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眼前场景让又旦由衷地发出感叹,刚才跟爷形容的时候用词实在是太含蓄了。
就算是搬家,都不见有这种阵仗的。
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又旦这才明白爷为什么要先差遣他来前头招呼着。
打头炮的明显比较容易被透明化,别说是想试图阻挡姚寅的行径了,人家连用眼神打下招呼的空闲都没有,忙着招呼那些不明真相的苦力把成堆东西往里搬,瞬间厅堂就被占满,还有不少东西正在陆续入侵。
累了,姚寅索性往厅堂里一坐,还自备茶水,一派悠然自得地品茗,有下人问话才会懒懒地答上一句:哦,那个东西和那些盆栽一起放院子里就行了。
盆栽、院子、那个东西……待瞧清门口那个庞然大物,旦旦实在忍不住满腔的惊诧了,四爷!您这礼太贵重了,咱们府里没人爱玩秋千架这种诗意盎然的东西!我家秋千妹很爱玩。
怎么,她没跟你家爷说过吗?秋千妹?什么烂称呼!又旦龇牙咧嘴,顶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嗤哼:十三荡就算是要天上星星,我家爷都会摘给她,别说是个秋千架了,明儿给她买就是了,四爷又何必亲自送来。
没什么,顺便带来而已。
说着,他呷了口茶,就像在自己家般的自然。
姚四爷,您该不会是想来钦云府小住吧?呵呵,旦旦,你比你家爷贴心多了。
姚寅放下茶盏,毫不吝啬地给出赞赏。
可惜不是任何夸赞都能让人听着舒心的,又旦咀嚼着这话,总觉得听着别扭,半晌才吼回去:我叫苏又旦!不叫旦旦!何况,皇上说了,爷要静养,没有内侍监的令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钦云府……是这牌子吗?够了吗?要多少尽管说。
那头话才说了一半,姚寅便从兜里掏出了三四块一模一样的牌子,意兴阑珊地往桌上一丢。
见状后,又旦像忽然失了声,张大着嘴盯着姚寅看了许久,活像面前坐了个有三头六臂的妖似的。
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情,他跑上前随手执起块令牌端详了许久,还放进嘴里咬了咬。
牙被磕疼了,又碍于面子不能叫。
不能怪他见识太少乱了方寸,实在是面对这一堆令牌,就算他叫旦旦也没办法淡定。
四爷什么时候贩卖令牌了?气氛正古怪,又旦思忖着不知该怎么应付时,苏步钦的走了进来,他含着一丝疏离客套的笑意,扫了眼姚寅,兀自从旦旦手中接过令牌,把玩了些会,便随手丢开,生意还行吗?闻声,姚寅撇了撇嘴,没有搭理,视线直接掠过苏步钦,落在他身后。
空无一人的画面让他有些失望,刚想收回目光时,意外捕捉到了那只抓着门板的手,门边人探头探脑的模样,让他自肺腑间溢出了一丝笑,进来。
那颗脑袋往里伸了伸,颇为哀怨地瞪了姚寅许久,才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尽管还算听话,可跨进屋子后,姚荡就别过头,故意不看他,抿着唇,没有了平时吵吵闹闹缠着他撒娇的模样。
姚寅支颔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不打算理我了?我哪敢。
他不是有急事要出远门吗?不是习惯性地不问她的意愿就可以随便把她托付给某某某吗?不是号称姚家得罪不起兔相公,要她好好照顾吗?那还突然杀回来做什么!她很不爽,有一堆牢骚不吐不快,可偏偏当真正面对四哥那张脸时,所有委屈似乎都散了,最后飘出口中的话仍是带着往日的撒娇意味。
那想我在这住多久?她的回答让姚寅足够满意,连笑容也不自觉地放柔。
住?你要住钦云府?不走了?这话,让姚荡瞬间放亮双眸。
很显然,当她四哥一出现就被排挤在外,已经让苏步钦很不爽了。
话题被牵引到这一步后,他更是没理由继续保持缄默,四爷,钦云府不养吃闲饭的。
吃闲饭?钦云府的饭菜,不都是姚荡在做吗?姚寅摆出一脸不解的样子,转而又故意问向姚荡,你不愿给四哥吃?怎么会!吃吃吃,大量吃。
她很配合地猛点头。
你当我们很有钱吗?苏步钦蹙起眉,想气,可她俨然一副可以当家作主的女主人架势,又让他气不起来。
唔,那也不至于穷到招待不起我哥呀。
她嘟起嘴,完全没发现两个男人间弥漫着的火药味。
你很想让你四哥住下?要跟这个完全状况外的女人较真,会把自己活活气死。
想了想,苏步钦问道。
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他索性顺着她的意,那好,我明儿去找父皇问问……他的缓兵之计才执行了一半,就被姚寅硬生生地否决了,不用了,我请示过皇上,他也觉得姚荡在钦云府待久了怕是会想家,所以让我搬来陪她。
