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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2025-03-29 03:57:31

姚家敛了那么多财是不是想谋反?姚寅三天两头往均国跑是不是叛国?你为什么会在太子府?太子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姚寅在哪里?勾结太子谋反叛国……何止是抄家的罪。

可面对那一条条审问,姚荡却连驳斥的力气都没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严刑逼供。

她不记得是怎么被人从摆满刑具的屋子里带走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晓得最开始带着倒刺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刻骨地痛。

渐渐的,痛到麻木,无力痛呼叫骂,更没精力去理顺前因后果,她只想丢开免死金牌,好好睡一觉,哪怕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姚荡只晕了阵,很快又醒了,四周不断会传来沉沉的咳嗽声,时不时会有人跑来逼问他们四哥的下落,还有面前那些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互相指责、哭喊的声音。

想喝水……她揪着眉头,动了动了干涸开裂的唇,就算是已经用尽力全身力气挤出这句话,仍是轻若蚊吟,被所有人忽略了。

意识到了不会有人搭理她,姚荡索性闭嘴省下力气,空洞的双眸睁得很大,黝黑瞳孔茫然地转着,直到落在自己的指尖。

食指指腹残留着些许朱砂,不太寻常的印记,让她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凉水般,瞬间清醒。

他们趁她不省人事时强逼着她画押替姚家认罪了?!背后的主事者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让这场戏落幕。

他们想革了太子灭了姚家;他们给她免死金牌要她去做大义灭亲的那个人,活着去指证姚家和太子。

整件事已经无关她的意愿了,事实上,被人从太子府带走的那一刹起,姚荡失去了自主权。

又或者,如太子所言,从出生那刻起他们就没有自主权……跟着侍卫离开太子府前,太子唤住她,他说:其实我们都一样,爷生在皇家,还未懂事,就被他们冠上了太子的名号,就算累及一生爷也不得不争。

你生在姚家,注定要活在那个光环之下,有多少人接近你只为了那些与你无关的荣耀。

为了自保,我们都不得不自私……要真有下辈子,投胎时看准了,别再贪心了,找家寻常人家就好。

到时候我们就真能配着野菜汤喝酒、哼着小曲赌钱,最好你跟爷一样投胎做男人,我们还能一起上粉楼,不知道爷的贵宾卡下辈子还能不能用……要真有下辈子,她投胎时一定会看准,不要生在官宦之家,不要连爱一场都关乎利益。

问题是,她要怎么活过这一辈子?我都跟你爹说了多少回了,要懂得收敛、要进退有度,不愁吃穿就行了,何苦非要权倾朝野、功高盖主。

他非说我妇道人家不懂,成不了大事……现在好了!大事成了,收尸的都没了!姚夫人的叫骂回荡在偌大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悲恸,伴着声嘶力竭的抽泣。

姚荡收回思绪,不敢看他们,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可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烧了过来,六姐一道怒瞪后,便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娘!你怪爹做什么,爹何尝不是为了姚家兴旺,爹都说了这事一定跟苏步钦有关,都怪这个扫把星,引狼入室!要不是她和苏步钦牵扯不清,把爹拉下水,我再过些时日就是太子妃了!真的和苏步钦有关吗?从前姚荡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会替他辩驳。

可是这一次,还可以信他吗?你不说话算什么意思?你不是跟苏步钦很好吗?他不是很袒护你吗?那你去求他啊,求他放过我们家啊!这些年你吃姚家的用姚家的,爹把你养那么大,你不想着回报,还拉着我们做你的替死鬼?!——啪。

随着六姐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牢房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比起先前的严刑,这一巴掌对姚荡而言是不痛不痒的,反而是那些话,直刺她的心扉。

如果真是苏步钦做的,那他对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利用吧?利用她让爹放松警惕,以为不过就是个只识风月有些谄媚的皇子;利用姚家丰满自己的羽翼,让朝中属于他的势力渐长。

那他的好、他的袒护,也不过只是种手段。

她奴颜婢膝地去求他,他就会罢手?若真如此,那她这辈子非他不爱,就算没有回报,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姚荡知道,他不会。

一个苦心把自己伪装了那么久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个女人坏事。

他不会的……她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绝望又带着些许侥幸。

他不会的,不会罢手的。

他不会的,不会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娶了淑雨又灭她九族的。

也许是爹和太子猜错了,又也许他也不过是被他父皇利用了,也许……她绞尽脑汁想为苏步钦找借口,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关着姚家女眷的房门被衙役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轻而易举粉碎了一切。

