣了愣,神情很不自在,连话都多了起来,你知道他的,虽然这两年都在外头游荡,但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
是哦。
邢欢干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回房了。
她把心事隐藏得很好,起码赵永安没看出任何不对劲。
只有邢欢自己知道,她的猜测几乎是得到证实了。
回想和静安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显然是她一直以来高估了自己,以为他是再帮她找晶石,可事实呢?他曾说过溜去祈州管府查看过多次,还因此和管晓闲结下了仇,那时候他并不是认识她,总不会是夜观天象预料到了以后吧?这足以证明,他也一直在找那几块石头,所以才会想她那样对晶石有那么多的了解。
可赵静安找这个做什么呢?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一直到夜深人静时,赵静安才驾着马车回府。
小厮提着灯笼开门相迎,很快就感觉到了今天的大少爷很不对劲,没有像平时那样同他们开玩笑,甚至是连常年都挂在嘴边的笑容都没了踪影。
他就这样唇线紧绷,脚步迈得很大,气势汹汹地朝着别院里头走。
他没有告诉邢欢,其实下午的那张喜帖里还夹着一张信笺。
其实那信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看起来只不过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邀他一块喝茶。
喝着喝着便喝出了一则让赵静安揪心的消息——邢欢自小就有寒疾,命不久矣。
曾用那么轻松的口吻说出短命鬼,在他无法自拔地爱上她之后,成了日日困扰他的梦魇。
有多少次,他盼望是自己学艺不精,那日对着她的掌纹看走了眼。
邢欢为什么要那么费劲地去找那些晶石?她不说,他也就忍着不问,这不妨碍他托人追查。
这是赵静安第一次几乎动员上自己所有人的人脉,只为了更了解一个女人,他也知道这种窥人隐私的行为不好,可他不后悔。
倘若不是他查到,她打算对他瞒多久?瞒到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时候吗?她有什么权利在让他爱上之后擅自决定自己的生死。
眼下,又听闻皇上诏曰赵家庄月底带着剑进宫赴宴,一堆意料之外的麻烦汹涌而来,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只想用力抱住她,确认她不会消失,永远不会……咦?大少爷,你来找少奶奶吗?她今天睡得早,都这时辰了,怕是……守夜的丫鬟正坐在屋前石阶上打瞌睡,可大少爷走路的动静实在太大,她猝然惊醒。
话儿才说了一半,就被静安冷声打断,走开。
……丫鬟识相噤声。
见鬼了,今天这别院里的人全都吃火药了,个个脸色都臭得很。
——砰。
静安一如既往地不讲规矩,拾阶而上,重重踹开了房门,抢过了丫鬟搁在一旁的灯笼,闯进黑洞洞的屋子里。
见状,丫鬟赶紧跟上前替他点上灯。
她人呢?里屋,空荡荡的床,让静安心头一惊,立即旋身质问身后的丫鬟。
在睡……那一个觉字,在丫鬟瞧清里屋的场面后,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怎么守夜的!那么大个人都看不住!……大少爷从来不会这样咆哮,更是不会吼骂下人,所以,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觉到他这是真的气到失控了。
这种时候,少说话才是最理智的,可当丫鬟转眸瞧见桌上的东西后,还是没能忍住,大、大少爷,那儿有封信……果然,这句话成功吸引了赵静安,也让他暂时收敛住怒火。
他屏息,视线集中到了用来压信的小木盒上,打开盒盖这简单的动作,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
结局,诚如他所想,盒子里静躺着那三块晶石,彷佛记录着他们认识至今的点点滴滴。
静安闭上眼,默不作声地动手拆开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却让他心如刀绞,极其苦涩地试图想要扬起唇角,却怎么也找不回曾经的笑容。
——赵静安,你笑起来也很漂亮。
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努力让他的笑留得更久些?为什么不问过他的意见就做出这种决定?为什么不相信他或许可以想到更两全的解决办法?----------------------------这一次,邢欢的离开,几乎是什么都不需要说便与娘达成了共识。
娘说,弄丢尚方宝剑是很大的罪,若是有人借机发难,说不定还会上升到谋反,会满门抄斩。
邢欢不懂那些律法,能做的也不多。
她知道,就算把收集到的晶石全贡献出来,婆婆也不会要。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留下晶石消失。
不仅仅是为了静安,也是为了赵家庄所有人。
她不能为了救自己,枉顾那么多条人命,那样的话,就算活下去了,也无法心安理得。
