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29 03:55:46

只因为方才有上百号气势逼人的男男女女,结伴穿堂而过。

提在他们手中的刀剑虽是都未出鞘,仍是让寻常百姓不寒而栗。

难保一会这家茶馆就会发生集体斗殴事件,为了不被波及,迅速离开为妙。

即使掌柜小二齐齐上阵,附赠茶水以示慰问挽留,最终还是人走茶凉。

唯一剩下的那桌客人……临窗而坐的男子盘着腿儿,打坐般的姿势,松松垮垮的发髻缀在脑后,透着一股子慵懒颓唐的气息,却又像模像样地披着件袈裟,刺目的青绿,好似春日破土而出的嫩芽儿般,清新又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施主,这个字……哎!他紧拧着眉心打量着对面男子写在纸上的字,话才启了个头,眼眸一抬,对上了那群浩浩荡荡而过江湖中人,为首的独特小棉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借着一声沉叹,他不自在地转过身子,背对着窗,生怕那死女人瞧见他。

大师,但说无妨。

对面那位施主只以为他是有话难以启齿,未曾多心。

施主可是生意人?若贫僧没有参错禅意的话,施主近日恐怕要有一劫,轻则破财,重则家有血光……话讲到一半,他突然一顿,全因不远处突然停下的大部队。

悟色绷紧神经,慢悠悠地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朝着那头飘去注视。

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状况,便听到一句刻薄话语传了过来——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特地提。

直觉告诉他有场好戏就要上演,错过了很不值。

想着,悟色竖起耳朵,继续窃听。

我说大师,您倒是先把话讲完啊。

大师现在要与佛交流,别打扰。

他眼也不移,分神随意地回了句。

施主乖乖地退到了一旁,连呼吸都特地放轻,就怕打搅到大师参禅。

尽管如此,那头的吵闹声仍旧让悟色很难靠耳朵听明白情况。

直到邢欢的身影渐渐靠近茶馆窗边,他回神抬眉蹙眯起黑瞳,视线追随着她由远及近移动。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是麻烦,不惹为妙;可那股弥漫在她周遭的落寞太过明显,他想要忽略都难。

他不自觉地溢出重重干咳,试图想换来她的注目,可结果,眼看着那道熟悉身影就要从窗边擦过,她就是浑然未觉不舍得偏转视线。

于是,悟色果断决定化被动为主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腰间,用力一握。

啊……她张嘴,溢出惊唤。

悟色没让她喊出声,用巧劲将她拉到了窗棂上,随即又拦腰抱了进来,神情转瞬就恢复到了吊儿郎当的调调,你好,未婚妻。

……死!和!尚!世间的事彷佛就是这么蹊跷,有些人,不认识的时候,就算在同一家茶馆喝茶,可能也遇不上;一旦认识了,似乎天天都能遇上。

就好比现在,邢欢的所有惊讶,在听到熟悉嗓音说出的熟悉话语后,全数被愤怒取代。

嘘,别叫,留到春宵的时候再叫。

当捕捉到他嘴角绽放出的灿烂笑意后,邢欢反而冷静了。

就算是江湖儿女,也得遵纪守法,她一直为身为良好公民而自豪着,不能为他触犯刑法,一命赔一命划不来。

想着,她转过身子,冷哼,大师,你的未婚妻不是死了吗?他含笑打量了她片刻,分明记得前些天这张脸上的表情还挺生动丰富,眼下,焉焉的,活像是只斗败的蟋蟀。

他算不上泛滥的同情心,在这一刻无缘由地沸腾,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走,叙旧去。

说着,他不由分说扣紧了她的手腕,抬腿便往茶馆外头走。

任是邢欢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挣不开他的牵制。

大师,你、你有未婚妻?你不是出家人吗?忽地,俩人身后飘来弱弱询问声,悟色蓦地顿住脚步,像被烫到了般立刻甩来邢欢的手,堆着笑脸转身,想起了正事,哦,施主,是这样的……怎样?他揪着眉心,暗自在心里编排出无数谎言,最后又被自己逐一否决掉。

