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谈何容易,尤其还是在知道了那么多事之后。
一个好端端的皇子,八岁就被送去敌国做质子,领受屈辱,毫无尊严的活。
唯一可以依靠的爹娘,一个死了,一个告诉他活得太累就别硬撑了。
换做是她,也许会养成比苏步钦更阴暗的个性。
他日若是有能耐,她兴许会毫不留情地要把仇人赶尽杀绝。
然而,苏步钦没有,他给他们生路,或者他的确不够磊落参了姚家,可也是他在最后关头手下留情了。
如果当日晚一步,先出手的人是太子,姚家还有死里逃生的可能吗?是,也许太子并不算坏得彻底,偏偏他是个为了自保在所不惜的人。
如果姚家被诛九族,能换来长远安稳的太子之位,怕是他会毫不留情吧?太子……这个人,也让姚荡后来猛然想起了魏宁所说的供词是怎么回事。
那日太子所说的证据,她慌忙之下带走了始终没有交还,一直放在书页里,具体是哪本书,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现在想来,苏步钦恐怕早就见过了,就像魏宁说的,他还是信了她……难怪他会说,那道免死金牌还承载了他的信任。
就是在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后,四哥却逼着她忘记这个人。
我做不到,除非他死或者我死。
这是她给姚寅的答案。
可想而知把他气得不轻,但如果想要继续维持住和四哥的关系,就必须要把无情无爱作为代价,她真的做不到。
那晚之后,四哥鲜少再同她讲话了,更准确地说,她几乎很难见到四哥,他忙着沿途打点,好确保姚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全都万无一失。
赶路、修整、再赶路……这就成了他们不变的生活模式了,日复一日。
就在姚荡以为这种日子不会再有尽头时,姚家终于暂时有了落脚之地,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她不清楚这到底是哪,只能从来往路人的打扮上猜测是均国,是座比琉阳还热闹的大城。
他们落脚的这栋宅子很大,丝毫不比以前的逊色。
可让姚荡意想不到的是,她眼看着宅子的管事挨个替所有人安排好了房间,唯独轮到她的时候,管事的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才问,是姚荡姑娘吧?嗯嗯。
她用力点头,卖起最擅长的乖巧。
哦,您就先暂住在这间屋子吧,不好意思,有些简陋,时间太仓促还没来得及安排妥当,您就将就个两三天吧。
两三天?姚荡皱起眉端,很快就捕捉到对方话里的重点。
嗯,这栋宅子是拨给四爷住的,里头都是姚家的人,您若是在这儿久住恐怕多有不便。
……她被这话惹得脸色一白,多希望自己能像从前一样厚着脸皮继续装傻,可人家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这儿是四哥的宅子,是给姚家人住的,没有她的份……他当真是对她失望了吧,是没办法原谅她害得姚家倾家荡产吗?打算赶她走了吗?姚荡回过神,费力地朝着那名管事挤出笑,目送着那人离开后,才失神落魄地推开房门。
可就在跨进屋子后,她以为能忍住的眼泪,还是失控了。
屋子里的摆设彻底让她的泪腺崩断。
书桌、妆台、衣柜、床、甚至是书架子上她买来的那些小艳本……全都和琉阳姚府里她住的那间屋子如出一辙。
四哥是早就料到了姚家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未雨绸缪把这宅子准备好了吧?原先,这儿也有她的份,可现在他气她、恼她,不愿再一如既往地待她好了。
哭什么?就在她瘫坐在凳子眼泪绝提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姚寅久违的嗓音传了进来。
平板到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语调,让姚荡蓦然一震,在全身僵硬的状况下,她颇为艰难地伸手慌乱地把眼泪抹干,刻意佯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没事。
是吗?显然这种明显透着敷衍意味的说辞,很难让姚寅信服,他确定这女人在哭,还哭得很伤心,活像天塌了似的。
可她若不想说,他也不愿问,那我有事,有空聊聊吗?出乎姚寅意料之外的是,姚荡在听完他的话后反应竟然会那么大。
她猝然起身,身下的凳子因为这过大的动作幅度被撩到在地,发出的剧烈碰撞声并为引起她的注意。
她依旧背着身,微颤的肩头和嗓音间载满了倔强。
别!让我先说……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没有倔强的资本和能耐,就该像以前一样,随波逐流,不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就持续装傻。
可她装不下去了,尤其受不了最在乎的人轻易将她那些为数不多的骄傲与自尊齐齐碾碎,与其让他开口,还不如她自己说,我过些天就走。
走?走去哪?这话看似轻描淡写地自她唇间飘出,却击得他粹不及防。
……姚荡吞下话端,无言以对。
去哪?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连这儿是哪都不知道,要找个容身之处谈何容易。