和上一回留书离开不同的是,这次有娘陪着,邢欢不会迷路了,也不需要考虑怎么沿路赚盘缠。
这一路,她们走得很顺,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很少说话,只花了半月不到的时间,她们就回到了祈州。
老家是回不去了,怕是很快就会被找着。
娘在离赵家庄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屋子,说是离得越近他们越是不会找着,她还能远远的看静安,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劫,确认他活得好不好。
邢欢知道,娘是在为她着想,可……无论他过得好或不好,她都不会开心。
邢姑娘,心情也是直接影响病情的主要因素之一,你最近身子越来越弱,就是因为太郁郁寡欢了,要不要我替你找些江湖儿女来唱小曲给你听?什么声音?谁在说话?邢欢竖起耳朵,颤抖着从三层被子底下探出脑袋。
她最近身体的确是羸弱得很,也不知道是深秋的缘故,还是当真离死不远了,总之是比从前更怕冷了,几乎离不开被窝。
可当瞧清立在床边一脸仁心仁术的那张脸后,她活像见了鬼似的窜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嘛,我是神医啊,听说邢夫人已经在订制棺材了,我怎么能不出现下,万一把你治好了,就又多了个起死回生的临床案例啊!说着,神医褪下出诊箱,像模像样地摆着脉枕,拍了拍,示意她把手放上来,让他望闻问切下。
……她娘已经在订制棺材了?擦!娘,您也太淡定了吧!泪都没见你掉过一次,就这般闹得人尽皆知地去订棺材了?邢欢无力地垂下手肘,任由神医煞有其事地替她把脉,有气无力地哼着,我说,你是不是会回城大法,怎么就那么神出鬼没。
她和娘才回来多久,一个月都不到,他就已经找上门了,这么说,那是不是静安也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放心,我们江湖人士向来都是守口如瓶的,我没跟大师提过你的下落。
他们混得是不是同一个江湖啊?守口如瓶?呸!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得人人皆知,还好意思卖弄江湖气。
哎,邢姑娘……你是不是想说你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邢欢别过头,并没有觉得失望,从回到祈州起,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生机。
是想要恭喜你,你这是喜脉啊!……喂,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摸摸清楚再说。
喜什么脉什么?怎么可能一晚上就……你又来骗银子了吧?接下来是不是想叫我买安胎药或者是堕胎药,滚滚滚!有没有同情心啊,人家都快死了,还玩还玩!过分了!邢姑娘,你可以质疑我的信用,但不能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你这脉象,绝对是怀上了,你冷静躺下,别动了胎气。
哦,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能不能留的确是个问题,你身子太弱,病也得治,怕会伤及胎儿。
要不,你考虑要买我的堕胎药吧,保证无痛。
他的广告依旧打得很卖力,可说不清为什么,邢欢有些信了。
不会那么玄乎吧?依稀记得,离开祈州随永安进京时,婆婆曾说:争取回来的时候,肚子里酝酿个小少爷。
这……这这这、这就真酝酿上了?只不过爹换了人?婆婆是预言帝吧?邢姑娘,你要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我祖上和你爹还有些渊源,也算是故人了。
见她闷声不吭,像是平静了下来,神医才再次入座,说开了。
邢欢没好气地赏了他一道白眼,渊源个屁,她爹究竟长什么样连她都记不起来了,沾亲带故也不带这样的吧。
你听我给你慢慢说。
不需要她搭理,神医自顾自地说得投入,话说,很多很多年前,我爹也是个神医,仰慕过你爹的刀法,还曾想拜他为师,呀哈,谁知道你爹拽得要死,说他没有习武的天分。
就说吧,这人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谁曾想你爹当年为了救赵家老爷死了,你娘带着上门求医……等一下,你说我爹是怎么死的?他的故事为什么和她听说的故事版本不一致啊。
为了救赵家老爷被砍死的啊。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这算是升级版吗?娘分明说是爹的仇家上门寻仇,公公为了救下她们母女俩也壮烈牺牲了。
哦,从我爹那听来的。
神医想当然的回道,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什么小道消息!我爹可是第一手的消息,比珍珠还真。
当日那一战,赵家老爷当场死了,你爹还留着一口气,是我爹领衔若干大夫一起给抢救的。