苏步钦,他依旧满身霜白,纤尘不染,松垮缀在肩侧的发间嵌着流苏发饰,是他鲜少会去触碰的灿金色。

不理会旁人的奉承,他快步跨进牢房,脸色阴沉,脚步停在了姚荡跟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眉宇间的那股倨傲,分明是掩都掩不住的,她之前怎么就会视而不见?八皇子,十三姑娘都认了,您看……要不要从轻发落?当差的就要善于察言观色,尽管皇上交代了要严审姚荡,可瞧着八皇子一来,只顾询问姚荡的下落,那位负责审问的官员便知道闯祸了,没等苏步钦开口,他先急着献媚。

认了什么?苏步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视线始终紧锁着姚荡。

姚家勾结太子谋反叛国。

官员抬了抬眉,偷觑苏步钦,又实在很难从那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端倪,他只好硬着头皮老实回道。

哦?闻言,苏步钦挑眉,瞳间闪出一丝凉意,做得不错,白纸黑字认的?是是。

一听到夸赞,那人松了口气。

拿来看看。

话还没落尽,一张字迹工整的纸儿落在了苏步钦的手心里,他垂眸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折好,藏进兜里,呵,还真认了。

看来要论功行赏了,谁审的?就只有微臣……旦旦,带下去,好好赏,赏到他下辈子不敢投胎做人。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苏步钦就撂出了命令。

是。

对方还再满脸错愕搞不懂爷话中的意思时,就被又旦揪了出去。

苏步钦瞧见姚荡颤了颤,看向他,黑瞳里有绝望。

他以为她是不打算理他了,到底还是低估了姚荡的韧性,她忽然伸出手,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般,紧紧攥住他的长袍,那双惨白的唇颤了许久,似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声。

倒是一旁那些姚家人抢着替她说出心声……八皇子,我十三妹是想求你放过姚家,就算要她以身相许或是终生为奴做牛做马,她都甘愿。

对对,我们都是她最亲的人,若是我们都不在了,要她一个人怎么活。

这吵闹的声音苏步钦没空理睬,他自顾自地弯下身,审视起她身上的伤,眉头揪得更紧了。

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后,见她仍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他瞳色一暗,态度强硬地帮她打消了念头,别为这些人浪费唇舌。

姚荡吁出一口气,果然闭了嘴,也闭上双眸,任由他抱着她跨出这阴暗牢房。

是痛晕过去了吗?他凝眸,唇线紧抿,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四哥在哪……她无预警地出了声,是在说完这句后,才真正放纵意识去流失。

*这一觉,姚荡睡了很久,久到苏步钦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他逐渐明白了关心则乱,就算所有大夫都一再保证她只是皮外伤,但不见她醒来,苏步钦依旧寝食难安。

他甚至想过,这辈子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会不会就是那句——我不知道四哥在哪直到五天后,他照旧亲自把膳食端到她的床边,靠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地守着她。

如同所有昏迷多日的人转醒时一样,她的指尖颤了颤,随后能清晰瞧见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滑动的轨迹。

苏步钦不敢动,屏息,注视着她。

片刻后,姚荡试着睁开眼,还没能习惯刺眼的光亮,瞳孔被刺得生疼,隐隐觉得有灼热的泪慢慢从眼角滑落到枕间,出于自我保护,她反射性地立刻又闭上眼。

她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地回归,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

爷,皇上让您去趟宫里。

一声通禀,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姚荡仍旧闭着眼,只是背脊一紧,她清楚听到身旁有沉沉的呼吸声,是苏步钦吗?去找大夫来,她醒了。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虑,苏步钦开口道。

可是爷……皇上说是想跟您商量下如何处置太子,宫里都派人来接了,在正厅候着呢……把大夫找来!……是。

苏步钦坚定的口吻,让那位前来传话的侍卫意识到,别说是处置太子了,就算现在泰山崩了也比不上姚姑娘。

很快,算不上大的屋子就挤满了人。

姚荡感觉到气息有些闷窒,那些围着她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外头白花花的日光,她再次尝试着睁眼,眼泪仍是被刺激了出来,视线很模糊,只瞧见一道道黑影聚在她的上方。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撕裂般的疼。