八皇子,如果皇上口谕还不足为信的话,那明天我去讨张圣旨来?这话成功把苏步钦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暗叹自己的轻敌,用灼灼目光烤炽着对面的男人,试图泄掉心头那团火。
而那头,姚寅只抽空回以一抹挑衅眼神,摆出实际行动告诉他,不是只有他才懂得用皇上压人的。
姚荡感觉不到厅堂里暗潮汹涌的气氛,只顾着消化刚听来的消息,很快就咀嚼完一切,溢出感叹,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外头,去为姚家搏什么乱七八糟的功劳。
你还没用晚膳吧,我去把饭菜热一下,等着哦。
说完后,她蹦蹦跳跳跑开了,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丢下的那句话,是否会伤到别人。
所以,她之前听闻姚寅来了,别扭着不想见,是怨她四哥把她丢在这,害她必须为了姚家的那点功劳照顾他?说过的不嫌弃他,会照顾他,只因为那天同情心刚巧泛滥?她没想过要心无旁骛地留下,如果一开始就给她选择的余地,她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姚寅走?呵,又或者,现在问她,她会选择留下,只因为他需要被照顾。
八皇子很介意我住下吗?沉默了许久,姚寅挑了挑眉梢,撩开话端。
既然姚荡都走了,那他们也无需在说什么场面话了。
可相较于姚寅的坦荡,苏步钦仍是懒得说太多,回过神后,他起身,冲着又旦吩咐道:去给四爷准备间屋子,随他爱挑哪间。
那当日说的话还算数吧。
你让我走,我走了;让我留信给她,我也留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八皇子应该会一诺千金,哦?对!他不过只是少说了句走了之后,不准再踏进钦云府!苏步钦握拳,意识到在姚寅这样对手面前,没有运筹帷幄的可能性。
所以,愿赌服输,放心,四爷那么用心良苦,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
~﹡~﹡~﹡~﹡~﹡~﹡~﹡~〖.欢迎阅读 多谢支持.〗~﹡~﹡~﹡~﹡~﹡~﹡~﹡~夏日的夜来得有些晚,直到姚荡用完膳、洗完澡,天色才真正暗了下来。
一长条的银色星带横亘在黑色幕布般的天际,月儿高悬在一旁,煞是好看。
可她没什么心情欣赏这夜色,本是想来院子吹吹风消消暑的,但即便是入了夜,风仍是掺着黏稠暖意。
姚荡只穿了件桃红色的单衣,还是觉得闷热,拼命摇着手里那柄膳房里拿出来的大蒲扇,依旧不抵用,她索性扯松衣襟。
刚想把抱在手里的小竹凳安置在河边,庭院里猝然多出的那个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
她直起下弯的腰,困惑走近,确认那真的是个秋千架没错,借着月光,还能清晰地瞧见秋千凳上她曾刻上去的字。
伸手轻推了几下,秋千跟着前后摆动了几下,她溢出笑,兴冲冲地坐了上去。
其实,姚荡并不爱荡秋千,她畏高。
所以坐上后,她也不敢乱动,很是拘谨。
没料,忽地有双手自她身后伸出,她受了惊,想回身,却感觉到那双手并无恶意,而是替她将那头披散在肩侧的长发绾起,熟练地盘了个髻。
热了就把头发盘起来,别扯衣襟,是觉得钦云府里那些男人平时没什么美景看,让他们饱下眼福吗?熟悉的话音伴着一股热气拂过她的脖颈。
能那么熟稔帮她绾发的人不多,能仅仅只是听闻到嗓音就让她安心的人更不多,大概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四哥了。
她被惹得一阵颤栗,好不容易才把心情调整如常,笑着回道:有什么嘛,我这院子平时只有丫鬟和兔相公会进来。
苏步钦是太监吗?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他也一样是男人,有哪个男人不沾荤的。
……的确,没有不沾荤的男人。
曾以为苏步钦会是,但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打破了她所有的认定,想到这,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脸颊边的酡红蔓延到了耳边。
这反常让姚寅敏感地蹙了蹙眉,感觉到她和苏步钦之间该是发生过什么事了,不然以她的个性,定会理直气壮反驳他方才的话。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以便捕捉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他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大夫有没有说过什么?有个御医说是心病,能咽下东西,就会慢慢好的。