哎,可惜当年我爹医术还不够精湛,最终你爹还是撒手人寰了。
……神医,您刚才不是说您爹当时也是个神医吗?总之,那事儿绝对没有讹传成分,是我爹弥留之际跟我提起的。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爹都快不行了哪还会跟我撒谎!是吗?那后来呢?邢欢一时缓不过劲,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想着要报恩,是她爹爹连累了公公,结果婆婆还不计前嫌地一直暗中资助娘,把她抚养大。
难道,娘也是被骗的?后来,我爹告诉你娘要根治你的寒疾,就必须集齐散落江湖的所有晶石做药引。
哎,我爹弥留之际跟我说,他那会儿只是想报你爹不肯收他为徒的仇,又想瞧瞧传说中的晶石究竟长什么样,才这么骗你娘的,其实你的病有法子治,不需要什么晶石药引,哪有那么玄乎,白痴才会拿石头做药引子。
这件事,爹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嘱咐我如果将来有机会见到你们母女俩,一定要医好你的病。
所以上次你被一姐刺伤的时候,我替你疗伤时,才会问起你爹是不是姓邢……其实我那时候想问的是,你爹是不是那个以刀法闻名的邢大侠。
我说你爹弥留时说的话也太多了吧!你爹没弥留时也太会耍着人玩了吧!知不知道我为了那几块破石头浪费了多少精力啊!到头来才跟我说白痴才会拿石头做药引!搞我是吧!不肯收你爹为徒就搞我是吧!那也要怪你爹当初什么不肯收我爹为徒,还要怪赵家老爷为什么吃饱撑了把祖传的那几块晶石乱送人,要都留在赵家庄多省力……呐,说归说别打人啊,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动口不动手。
眼看着邢欢恶狠狠地抬起手,正准备朝着他的脑门拍下,他话锋忽地一转。
邢欢手中动作未停,只不过是用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谁有空打你。
有办法治你还不快点帮我治,啰嗦什么!救死扶伤是应该的,只是……呐,你爹死了还耍了我那么多年,你要是还敢问我要诊费,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换件红衣裳上吊,化作厉鬼都不放过你,在阳间吓死你,去阴间吓死你爹!还有你列祖列宗,挨个来,一个都不放过!神医原本的的确确有这打算,可邢欢的威胁很成功,吓得他硬生生地把话尾吞了回去,赔着笑脸,呀哈,怎么会还要诊费呢,大家那么熟了。
快躺好躺好,别受凉了,我这就给你瞧瞧。
===23按照神医的说法,这病不难治,只是需要配合长期调养……他所为的不难治也太官方了吧!零零总总的药方子开始好多张,光是要抓齐那上头的药材,娘就废了好些功夫。
好些药铺里还都没有,神医倒是得意洋洋的把市面上缺失的药材全都拿了出来。
于是,诊费可以不用,这珍贵药材的银子不能免,据他本人说,这些可都是他走遍天下爬山涉水收集来的。
都说子承父业,已经被他爹骗得够惨了,前车之鉴让邢欢很难再轻易相信她,特意让娘去询问了好些个大夫,想看看那些方子上的药材能不能找其他的替代。
结果证明,江湖虽然不像话了点,神医这次倒是真的卖起了真材实料。
药,邢欢按照嘱咐喝了好些天,的确有那么点起色,不像从前那般畏寒了。
听说每半个月是一个疗程,一疗程过后病情就会有明显的好转,坚持两年差不多就能根治了。
只是身子难免会比寻常人弱一点,但只要小心照顾着点,就不会再畏寒,也不太可能再复发。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找大少爷?邢夫人将刚煎好的药递到邢欢手中,难得没有转身就走,反而是好兴致地在她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问道。
她看得出邢欢活得不开心,确切地说,离开赵静安之后,她脸上就鲜少再有笑容了。
所以就愈发不懂,既然那么爱,现在也已经没了任何阻碍,还犹豫什么。
娘,我……邢欢心头一慌,手也跟着颤了颤,碗里褐黑色的药汁撒出了些许。
她强自镇定了下来,踌躇着,考虑究竟要不要把神医那儿听来的事告诉娘。
娘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全家。
就连她都已经打不开心里的结,想着若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到赵静安,要怎么不去介怀爹是怎么死的。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公公没有直接杀了她爹,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不是差不多的理吗?何况,若真是婆婆捏造谎言骗了娘,那这些年来她们母女俩为着恩情一心想要报答,岂不可笑。
想说什么就说。
面对她的吞吐,邢夫人依旧口吻冷冷的。
唔,你得保证听完后要冷静。
邢欢抿了抿唇,见娘点头,才鼓起勇气说出口,我听说公公压根不是被我爹害死的,分明是公公被仇家追杀逃来我家,才会连累我们家破人亡。
说完后,她斜着眼瞳偷睨着娘。
