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院子的围墙翻进家门的, 双脚刚一落地,二楼的窗帘就被唰一下子拉开了。
玻璃后面, 是妈妈怒气冲冲的脸。
源清溪!……本来不想惊动她,想找到东西就走的, 这下子弄巧成拙了。
我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装出若无其事地说:妈,我们家围墙该加固了, 不然小偷很容易进来的。
给我站住,你居然敢翻墙!我头皮一阵发麻,心想今天的说教是跑不掉了。
正当这时,原本说好在院墙外等我的乱步和陀思, 一齐踏入了我家的正门。
门只开了一扇, 有点小, 两人互不相让地要先进门,竟然卡住了。
乱步脸皱成一团:你太胖了,先退回去!陀思一听乱步说他胖, 罕见地翻了个白眼:体脂过高的明明是江户川君你自己, 整天只知道吃些高糖分高油脂的零食。
乱步发现我在看他们, 估计是觉得面子挂不住了,凶道:本侦探怎么可能体脂过高,我有腹肌的!陀思凉凉地嘲讽:一块腹肌不能叫腹肌, 那叫肚皮。
妈妈从楼上冲下来, 刚准备骂我, 看到卡在门口的两人, 一时之间竟没骂我:清溪,快把他们两个弄出来啊,别把我们家门挤坏了。
哦。
我揪住两人的胳膊,用力一拽,扯进了院子里。
也没费什么力,两个人竟然还挤得有点喘。
妈妈皱了皱眉:你们俩是不是从来不运动?挤一下就喘成这样子了?我扶额,心想她的职业病又犯了。
妈妈是中国人,在和日本人身份的爸爸结婚后,转入了日本国籍,但却不肯像日本女性那样婚后当全职太太,也不管夫妻俩双职工的福利和税收有多吃亏,坚持要当她的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当久了,难免看不惯懒人,连死宅的邻居都会被她拖出去跑步。
妈妈!我这几天有坚持跑步。
乱步喜滋滋地炫耀道,晚上还做了五个仰卧起坐。
妈妈一巴掌盖在了他的头上:五个仰卧起坐也敢说?能锻炼什么啊!最起码五组!源太太好。
陀思朝妈妈伸出了右手,腼腆一笑,很久不见了。
费佳君,你怎么在这里,感谢对我们家清溪的照顾。
对了,你的公司现在经营的怎么样了?上次听清溪说,资金有些周转不灵,问题解决了吗?妈妈噼里啪啦说了长长一串话,这次轮到我惊讶了。
陀思是什么时候认识妈妈的?而且妈妈对他还很关心和热情。
早就倒闭了。
乱步插嘴道,他是个黑心老板,活该。
不许乱说。
妈妈敲了一下乱步的头,对陀思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家孩子不懂事,说话不经大脑思考。
没关系,江户川君是实话实说。
陀思垂下眼眸,自嘲道,我的公司确实已经倒闭了,但我的员工全部都很优秀,是我自身的原因造成的……他本身就长得很俊美,又因为贫血和低血压而导致脸色苍白,紫红色的眼眸里深藏着忧郁和自责。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为人,我险些也要被他这副柔弱的面皮欺骗了。
乱步在一旁摆出一副作呕的表情,偏偏妈妈很吃这一套,眼睛里泛着泪光。
她默了半晌,拍了拍陀思的肩膀。
年轻人创业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身上别背那么大的压力,有事可以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我……没有家人。
陀思继续卖惨,我出生在贫民窟,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家中的兄弟也没有存活下来。
啊?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轻声叹气,人呢,就那么一回事,熬过去就好了,你还年轻,这些事不要紧的。
你倒是跟我爸爸的经历很相似呢。
一听到她提起外公,我立刻竖起了耳朵。
陀思的视线有一瞬间移到了我的身上,随后又继续落回妈妈的身上。
不一样……我很失败。
他轻声说道。
我很对不起源酱,没能实现她的梦想,也……他睫毛轻颤,朦胧的眼神忧伤又幽静,也赔掉了自己的梦想。
他身后的树上,有树叶缓缓地落下,发出极轻的声音。
像是在替他叹息一样。
我有一刻,恍惚间觉得陀思说的是真心话。
即使是错误的梦想,他确实也已经赌上了他的全部。
他处心积虑计划了那么多年,累积起来的一切,全部被现实无情地粉碎了。
但是我会努力的。
他忽然抬起头,嘴角堆悉着的落寞也一扫而空,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渴望的亮光,我想像你说的那位跟我经历很像的前辈那样,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对社会有用。
槽多无口。
不给社会添乱就算他积大德了。
乱步已经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呕——这孩子怎么回事。
妈妈倒是没发现乱步和陀思之间的异状,还替乱步拍了拍背,是不是乱吃东西吃坏肚子了?语气虽然急躁,但关心也是真诚的。
妈妈,我肚子有点疼,好久没吃到米饭了。
乱步久违地噘起了嘴,侦探社的饭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妈妈做的饭日本第一好吃。
听听看,为了争夺我妈的注意力,乱步连这种违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平时他从来都是吐槽我妈做饭难吃,周日晚上那一顿还以各种理由逃回横滨放肆吃大餐,现在居然评价日本第一好吃。
我都觉得听不下去了,这么虚伪的话,我妈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陀思辣耳朵,乱步也不甘示弱地辣耳朵。
行了,别瞎夸了。