只不过他之前气虚太弱了,得好好补补。
嗯,那我们再过些时日走。
走去哪?姚荡隐约在他的口吻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
彷佛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所以要等所有事都办完,了无牵挂时。
坐过去点。
蹲久了腿有些麻,姚寅站起身,陪着她一块靠坐在秋千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潜意识里一步步越来越靠近她的动作,还记得我送这东西给你时说过的话吗?记得啊,怎么可能忘记。
这秋千架,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四哥送的礼物。
那天他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就为了陪她庆生,所以即使畏高,她也不敢说。
很特别的一天,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她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事。
就在那一天皇上把淑雨许给了太子,把她给了步步高;也是在那一天,她头一回看见六姐发那么大的火。
因为她和淑雨走得近,所以活该被迁怒。
自她长大以后,懂得看大伙脸色了,很少再挨欺负。
然而那天,六姐对她动了鞭子,起因只是她的丫鬟走路时把头抬太高。
爹在事情快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时,才动手拦下,甚至还语重心长地说她不懂事,吃姚家用姚家穿姚家却不知回报,步步高当时那么得宠,她就该吹几下枕边风,让他去皇上面前替六姐美言几句。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开始不用丫鬟,变本加厉地赊账嗜赌,甚至曾经阴暗到恨不得放把火烧了姚府。
四哥回来后,家里大闹了一场,领着她搬去了别院,后来爹说一家人闹成这样给外人看笑话,又把他们劝了回去。
她肯乖乖回家,便是因为四哥在送她秋千架时曾说过——再忍忍,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离开姚家。
多少年了,姚荡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句戏言,就好比那些艳本里头说的警句一样,男人口中的总有一天便是永远无法到来的那一天。
可现在,他突然提起她不愿多想的往事,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你要带我走?离开琉阳?带你去一个你一直很想去的地方,有你娘味道的地方。
可是……听起来是很诱惑没错,但是为什么活像是趁着三更半夜商妥私奔事宜?何况,她是想离开姚家没错,也的确是想去家乡看看,可是没必要走得那么彻底吧。
不是都说落叶归根吗?总还是要回来呀。
万一……万一兔相公旧病复发了怎么办?会被活活饿死的。
不舍得了?他几乎很快就看穿她的犹豫。
姚荡不好奇他的一语中的,对于被说中了的心事,她也没敢再继续避讳下去,或者说穿了能管好他之前超乎兄妹的暧昧呢,他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没爹疼没娘爱,还要陷在皇家争权夺利兄弟阋墙的漩涡里,很容易会被欺负。
身子又不好,搞不好最后被害得死于非命都有可能。
姚荡,我是允许你照顾他,但没允许你服侍他,你懂吗?他恨不得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想太多了,以苏步钦忍辱负重多年的能耐,说不定有一天,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
终究,还是忍住了,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比不上主观的执念。
有什么区别?他侧过身,脸色凝重,打算义正严词解释给她听这两者的重大区别。
然而,当一抹阴森白影不期然地闯入他的余光后,他即刻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