快,先给姚姑娘喝点水。

应该先让她喝药!你懂什么?庸医,空腹用什么药!依我的经验,先让她吃点东西。

大夫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声扑面而来,吵得她皱眉想骂人,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好无奈地翻着白眼.不好了,翻白眼了。

八皇子,快命人去煮些粥来……去煎药。

苏步钦抚着额,在他们丢出更刺激的话前,用淡淡的命令遣退了所有人。

他无非是想听一句姚姑娘没事了,他们偏偏给出些不着调的回答。

等到所有人散去后,苏步钦扫了眼床上的她,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的唇费力地翕张着,偶尔会发出几声哑音。

他弯身,让她靠坐在床上,又斟了杯茶,亲手喂她喝下。

看她活像是刚从沙漠里走出来般,就着杯沿猛灌,他好笑地翘起嘴角,叮嘱了句,喝慢点,府里不缺水。

渴、渴死了……她终于找回来声音,尽管那调调还飘得很。

他起身又倒了杯茶,继续回到床边喂她,有些心疼她的狼狈,却不懂该怎么表达,活该,不乖乖待在姚寅的别院,跑去太子那做什么?从你被幽禁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待在太子那,没见过我四哥,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状似若无其事的话,唤醒了姚荡所有的警觉,她几乎是斟字酌句后,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会害到更多人。

闻言后,只见苏步钦眉心一紧,瞳间透着不悦,我对姚寅的下落没兴趣,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她总可以寥寥数语就刺得他遍体鳞伤,若是满心满脑只有她的四哥,何必要在他心底激起涟漪。

……心头骤然翻涌出的酸涩感,梗在她的喉间,让她失声了片刻。

为什么这种惹人心悸的话,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她没有余地去分辨真假,就当是真的,她能不能得寸进尺一次……那你能不能求你父皇放过我爹?我不懂朝野之争,我只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爹有事,我怎么可能幸免。

你有我。

如果她只是想要一份依赖,他愿意给.可你代替不了我的亲人呐!姚荡……他眯着眸子,轻唤了她一声,试探性地问,如果我只有遵照父皇的安排娶淑雨,才能救姚家,你要我怎么抉择?这抉择对姚荡来说是两难的。

她瞪大眼,沉默着,无话可说。

他宁愿把她的沉默想象成犹豫,可事实上,苏步钦清楚,在姚荡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连她自己都清楚这答案太伤人,以至于她不敢说,而他也不敢听。

他倾身,有些蛮横地用唇堵住她的嘴,舌尖却是小心翼翼地掠过她的唇瓣,紧紧缠住她的舌。

她没有反抗,他吻得愈发用力,不去想她究竟是无力反抗,还是发自肺腑地顺从。

在唇舌的缠绵间,他极力寻找想要的感觉,可是找不到,她心思飘移、不够投入、似乎就连深吻都在刺探他的用意。

说爱我。

他投降了,既然找不到,那就直接问。

是!在苏步钦草草结束了这个吻后,姚荡费了不少力才从没顶的眷恋里走出。

尽管供认不讳,可她很快就证明了,她是自私的,即使爱,也爱得太过理智,可我不能拉着姚家为这份爱殉葬。

就算我爱得没有善终,我也不能让我爹没有善终……你爹是咎由自取,是他野心太大,恨不得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早晚都会有这一天,不是你能挽救的。

事实证明,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就算爱,也不可能爱得心无芥蒂、无关得失。

就算他十恶不赦,他还是我爹!没有他,就没有我!想要你爹死的人,不止父皇,还有我。

他起身,冷觑她,摘下所有面具,完全不加掩饰对姚家的恨意。

他要姚家一个活口都不留,要他们为自己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那是他决议死撑着活下去的那天起,就坚定了的信念,以为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的信念。

然而,在转身离开房间时,他不受控制地顿住了脚步,僵着背脊,寸步难移。

苏步钦认栽地闭上眼,喉头一动,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以后我或许不会再讲了。

什么话?姚荡定睛望着他的背影,还没能从他方才那股浓烈的恨中回过神。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身在局中,却看不见前因后果,就彷佛只是一枚棋子,本分只是配合执棋人。

我的确爱你,爱到无人能争锋,包括姚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