我妈乐得合不拢嘴,一手一个,把他们拖进了家门,留下吃晚饭。
我被晾在门口,看着墙上的门牌,仰天无言。
……我妈居然这么好骗。
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夺走了我妈的目光。
她现在一面要安慰创业失败的陀思,一面还要心疼吃不到好饭的乱步,根本没空追究我离婚的事了。
连我翻墙的事都忘记计较了。
等等……难道他们是故意的?故意这样转移她集中在我身上的注意力?细细回想起来,陀思的话题似乎还在往外公身上靠,难道他已经在套情报了?清溪,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帮客人泡杯茶!我来煮晚饭,今天也有你和乱步喜欢的大虾!知道了。
我踏进客厅,看到乱步像个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两腿跷在茶几上,竟有种我和他还没有离婚的错觉。
但当我意识到我们已经离婚时,我就有种把他那两条腿从茶几上踢下去的冲动了。
原来人的容忍度是会随着关系的改变而改变的。
源酱,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茶?与乱步相反,陀思已经从茶几下翻出了四个茶杯,目光在四周查看,应该是在找茶叶。
你喝得惯茶?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他找得到我家的茶罐子吗?入乡随俗。
他微微笑道,源太太往年都是用红茶招待我的,很适口。
我去茶水间烧了开水,取了红茶罐子,边泡边问:你来过我家几次?只是一次的话,妈妈应该不至于和他这么客气。
每年都会来日本一次。
他晃了晃茶杯,故意在其中一杯里放了很多茶叶,那杯肯定是给乱步泡的。
有五六年了。
我很想揍他,但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你是觉得我家里人也有异能?也拿来利用?他闻言捏住杯子,指尖捏到泛白。
源酱你,是那么认为的吗?对啊。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特意提醒他,你别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
即使你现在要弃暗投明,你也没办法否认那些事存在的痕迹。
我往四个杯子里倒入了烧开的水,茶叶翻滚着往上跑,又被迫慢慢沉淀到杯底。
……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在时间的洪流里挣扎向上,却又被现实无情地打入谷底,最终冷却一番心意。
茶香和热气在我们四周弥漫开来,很快就氤氲了整个茶水间。
我会每年过来,是想告诉你的家人,关于你的近况。
请他们不要担心,你过得很好。
他的手指在勾起我前额的头发时,我没惊喜没恼怒也没闪躲。
那结果呢?我反问道,你觉得我过得好吗?他不吭声了,只是咬了咬嘴唇。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要在我面前卖惨,我可比你惨。
我端起其中一杯红茶,从他身边走过。
他这个人就像是幻雾一般,矛盾重重。
在知道我有心背叛死屋之鼠后,不杀我,但也不放过我,反而费了心思特意为我定制了一座雪山坟场。
他是那种把同归于尽,都演绎的像是殉情的男人。
只是要利用我,就将我和朋友完全隔离开来,陪我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少年时光。
教我钢琴、大提琴,帮我补功课,带我去看星星看月亮看冰川看极光,这些事,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清溪溪——乱步扒在玻璃门外,一张脸贴在玻璃上,挤出了猪的造型,你干嘛锁门?和这家伙两个人在一块不安全的。
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年,也没有不安全。
陀思孩子气般地反驳道,你和源酱认识还没有一年。
你——我提上插销,打开了门,放乱步进来了:你又不帮忙,我为什么让你来添乱?我帮忙!我帮忙!乱步的懒癌不药而愈,不,应该说是被以毒攻毒治愈了。
那你要小心点。
我把手里的茶递给乱步时,手没拿稳,茶水泼到了乱步的手上。
嘶——他被烫的皱起了脸。
痛死了。
我当即转身拧开了水龙头,拖过他的手在冷水下冲了两遍。
抱歉,乱步桑。
……没事。
我觉得源酱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抱歉吧。
陀思的声音在背后淡声想起。
转头就看到他的右手,也烫红了一片。
乱步噫了一声:你应该没有碰到热水吧。
对,完全没碰到。
陀思吹了吹自己的手背,但是我和你被烫到的地方,完全一样。
两道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放下了茶杯。
除了共生,其实普希金还有另一种病毒,叫同命不同人,他想要打败陀思,很早的时候就将那种病毒,送给了我,他说我总会用上的。
我的声音变得很轻,视线也投向了窗外遥远的天际。
我在过来的路上,把它种在你们两人身上了,看样子现在已经开始发作了。
乱步桑受伤,陀思也会受到相同程度的伤害。
除了普希金本人,没有任何解除的方式。
你们的命暂时是连在一起的,就先好好合作吧。
乱步垂下手,有气无力地说:好,我会听话的,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让你们帮忙,太难了……这种病毒有个没改进的地方,就是只能是单箭头。
顿了顿,我继续说:乱步桑受伤,陀思也会受伤,但是陀思受伤,乱步桑不会受伤。
乱步:(⊙o⊙)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