面对她的沉默,姚寅眼帘微眯,密睫阴影遮盖住了瞳孔间流泻出来的情绪,目光定定地锁住桌上那个属于姚荡的包袱。
他迈开脚步,靠近她,指尖挑开包袱的系结,很快就在一堆她沿途胡乱买的小玩意里,找到了那个刺目的东西。
他深呼吸,原以为能够稳住情绪,冷静面对,结果心间的抽痛感仍是让他失了理智,触碰起了那个敏感的话题,很想去找苏步钦吗?我没有。
她没有犹豫,断然否认。
他要她信他,可她没有,执拗地逃了,还要怎么去找他?没有?姚寅凉笑着嗤哼,气息间弥漫着微怒。
忽地,他手腕稍一用力,强迫姚荡转过身,指尖穿过她的发,紧紧扼住她的后脖颈,逼她直视起桌上包袱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买这个做什么?睹物思人?脖颈处传来的酸痛感,惹得姚荡直皱眉,却又不敢反抗。
看着面前那尊兔爷,她紧抿着唇儿发不出声。
买这个做什么?因为一模一样,和当初苏步钦送给她的那尊兔爷一模一样。
不是睹物思人,因为物是人非了,她无非是在缅怀。
我没其他意思,就、就想留些回忆。
痛也好、涩也好,她不想刻意去避开,或许藏在心里总有天会慢慢熬成甜的。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最好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也许,仅仅只是口头警告,远还不足以让她感受到他有多在意。
他不介意再重申一次,同时,付诸行动,粉碎掉一切与苏步钦有关的东西。
随着他的话音,那尊兔爷顺势摔落在了地上,姚荡瞠目以对,想要伸手去拦,却被他的瞪视喝住。
不是她没那个胆子去抗争,而是……苏步钦没有给她这份和家人叫板的资本。
即便四哥的做法蛮横、强硬,可他在理,撇开那些个情有可原的仇恨,她是姚家人,就该站在姚家的立场去恨那个害得他们倾家荡产的人。
厚实的门板阻挡不了瓷器碎了一地的清脆声响,当这非同寻常的声音传到门外后,原先就焦虑不安候在外头的那些人躁动了。
十三,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是啊,姚寅,你先开门,好好跟她说。
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
一声声莫名其妙的规劝声伴着敲打门板的声响传来,姚荡有些惊恐地抬眸看向四哥,他是真的打算来赶她走的?就连爹他们都知道,所以才劝他好好说吗?都给我闭嘴!这种突如其来的吵闹,让姚寅愈发沉不住气,用一声低吼喝停了门外的人后,他继续把矛头对准姚荡,还想走吗?很明显,所有话他都已经撂得明明白白了,只等着她放软。
偏偏这一回姚荡的执拗超乎了他的预料,她固执的紧闭双唇,死活不愿像以前那般说些讨他欢心的话。
你离开我活得下去吗?靠什么活?……是啊,卖身都不一定有人要她这种累赘。
这里是均国,不是琉阳。
没有人还会看在姚家的面子上,任你跋扈。
你要耍个性可以,找个角落自己玩去,别拉着我消遣。
我也会累,挤不出精力一次次不惜回报地替你善后、护你周全、哄你开心!是!我是没用!以前我就是信任你、依赖你、甘愿仰着你的鼻息活!就是闯了天大的祸、受了天大的伤,都觉得还有你在……可是这样也错了吗?你是我哥,是我的亲人,我只不过希望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受了委屈能回家,就算那些残局你收拾不了,只要你在,我就会觉得安心……我只想要一个避风港,累了倦了想哭了,可以有家人陪在身边给我勇气,可是除了你,其他人都不理我……我不想让你开口赶我走,宁愿自己走,起码还能保住些自尊……一反方才的沉默,她忽然挣开了姚寅的钳制,把压在心口的话一股脑地倒出。
这些话,是姚荡第一次对他说,堵得姚寅心口刺痛。
他没想要这样伤她,也没想过这些年原来她活得那么如履薄冰。
是啊,有错吗?他对她而言,的确一直就是哥哥,她不过只是放纵依赖自己的亲人。
是他,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得到更多。
可是已经收不住了,对她的感情早过了能扼杀的阶段,他必须让她从此明白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唯独不想再做哥哥。
我怎么会舍得赶你走?有我在的地方,永远会是你的家……话到一半,他顿了顿,片刻后,才继续补充道,是夫家。
……他的意图一次比一次明显,逼得姚荡无路可退。
姚寅学乖了,他不再需要聆听她的回答、也不想再给她时间去适应,无论她接受与否,他的爱都覆水难收。
他忽而迅速将她压在墙边身而上,在她错愕张唇之际,尝试着强硬地不容她有丝毫逃避余地地攫取住她的嘴。
这个吻是没有理智的,姚寅在刻意放纵自己的欲念,任由它们吞没他这些年坚持秉承的君子之道,他探出舌,蛮横地勾缠住她的舌尖。
感受到她逐渐从愕然中缓过神,转过头,用力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他愈发加重手间力道,借着力量的悬殊用单手禁锢住她那两只不够安分的手腕,炽热的唇总算舍得暂时放过她略显红肿的唇瓣,转而移至她细白的脖颈。
不要!得了空的嘴溢出声嘶力竭地反抗声,四哥!求、求你,不要让我恨你……呵……他弯了弯性感的嘴角,挤出一丝寡淡苦笑,实在爱不了,就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