早知道遇见这个死女人准没好事,他居然还蠢到主动去招惹她。

眼看着到嘴的肥羊就要溜了,他懊恼地闭上眼,溢出沉痛低吟。

剧情急转而下,占尽上风的邢欢多了份闲情,打量起了眼前那个陌生男子。

只淡淡的一眼而已,一股叹服感在邢欢体内油然而生,竟然有人可以把混搭玩成这样!满是书卷气的脸,秀气的眉眼清澈的笑,灼华如桃夭,乍一看似乎有着满腹经纶,张嘴便是诗。

可是!他为什么非要穿金戴银,散发出的浓浓铜臭简直让人发指!衣裳上见缝插针着嵌金丝,忍了;腰带上镶满银饰,也忍了。

脖子上要不要挂那么多金链子啊?邢欢被惊得深吸了口,刚想移开目光置身事外,却蓦然注意到了他手中折扇上的字。

眸间不着痕迹闪过的光芒让她推翻了冷眼旁观的想法,侧过身,冲着悟色勾起唇儿送上一抹坏笑,压低嗓音得意道:你继续拽啊?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湿鞋。

没文化。

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他抿唇抬眸回视,眼角眉梢含着讥笑。

是哦,我没文化,那你去找个有文化的来帮你圆场。

谁说你没文化的,贫僧帮你去做了他!妥协之意让邢欢得到了满足,她转过身,转而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哀怨地转身看向那位陌生男子,眼眶噙着泪,任公子,您误会了……咦,这位姑娘怎么知道在下姓任?……直觉。

这位公子,想要人家不知道,麻烦就请不要把名字写在扇子上,还写得那么大!大师,果然是人以群分啊,就连您的未婚妻都能未卜先知。

任公子,别再这么说了,我已经不再是大师的未婚妻了。

您这么说,恐怕会影响大师的清誉。

我与大师曾经的确有婚约,可成亲当日,大师突然发现佛祖更需要他,不告而别,出家了。

经过这些年,我想明白了,不能和佛祖抢人。

既然爱他,就该默默追随他。

所以,此番前来,只是想同大师把尘缘了断,就当……就当我死了,今生无缘来生再续,过些时日我也要出家了,要陪他一起侍奉佛祖普渡众生。

如同上次一样,她只要唇儿一张,有头有尾有经过的故事便信手拈来,不需要构思,不需要酝酿,表情生动又到位,就像只是在还原事实真相般。

如此熟练的业务能力,让悟色叹为观止。

由此可见,也许她没拜堂的未婚夫要比他死去的未婚妻更多。

我就知道我们是心领神会的知己,你懂我的。

成亲当日跑去出家?你下次可以尝试把我说得更贱一点!嗯,我懂。

不用我说了,你本人就已经贱出一座里程碑了。

流窜在他们俩心底的潜台词,外人看不懂。

作为旁观者的那位任公子,只在眉来眼去的回合中看出了情深意切、生死相随。

很显然,这段浊世中罕见的真情让他动容了,好感人的孽缘,好动人的生离。

可是大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们谈谈眼下的事好吗?我真的会破财?真的有血光之灾?任公子,此地人多口杂,不宜多说……没等悟色进入状态,邢欢就迫不及待地抢白了。

没关系,大师和这位未来的师太如果不嫌弃,可否赏脸移步跟在下回府详谈?任公子匆忙打断她的话,不让他们有借口逃开的机会。

既然施主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帮你一回吧。

悟色是真的很勉为其难,神情犹豫,可拉着邢欢就走的速度却一点都不犹豫。

抬步间,忍不住回眸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茶馆,嗯,人多口杂吗?邢欢郑重点头,迅速尾随,挨近悟色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张嘴,骗到的银子五五分账。

三七。

五五。

她口吻坚定绝不二价。

四六?他嘴角抽搐,寻找转圜余地。

啊,任公子,我突然想起来……五五!悟色清晰感觉到心在抽痛的滋味,捂着胸口,压低嗓音无奈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