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架搜救机在荒凉的黄沙星球上盘旋,精准锁定了信号发射器所在的位置,缓缓下降。
在看到地面上穿着压力服的熟悉身影之后,机上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人们齐齐松了口气,紧接着发出欢呼。
破损的驾驶舱是可回收资源,但轻便小巧的飞机显然不具备将如此沉重的座舱打捞并带回飞船的能力,而飞船本身来到这颗星球上所需要消耗的燃料又超过了回收它的价值。
所以他们只是把驾驶舱坠落的地方标记在了地图上。
像这样的标记地图上还有很多处,如果星球不在几条主要航道上,那它大概会在沙尘之中被掩埋很长一段时间了。
A203队的四个成员竟然全部平安回归,搜救机上与他们相识的军医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首先我必须要说,欢迎归来——能够再次见到活蹦乱跳的你们真是一件令我发自内心感到喜悦的事情。
但这已经六天了吧?我记得你们这种类似敢死性质的A队机上一般不会储存多少营养液。
非特殊情况下机上只有一瓶,奚哲坐着让他清理额头上的伤口,恢复精力之后又开始咋咋呼呼:而且我们也不是敢死队啊!说了多少遍了,A只是攻击的代号!一瓶?那你们——嚯!聪明人就是一针见血,你这就问到精彩环节了。
我跟你说啊哥们儿,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外星人吗?还是那种比我们更厉害的外星人!他们的科技不受能源紊乱的干扰,能够——旁边邬文将拿来了一个盒子,老实地回答:就是有一休息站送了份儿外卖,里头有营养液。
奚哲的故事会被打断,不满地哎哎!了声。
军医把用完的医用绷带缠好,接过盒子看了一眼。
那看起来是一只很普通的外卖盒,但盒口处有一个密码锁。
那只锁并不精巧,像是一些怀旧的人类喜欢买着收藏的密码锁日记本,稍稍用点儿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拆毁。
盒身上贴着一张单子,白色的,上面有一行一行的黑色文字。
那是一张收据。
帝国发展至今,在这个人人都拥有光脑的时代,纸质收据已经和历史中的玫瑰花一样灭绝了。
军医挑挑眉,把收据拿起来。
那一张外卖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奚哲的名字,写着他于五日前在一家叫作叶子休息站的商家处订下了五瓶营养液。
价格一共是一百星际币,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收款码。
图片下面还有一行字:【暴力拆锁的话会被叶子休息站拉入黑名单哦!】邬文将在一旁说:队长帮哲子付了钱,然后就拿到了开盒子的密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奚哲抢答:就在昨天。
下一秒军医抬起头,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今天才成功接收了你们的求援信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叶子休息站’在昨天就把这只外卖盒空投给你们。
你们扫描这张单子上的收款码时,还成功连上了光网,得到了密码——军医顿了顿,神色有点儿一言难尽地瞅了眼满脸写着看吧我就说有外星人的奚哲,将盒子装进了一个密封袋里。
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给班辛中将,亲爱的奚哲先生,他若有所思道:说不定你过不久之后就能亲眼看一看你口中的‘外星人’了。
……叶闻笙用十块蛋糕从谢稳如手中换到了一套衣物。
背包里还剩下四十三块蛋糕,她不准备一次性全部用完——主动上门推销商品无论赚到多少钱都不算是在完成订单,不会帮助她完成任务。
而且小精灵也需要食物,叶闻笙今天还没有做例行投喂日常呢。
她带着从废星里买来的衣服回到休息站。
这套衣物是很简洁的款式,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和黑色的鞋。
小精灵本来有一套很漂亮的精灵装可以穿,但他并不喜欢那套服装,所以叶闻笙把精灵装收回背包里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穿同样的服装——一套手肘处裂开、领口被扯得歪歪斜斜、裤腿被撕掉一块、染了血迹,还有好几处破洞的衣服。
叶闻笙有一次晚上也登录游戏瞧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小精灵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悄悄地溜进小屋的卫生间里洗衣服。
但他洗完后并不会把衣服拿去晾晒,而是穿着拧干了水后还是湿漉漉的衣服上床睡觉,看起来很不舒服。