出乎邢欢意料之外的是,娘当真是信守诺言,平静得很。
更让邢欢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沉默了些会,朱唇轻启,我知道,那又怎样?欸?你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她报恩?知道为什么在她被永安一再漠视嫌弃的时候,还警告她要为了恩情忍而不发?人为了仇恨而活会扭曲,为了恩情而活会坦然。
娘不告诉你真相,是要你活得坦坦荡荡、开开心心,不要去为了那些恨执迷。
这是邢夫人逐渐悟出的豁达。
她也曾恨过,在家破人亡居无定所甚至连温饱都求不到的时候,怎么能不恨。
当老夫人找到她们母女俩时,她依旧在恨,若不是为了邢欢,她的骨气绝不会允许她接受仇人的嗟来之食。
只是,慢慢的,恨了好些年,她想通了,那是你爹的选择,他无憾,我们也该无恨。
即使明知结局还让他重新抉择一次,我想那天他还是会救你公公。
就算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嫁进赵家……娘想你能有一个好归宿,老夫人待你好,当日想着有她在,你嫁过去娘也能放心了,你总不能跟着娘放一辈子的羊。
现在,娘还是那句话,你能爱上大少爷是福气,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有他照顾你,娘更安心。
别为了恨误了自己终身,你爹也不会希望你尽孝道。
邢欢呆呆地看着碗里的药出神,得益于娘这些年的悉心教导,她的确不是会执迷于恨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从来不说,我也不敢问。
那就想法子逼他说。
------------------江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所有消息都传得飞快。
得知邢家母女在祈州后,赵静安连夜快马兼程赶了过来,打探到第一个消息便让他心凉了半截——邢夫人在忙着订制棺材。
幸亏神医的不小心说漏嘴,他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她们母女里租住的小屋。
屋子很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的确是邢夫人一贯的作风,只是这毫无人气的感觉,让他每块一步都紧揪着心尖。
在害怕什么,静安很清楚,他怕自己那么拼命还是来晚了,他怕她真的可以残忍到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他怕用尽余生都会忘不掉这个女人。
——砰。
屋子里突然传来的清脆声响,促使他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便瞧见邢欢脸色灰白,一半身子落在了床外,努力伸出手想够矮桌上的茶盅。
一旁地上,是被摔得支离破碎的药碗。
我早说过你没我活不了。
头顶飘来的声响让邢欢一愣,她惊愕地半张着嘴儿,仰起头,木讷地瞪着他。
静安弯下身执起茶盅,又替她重新倒了杯滚烫的茶,才折返了回来,撩起袍角,侧身在她床沿边坐下。
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让她躺靠在自己胸前,慢慢地喂着她喝茶,我也早说过,就算生死薄上你的阳寿截止于明天,我也愿意陪你颠覆。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皱着眉,艰涩无比地吞下茶水。
哦哦哦,舌头好麻哦!要不要那么烫哇,想烫死人啊!为什么要走?他垂着眼眸贪看着她的脸颊,不答反问。
我不想……想让我夸你伟大吗?你都知道了?她真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了,好不容易盼到他来了,怎么尽问些多余的问题。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婆婆和永安的个性,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大呼小叫,跟着再争先恐后地把事情原委叙述给他听。
是知道了。
至于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打算说,因为蠢过头了。
这才是最见鬼的,果然是关心则乱,他竟然没想到身边有人或许是知道一切,居然还傻兮兮地舍近求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事实上,早在任府时,她第一次提起想要找紫晶石,他便已觉得蹊跷。
他想应该远不仅仅是因为它价值连城,不论是在任万银那儿还是管大人那儿,那么多值钱的宝贝摆在眼前,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惦念着那些晶石。
想来,必定是有原因的吧。
他也曾转着弯儿问过她,可她的答案总是避重就轻。
也便是如此,他才觉得她瞒了好多事,既然是连他都瞒了,那她身边的人应该没有几个会知情吧。
