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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2025-03-29 03:57:30

火辣辣的明黄色日光经由园子里繁密枝叶的过滤,稍显柔和了些。

倒是那抹被无数侍卫前簇后拥着跨进正厅的明黄色身影,很是刺目。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姚荡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烈如火般的气势。

她鬼鬼祟祟地从花瓶门后探出头,打了个哈欠,又认真眨着眼看向不远处的场景。

十三小姐,你做什么那么偷偷摸摸的呀?想一睹龙颜,就直接过去行个礼呗。

……闻言,姚荡气馁地扁了扁嘴。

没人通传,难不成要她就这么杀到皇上面前去,告诉他老人家——就是我救了你家那个兔崽子一条命?正可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能为皇上分忧、为八皇子解愁,是姚家的荣幸。

微臣也不过是教女有方,不求赏赐,只求众皇子身体安康、国运昌隆。

听听,有人用不卑不亢反差出了姚荡的俗气,施恩不求回报,这才是该奉行的民族精神呐。

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姚荡不禁嗤笑,这种刚正不阿,她很熟悉,一如既往的严厉中又多了些奉承。

就算是还在梦游,她都能记得这道时常训斥自己的话音,是她爹,被外人暗地里称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姚氏大家长。

真好笑……在听完那席话后,姚荡终于没能继续沉默偷窥下去,暗暗嘀咕了起来。

她爹变得还真快,当初赶她走时,眼都不眨;现在有功可领了,香飘的话倒是讲得溜。

好笑什么?尖锐嗓音无预警地自姚荡身后飘来。

当这声响飘进她耳中后,姚荡猛地一僵,顿时转过身子,脸色很是难看。

来人姿态妖娆地摇着手中绢扇,扇柄尾端系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划出漂亮的弧线,绢扇的主人有着一双即使不笑都是弯着的明眸,与她嘴角那道讪笑很不符。

打量了姚荡半晌后,她冷哼了声,身子一动,莲步轻移到姚荡跟前,哟,我说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躲在暗处绯议我爹,原来是十三妹子呀。

怎么?你对爹的话有意见?一改外人面前天地无畏的模样,眼下的姚荡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低着头,紧抿着嘴,双手不安地搅着衣角,就是不出声。

四哥果然是把你宠坏了,这才离家多久,见了六姐都不知道打招呼了?六、六姐好……姚荡,你可以再没用一点!不就是打个招呼嘛,舌头打什么结呀!她会吃了你不成?拿出点志气来!就这样?……不然还要怎样?姚荡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困惑了,不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难不成她家六姐还指望她给个大大拥抱,以示久别重逢后的想念之情?啧啧,看来四哥帮你养得不错,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像你娘了,一脸的狐媚相。

姚家六姑娘先是眯着眸子,边说边伸手捏住姚荡的下颚,一番寓意不明又极为刻薄的话后,她用力甩开姚荡,目露凶色,听说太子跟四哥提亲了,说想要你?你倒是嫁啊,不是一心就想着早点脱离姚家吗,这会倒是拿乔了。

啐,还是说看着八皇子也挺有潜力的,你犹豫了,想再观望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碰巧立了点功劳就拽了,这辈子永远都是个庶出的,送去给人做妾都不过分,还想脚踏两条船,你配吗?关我娘什么事。

骂人就骂人嘛,还牵带着人家祖宗,有病啊。

你娘当初不就仗着几分姿色抢了我爹嘛。

十三荡,我警告你,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就算冷淑雨还没嫁就下堂了,太子也不会是你的。

你要太子你就去拿呀,我又没要跟你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施舍我吗?……他娘的!她什么都不说了,简直就是有代沟。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姚荡谨言慎行,她家六姐仍是能从她的沉默中挑出刺。

眼见那张膻口悠悠微启,刚酝酿好了情绪打算将刁难进行到底,姚荡一撇唇,收拾好了情绪,打算不管她说什么,不理会就好。

没料,等来的却是苏步钦轻柔的声音,六姑娘,你打扰我静养了。

不仅仅是姚荡,就连她家六姐对于苏步钦的突然出现也没能回过神。

到了嘴边的话,立即被她吞了回去,回身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八皇子,随之便是一阵痴愣。

