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前。
杨红绡从柴房离开,径直去了后院。
她心里像是一堆灰烬,沉寂了那么久,终于迎来了带着希望的火星!每靠近后院正房一步,那火星便复苏一分,渐渐地,火星成了火苗迅速窜起,顺着她心头烧向四肢百骸。
每一步,都是一帧画面,把她这几年所受的屈辱、折磨、痛苦,一幕幕重现眼前!她心里的恨,已经不足以仅仅用恨这个词简单概括了!那些人,就是一帮畜生!禽兽!就连亲生女儿都能溺死的人渣!他们为了精简人口,扩大队伍,定下规矩,坚决不让女婴出生,多少刚生下的女婴被活生生扔进了水中!曾经也是受害者的女人,在生了儿子,习惯麻木之后,再次变成了那些恶魔的母亲,成了宰割新一轮受害者的帮凶!杨红绡目露恨意,脚步坚定,握紧袖中的东西疾步朝正房而去。
正要路过厢房时,那里又传来女人凄厉哀婉的摇篮曲,听上去如鬼哭一般幽咽。
杨红绡顿下脚步,转头看向紧闭的门窗,想了想,一脚踹开了厢房的房门。
你是要继续烂在这个屋子里自怨自艾,还是跟我一起去报仇,杀了那老虔婆?她沉声问。
床上抱着枕头当娃娃披头散发的女人顿时抬头,眼里流着清泪,神色却渐渐冷肃下去。
半晌后,她缓缓放下怀里裹着枕头的襁褓,边拍边轻轻放到一边,囡囡乖,娘去报个仇,一会儿就回来,不哭哦。
说完,她翻身下床,像是突然恢复神智一般,拢了拢蓬乱的发,掖到耳后。
走。
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前一后走出厢房的门,沐浴在惨白的月色中,逐渐向正房步入而去……正房的门被一脚踹开,两人闯进屋中,紧接着,正房里传出一声惊惶的惨叫声,随之而来便是搏斗击打的闷响,胖女人凄厉的叫喊声被什么东西捂住,扭曲而挣扎,声音呜咽着渐渐小了下去。
一阵巨大的倒地闷响后,似乎有什么机关被触动,屋顶上架着的一口铜钟突然被敲响,发出阵阵嗡鸣声——噹——噹——隔壁大当家的院子里,几个留守下来看家护院的贼子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忙忙披着衣服爬起来。
三当家那边好像出事了!赶紧去看看!然而他们刚跑出院门,远远就看到月光下,两个举着火把而来的女人走在碎石路上,披头散发,瘦骨嶙峋,宽大的衣裙随风飘飞,像是刚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冤魂!其中一个走着走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黑黢黢的蛋,在火把上晃了下,骤然就朝他们扔来——轰!一阵炸裂的火光后,整个村子都苏醒了。
夜还长,复仇即将开始。
如燎原之火,急剧点燃,迅速蔓延一整片……----------------一阵巨响过后,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山洞里,头顶的碎石粒扑簌簌往下掉。
辛晴和凌云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竹筐。
坏就坏在,他们没有数过那剩下的震天雷究竟还有多少,所以,他们也不确定上面的巨响是来自于他们筐里的震天雷,还是那些贼人自有的火药。
不过,凌云璟及时想起杨红绡离去之时,那番古怪的说辞。
一百两银子……辛晴看到身边少年越来越黑的脸,顿时也明白了。
她拿了多少?辛晴边问,边低头去看,想去竹筐里翻一翻。
凌云璟拉住她,摇头道,别管了,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震天雷威力很大,她们这样胡乱地扔,难保不会波及到这个山洞。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走吧。
辛晴点头。
哑婆婆,咱们接着往前走吧。
哑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老婆子不能往前带你们走了。
那帮可怜的孩子,若是真的要和那些贼人拼个鱼死网破,总要有个人给她们收尸。
你相公说得对,这个洞正在她们脚下,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炸塌了。
你们呐,赶紧顺着这个道,走到前面的岔洞处,沿着中间那个最大的洞一路往前走,遇到过不去的地方,拿出红绡给你们的羊皮卷看看,也就知道路了。
说完,她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用帕子包的严严实实的物件。
她低着头,布满瘢痕和皱纹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依旧显得恐怖。
然而她的眼神,却突然柔和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褪去了乌云笼罩的夕阳,焕发出一种绚烂的光彩。
如果你们此去,有机会路过汉中一个叫洋县的地方。
能不能拜托你们,去官渡村,找一个叫齐文彰的秀才。
她低着头,看着荷包说话,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种怀念的神情来。
你告诉他,当年,我并未爽约,而是身不由己。
让他……别恨我。
辛晴见她这般神色,不由得出声问,哑婆婆,他是……他是我的心上人……我们曾经约定好,要一同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相守一生。
她嘶哑的声音柔和下来,倒真有几分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感觉。
辛晴愣愣的看着她,就听她继续说道:我本是官家小姐,三十年前,家中逼我嫁人,我便偷跑出来,带着盘缠去约好的破庙等他,然而时运不济,那晚破庙里却来了一伙贼人。
那贼人头目见我貌美,硬是将我掳了去。
她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下去。
虽然那贼头子对我也不算差,但我从未把心交给过他。
后来,他们帮派内讧,他被人杀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求新任大当家的,饶我不死。
为了服众,新任大当家便答应下来,将我扔给三当家的做帮佣。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我们偷跑被抓回来了。
但凡偷跑过一次的人,不是喂哑药,就是画花脸。
所以,我这张脸也算毁了。
只是,那哑药被我后来扣嗓子眼偷偷吐了出来,总算保全了一样。
至此,我便断了出去的念想。
如今我这副模样,已经没法出现在他面前了。
所以拜托二位替我捎句话,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当年的事,我确实对不住他,但却不是出自我本意。
说完,她把荷包交给辛晴,对着二人感激的福身一礼。
辛晴瞠目结舌,透过眼前瘦小苍老的人,似乎看到当年那个一脸娇羞,憧憬着爱情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