喂,你在生气哦?她不怕死地抬手,本是想轻拍下他的脸颊,感觉他的存在,只是当指尖染上熟悉的触感后,就不舍得拿来了。
嗯?气什么?他挑着眉梢,明知故问。
气婆婆和永安都知道的事儿,我却瞒着你。
闻言,他突然笑了,还冷不丁的张嘴,惩罚性地轻咬住她的指尖,惹来她的痛呼后,他没有放开,反而是把啃咬换成了舔舐,我比较想把这种隐瞒理解成你太过在乎我了。
咦?他怎么知道?连这种因为太在乎所以但凡让对方担心的事儿都不想说的感觉,也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曾试过。
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静安放下茶盅,双手紧搂住她,喃语: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流落江湖的晶石其实有四块。
那柄剑也并非剑阁失窃时不见的,而是永安十一岁那年,偷拿出去玩,弄丢的。
所以,按照他对永安的了解来说,他真的可以幼稚到为了隐瞒儿时过失,在十年之约眼看就要到来之际,一手策划了剑阁失窃。
找来管晓闲,想必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是为了接近她,只是为了让这场戏更逼真,有更多人证。
真的假的?这也太离谱了吧,可转念一想,又似乎全都说得过去,难怪永安会那么笃信你早就知道剑不见了。
那一年,我之所以会在成亲前丢下你,是因为对当时的我来说有更重要的责任需要担。
是得知晶石的下落了吗?联系前因后果,这不难猜到,至少邢欢觉得这才是她最能接受的理由。
他不负所望地点头,随后笑得很无奈,那一块,是我爹当年送给师兄的,师兄出家后便带去了庙里,转送给了当时的住持。
我本想让师兄拿回石头就好,结果,那个住持老秃驴把东西藏得太好了,他找不着。
更悲剧的是,那个老秃驴快圆寂了,还死活不肯讲出来把东西藏哪了。
哦,还有最悲剧的,他扬言谁能找到就是下一任住持。
最最他娘悲剧的是,我找到了……你竟然还是住持?!娘喂,他们那个庙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么危险,会不会垮?不用担心,我们庙里生意不错,有不少女施主来捧我的场。
他哪一点不像住持了?不做住持会有那么多特权?不剃头、披绿袈裟,摆明了就是住持范儿嘛。
不然她以为他还俗为什么那么累?想着,他再次咕哝出声,其实还有最最最悲剧的事,那个早该死的死秃驴委任我做住持后,至今还活着。
据他老人家说,是因为收了他这个得意徒弟,精神爽利了,估摸着可以活到一百多岁……噗!哈哈哈哈哈哈!好吧,邢欢承认她很不厚道,可是着实憋不住了。
她想过他或许有各种悲惨理由,才不得不出家,但怎么也没料到真相那么荒唐。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当时那副憋屈的表情,按照他的个性,说不定曾试着想逃,又结果搞不好每次都被铜人们抓回来,直到最终,他开始享受和尚的身份。
笑得很开心嘛,那让你笑得更开心点。
嗯?我还有很多话是一直没和你说的,一次性告诉你好了。
我夸你笑起来漂亮,是因为想看你永远都能开心地笑。
听说女人通常能记住的只有那个让她哭的男人?这话真够烂的,我偏你要记住我,记住这个愿意一辈子哄你笑的男人。
……还有,除了我娘之外,你是唯一能让我记住名字的女人;除了我娘之外,你还是唯一能让我掏银子帮你买衣裳的女人;另外,也是唯一我愿意亲自伺候疗伤的女人;唯一让我愿意还俗的女人,唯一让我想叫娘子的女人,唯一爱的……他的话音越来越轻,最后,隐没在彼此贴合纠缠的唇齿间。
吻,越来越深,诉说着这些时日来对她的想念。
品尝着她柔软甜蜜的唇舌,他不自觉地闷哼出声,将她压倒在身下,在开始上下其手的同时,在她耳畔丢下警告,我这辈子是不能没有你了,下一次,你如果再敢不告而别,我不会再来找,会直接在奈何桥上等你,等到你出现为止……邢欢一个劲地摇头,不走了,她再也不走了,那么满满的幸福,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不舍得地再逃开。
她想不通自己之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会质疑静安对她的爱,是谁说女人通常只记住让她哭的男人?她偏要只记住他,记住他给的笑容。
喂,不要闹,我身子不行……感觉到他想要的越来越多,邢欢猛然回过神,按压住他窜入衣裳底下的手。
少来这套。
你娘那么大张旗鼓地给你订制棺材,不就是想让我来吗?现在我都已经压在你身上了,还装什么。
她一度以为娘的腹黑已经到了极致,没想过会棋逢对手。
但问题是……我不是说那个啦,是、是……是我肚子里有娃娃了!………………========尾声邢欢以为,赵静安出现在祈州时便已经识破娘的伎俩,也知道她的病并非当真需要晶石做药引。
可后来他才知晓,原来那一天他本打算来看她最后一眼,然后……就真的去奈何桥上等她了。
静安在离开京城前,把婆婆和永安以及一堆下人全安置到了别处,就连赵家庄的一干族人也大多举家迁徙了。
他带齐了四块晶石来找她,决定看她吞下药后,就独自进宫面圣告之实情。