先前对八皇子是早有耳闻的,通过那些旁人口中的词汇她曾勾勒过八皇子的样貌——面黄肌瘦,羸弱佝偻,说两个字就要咳几下、还会咳出血,就算是皇家御用的衣裳料子穿在他身上也该像是借来的……这些想象在这一刻全数破灭,面前的男人在一袭霜白的衬托下很是清爽,身段看起来的确有些纤弱,却又很是颀长,将那一身绫罗绸缎撑得愈发矜贵。

弧度精致的薄唇微微上扬,带着让人安心的淡淡笑意,那双毫不避讳直视着她的绿瞳,更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般,让她哑了声,光顾着欣赏他那张脸了。

我还以为姚大人当真是教女有方,培养出来的子女理应都像姚荡一样知书达礼才对。

看来,六姑娘是来拆你爹台的?见了皇子都不知道打招呼吗?八皇子好。

她很快就震回神,绽开笑意,道出问候。

倒是一旁的姚荡仍在纠结,知书达礼……这四个字与她有关?就这样?苏步钦笑容不减,抬了抬下颚,用居高临下地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刻意重复她方才对姚荡说过的话。

比起刚才姚荡的后知后觉,姚家六小姐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多心,赶紧欠身、行礼,举止间尽显大家闺秀的姿态。

她想,也许所有皇子都一样,就喜欢看女人匍匐在他们脚边,给足他们面子。

可苏步钦却丝毫没闲情享受这种待遇,他只是淡淡地扫了眼,突然丢出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六姑娘识字吗?嗯,虽然没像十三妹子一样去过学府,不过自小爹爹便请夫子来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一些。

是吗?那看来是不存在不知者无罪的说法了。

说着,他侧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丫鬟,命令道,去,掌她嘴。

丫鬟们点头领命,不敢多问缘由,只懂执行。

姚荡则张着嘴,满脸的诧异,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停在了苏步钦身后。

他好笑地看了她眼,以为她是圣母心态萌动打算替自家六姐求情,没料,她二话不说,只不过是找个安全点的位置冷眼看戏罢了。

安全……姚荡没有想过该怎么定义,只知道,目前躲在苏步钦身后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等一下!姚家六小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主,眼见丫鬟的手就要落下,她转过头挣开,八、八皇子,我犯了什么错?罚我,总总总、总要有个理由吧。

继续,别停。

说完命令后,苏步钦加深嘴角笑意,斜眸看向姚家六小姐,嗤哼了声,六小姐想要理由是吗?既然识字,就该看懂外头写的是‘钦云府’,不是‘姚府’,我这里没地儿给你撒野。

你若是要管教妹妹,回姚府去教;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爱护短,在这儿姚荡就是我的人,打不得、骂不得、辱不得。

谁敢给她脸色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既然六姑娘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说我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你?这形同绕口令般的话语,险些没把姚荡给绕晕了,外加上耳边还充斥六姐的痛吟声,她的思维更加杂乱,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兔相公这些话给消化了。

望着身边的苏步钦,她突然感觉到一丝害怕,不是因为他近来越来越浓的皇子威仪。

而是因为她确信没有看错……——既然六姑娘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说我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你?她分明瞧见苏步钦说这话时,笑容里有不择手段。

这层发现就像是为太子时常在她耳边叨念的猜测舔了筹码,颠覆了她对兔相公自以为是的了解。

是害怕将他越来越明显的改变看明白。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利用,她该如何审视这些时日来的自作多情?真的懦弱吗?那之前是谁仗着皇上的愧疚连太子都敢压?又真的只想安稳度日与世无争吗?那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收留她,又频频对她示好?不要说什么报答她的保护之恩,姚荡知道自己的分量,事实上那段时日她似乎只有给他添麻烦的份;更不要说什么一见钟情,她清楚摊不上这等风花雪月的好事。

这一场闹剧,最终是在惊动了皇上后,由他老人家几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而戛然而止的。

可姚荡能感觉到,如果苏步钦执意要罚,皇上也不会阻拦,他之所以会乖乖停手,既是想给足皇上面子,更是本就无意将事情闹大闹僵,无非只是想丢个下马威而已。

只是,这下马威是丢给谁看的?他们姚家?按照太子的说法,他不是应该极力讨好姚家才对吗?又怎么会和爹最宠的六姐杠上。

又或者……猜测仍旧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他只是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了?姚荡压根整理不出个所以然,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去站在局外冷静审视一切,只能任由这一团乱麻自生自灭。

之后的时间里,整个厅堂都弥漫着一股虚伪气息,她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君臣其乐融融的画面。

所有人都堆着笑,爹甚至还满脸慈爱地告诉她——待在外头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想家人了就抽空回来看看。