地图上小精灵的图标位于餐厅内部,叶闻笙点了点餐厅的双扇小门。
[进入餐厅]的选择气泡跳了出来,叶闻笙戳了戳气泡,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切换。
……西斐尔正搬着沉重的机械上下楼。
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湿黏黏地贴着身体,带来的感受陌生又不适。
他讨厌这种感觉,不再纯粹的身体是如此羸弱无能,只不过是被折磨了小半天,疲惫感却和从前厮杀数日时所感觉到的一样了。
西斐尔紧抿着唇。
……好累。
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疼,但他不能停止、不敢停止,那隐藏在虚雾之后的眼睛或许正在注视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个傀儡告诉他,祂准许了他休息的权利,但他知道奴隶主绝不会容忍懒惰,祂……祂大概只是不想看到玩物因疲累而过早死去。
西斐尔又一次抬步往上走去,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坠入衣领之间。
他的腿上像是捆了千斤重的巨石,每一步都沉而缓慢。
在某个瞬间,有一道轻飘飘的重量落在了他的肩膀。
祂来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深切的抗拒涌上心头,身体在那一刹瞬间变得僵硬,周围的温度仿佛都突然降低了。
西斐尔稍稍侧头,在三千日夜中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金色瞳仁微转,沉默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
当那只傀儡也在场的时候,祂就不会无礼地掀开他的衣服,不会做那些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而此时那只傀儡并不在这里。
这让他心中的抗拒愈盛。
肩膀又被碰了一下,然后是头顶。
像是在逗弄一只卑微低下的野犬。
西斐尔摁在机器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淡红的甲都开始泛白。
明明已经达成了交易,为什么还要如此——如此轻蔑地触碰他!怒火不由自主地升腾,之前因祂的承诺而淡去的恨意死灰复燃,与这些日强行压制的情绪一同涌上大脑。
西斐尔紧紧咬住下唇内侧的皮肉,僵硬地继续往楼梯上走。
在他的脚底踏上二楼地板的那一刹,他又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力道。
这回祂并没有一触即离,而是扯了扯他的手臂。
这种感觉太过诡异,西斐尔的头发都快要炸起来了,抱着机器无法抽出手,只能猛地侧开身,浑身上下都充满抵触的意味。
本就干涩的下唇几乎被咬出血,他忍无可忍地出声:不要碰——我。
他的话尚未说完,又忽地一停。
从楼梯口看过去,能穿过长廊两侧的包厢,直接看到露台上的桌椅。
西斐尔也因此清楚地看见了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桌子上突然多出的东西。
一碟他从未见过的糕点,和一套他从未见过的服饰。
手中沉甸甸的机器被挪开,被毫不在意地丢在了地上。
他的后背再一次被碰了碰,像是在催促他往前。
满腔压抑已久即将爆发的怒意生生卡在喉口,西斐尔怔神一瞬。
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那双金色的瞳仁在下一秒又瞬间覆上寒霜。
他不能被迷惑,西斐尔想。
被逗弄的野犬毫无尊严,会在人们大发慈悲地给予它一根骨头时吐着舌头摇尾乞怜,一点点的好处就会让它们变成忠诚的走狗。
他绝不会变成那副模样。
那道力量不再触碰他了,西斐尔沉默地走至桌边,拿起一块糕点。
他咬了一口。
糖很稀有,也很昂贵。
它向来只会出现在重要的祭典上。
但这块糕点或许放满了糖,它甜得像是他含了一口珍贵的蜜。
……什么样的奴隶主会将这么一碟精致的糕点给予奴隶?……不,不对,这里不是艾卡西亚。
也许在这里糖和魔兽一样泛滥。
西斐尔沉默地将糕点吃完,目光看向旁边的那一套衣服。
他绝不会在祂的注视下更衣。
西斐尔的目光下滑,落到了那双鞋上。
安静片刻后,他拿起那双鞋。
他一直没有鞋子可以穿。
这里的地板光滑平整,不会刮伤他的脚底,但那天他第一次种地的时候把自己折腾得很是狼狈,腿脚被旁边植物的枝叶割出了数道伤痕。
西斐尔把鞋穿上了。
他站了起来,冰凉的地面被柔软舒适的鞋隔绝在外,冷冰冰的身体仿佛也在慢慢回暖。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着重新抬起机器往楼梯下走。
而在叶闻笙的手机屏幕上,小人的头顶上慢吞吞地冒出了一个绿色的小气泡。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