当然了,按照赵静安的个性来说,这些事非得等到他下次爆发,才会再次一次性告诉她。
所以在他爆发前,她必须自己看懂,或是却别处打听。
所以,以上种种,全都是邢欢从永安那听来的。
她从永安那听来的还有一件更震惊的事。
你真的要出家?!女施主,不必多劝,贫僧已经决定了。
邢欢怔怔看着眼前的人,那熟悉的绿袈裟很明显是赵静安友情赞助的,可那副和他哥当初如出一辙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好半天,她才缓过神,不是,我没有要劝你,只是想问你打算去哪间庙?从此,她绝对不去烧香的寺庙黑名单里,又多了一个。
死肥婆!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意思意思留一下也好啊!我是被你伤到肝肠寸断才选择出家的!对,就是这样,要让她一直心怀内疚!我说,你有点创新精神好不好?什么肝肠寸断、什么我心已死,拜托,这招你哥两年前就用过了。
……不要说说笑笑的,我是认真的。
邢欢欸,我都已经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你最后叫声相公听听吧。
闻言,一旁不动声色的赵静安耐不住了,本想给足他们最后的时间告别,也算是有点兄长气度了。
但是,得寸进尺了!他挑了挑眉梢,不发一言,斜睨着邢欢。
那潜台词很明显——你敢叫试试看。
邢欢干笑着避开他的目光,她很有原则的,相公就是相公,只能有一个。
好比当日对着悟色大师,死活唤不出相公这两个字一样。
于是乎,她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邢欢个屁!你忘了我改名了吗?我现在姓赵,叫赵欢!这是婆婆想出来的馊主意,说是虽然她和静安的姻亲关系不存在了,但再怎么说曾经也是大伯和弟妹,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她不如换个名字换个身份,堂堂正正再嫁一次。
就算是有族人或者江湖儿女认出来,抵死不认就是了,从前的邢欢,就当是寒疾死了。
对于这事,意见最大的就是神医,因为这样着实有损了他的医术。
也不知道娘用了什么法子,他一改坚决同意了,只是不准备在弥留之际会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儿孙。
赵欢这名字,是静安给取的,他说这样方便他随时随地召唤她……赵永安!你居然用出家来躲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罢休吗?做梦!我说过要恨你,就这辈子都不管放过你!别说是出家了,就算你死了变成鬼,我也要请道士把你抓出来去见官!一道中气十足地吼声突然插入了这场亲人间的告别中。
三人动作一致地慢悠悠转过头,看向那位无所不在的女捕快。
这一次,静安倒是无比同意她的话。
很明显,永安出家的理由就是为了躲晓闲。
还有一个更幼稚的根本理由,据永安自己所说,他出家了两年可以歪打正着拐着个娘子,说明多念念经烧烧香果然还是有用的,所以他要去试试。
不说了,我赶时间!第一时间回过神后,赵永安匆忙地撂下话,撒腿就跑。
一看就是没经受过江湖一姐追杀洗礼的人,管晓闲很快就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
他边跑边忙着回头查看情况,一瞧见那抹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抓到他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还伴着句戏谑的话音,哎哟,姑娘,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啊。
……-------------赵静安,他学你学得挺像啊。
默默看着那出戏,邢欢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男人。
兄弟嘛。
你们家血统还真优良啊!嗯,等你传承。
乖,别吹风了,回房养胎去。
早点把这个拉出来,我们还能再接再厉多传承几个。
……由此可见,他们赵家其实还有个优良传统,就是兄弟俩嘴都挺贱哈,都有办法把女人堵得说不出话。
----------基本上,所有的一切称得上皆大欢喜。
只有两个人例外。
其一,是神医,据说他被凑得好惨,生意也越来越惨淡。
江湖传说,他是得罪了爱妻如命的赵家庄大少爷,好端端地去咒人家大少奶奶肚里的胎不正常,还哄骗人家买他的堕胎药,庸医啊庸医。
欸?为什么庸医会变成赵家庄的专用大夫?聘请他的薪资还挺高?那就不得而知了,江湖没有这则传言呐。
其二……事情是这样的,在他家总管丫鬟出嫁当日,赵家庄大少爷携着大少奶奶一块出席,包了份好大好大的贺礼直接甩在了人家新房的床上,那贺礼是一个人,那个人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任万银。
后来怎样了?这个江湖还是有传言的,只不过那是另一则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