呵,就像四哥之前那封信里说的一样,她把兔相公伺候好了,立了功,爹松口了,就连那些兄弟姐妹也全都因为方才六姐的事对她和颜悦色,只差没唤上一声姑奶奶。

她有些迷惘,如果连血亲都可以这样,那这世上究竟还有谁值得挖心掏肺去对待?她走神得太厉害,几乎是彻底把自己抽离在外。

大伙笑,她也笑;大伙跪,就跟着跪。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钦云府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姚荡依旧在神游。

姚姑娘,我家爷在同你说话呢!眼见十三荡从下午起就不太对劲,这会都已经用晚膳了,还像是丢了魂般,又旦忍不住了。

他家爷都已经不厌其烦地唤了她好多声,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连吃个饭都是一粒粒地挑着米粒往嘴里送。

伴着叫唤声,又旦顺势轻轻推搡了她下,幸好,总算是把她唤回了神。

说话?说什么话?她傻乎乎地咬着筷子,扑闪着眼瞳看向苏步钦,那模样透着几分娇俏,他没太计较她的走神,反倒是支开了又旦,问得小心翼翼:还在想你六姐下午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她还在介怀下午的事。

苏步钦亲眼见过她蹲在姚府门口,灰头土脸的,含着泪擦拭她娘的牌位。

他想,她娘亲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那个啊……没事啦,反正也习惯了。

姚荡颇为牵强的拉扯出一道干笑。

怎么会没事?她常觉得,如果她不是那么没用,说不定娘的牌位就能被供奉进姚家祠堂,又说不定娘也不会那么早死。

他们常这样对你?唔,其实也还好,只要别挑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就好。

她回得很认真。

苏步钦忍不住摇头叹笑,傻瓜,谁心情不好还会写在脸上。

会,我们家的人都会。

像我爹,他心情不好,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蚊子,看见绿色眼睛还会充血;六姐就更容易分辨了,她讨厌人家跟她抢东西,生气的时候会斜眼看所有人……她越说越兴起,滔滔不绝地像在跟人分享这些年收集来的秘籍。

然而,仅仅只是聆听,苏步钦便觉得心在暗抽,是要经历过多少次的迁怒,才能总结出这些?他眯了眯眼瞳,不想再听她用若无其事地语调说下去,忽然打断道:那你身上那些伤,也都是他们弄的?咦,什么伤?刚住进钦云府那天,给你上药时,瞧见的那些伤。

经由他的提醒,姚荡的记忆才慢慢复苏,犹豫了片刻后,她仍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就小时候打闹时留下……我会让他们还的。

欸?很显然,不管姚荡怎么掩饰,他心里早就有了认定的答案。

让他们偿还,曾经她也这么想过,只是渐渐,意识到自己没这个能耐,也就不再去想了。

可当被苏步钦提及时,那种透着阴森仿若宣誓般的话语,并未让姚荡觉得受宠若惊,甚至是有些害怕。

他的眼睛向来都只承载着纯澈,不适合这种阴沉沉的色彩。

可是很快,姚荡开始怀疑方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再次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时,仍是让人一览无遗的清澈,他就这么坐在她跟前,支着头,噙着笑,一派恬然。

她想探究清楚,苏步钦却无意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不着痕迹地就绕开了,太沉重了,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姚妃娘娘下午说的是真的吗?你和苏步高是两情相悦?……没想过。

她支吾了些会,那时候只觉得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希望,那就顺理成章,也没什么不好。

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没有去想过,只觉得就算生活一辈子也不会太痛苦。

这算什么回答?他以为名门望族之后与皇子订亲,通常都只是些政治因素,可如果真是有情……那他对你呢?如苏步钦所料,姚荡略显呆滞地摇着头。

他有些哭笑不得,明白就算想把问题深入化,也不可能找到突破口,更何况……外头突如其来的吵闹声,也让他没办法冷静地去理清一些事。

旦旦!吵什么呢?他没好气地转过头,眸色略沉。

有多久没和她一块用晚膳了?不过是想安静地吃顿饭,都要被打扰?良久,没有回应,喧哗声倒是有增无减。

他认命地站起身,想要出去一探究竟时,又旦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

幸亏及时收住脚步,才没结结实实地撞上苏步钦,伴着粗喘,片刻后,他才言简意赅地阐述起外头的情况,爷,姚四爷又来了,这、这回……像是把家都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