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绪的发问, 让连熙愣了一秒。
她的眼睛瞪圆,口中的话滞在了半空。
冬季的凛风穿梭在二人中间的距离,连熙浓密的睫毛忽闪着掩盖住紧张的情绪。
是啊。
她缓缓吐出一句肯定, 又倏地抬头,凝向安绪道:你当我是什么善男信女吗?还对你情根深种的?我要是个好人, 早在十年前死在云城了!我们不过是利益合作的关系, 可你拿我当什么?是吗?你这戏演的我都快信了。
安绪悠悠地反问她,禁锢住她手腕的手指松开, 双手插到裤袋里打量起她,你要是真的和我在一起只图钱, 那你现在怎么不去找个更有钱的!?连熙没抬头, 也没有看安绪。
她知道自己说了谎,可谎言说多了,不论对谁都不用打草稿了。
只是她只说了一半的谎,她确实对安绪付出过真心, 可那都不重要了,她不在乎了。
是彻底不在乎了。
半响她抬起头来, 和你在一起是, 和他在一起不是。
她言之凿凿着, 安绪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变化......艹,你真以为那个小孩会和你来真的?你别做梦了?!安绪脸上的表情难看,急躁地解开衣扣绕着连熙踱步,我23的时候认识你,你才18!你以为自己是十年前呢?你都快三十了!他图你什么!别傻了,你不过就是个供男人消遣的玩意!过不了几天就被一脚踹了!他恶狠狠地一句句说着, 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要不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 你现在不过就是那些男人手里的玩物!也就是我看你长得不错,给你个机会,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安绪最终少不了地贬低和鄙视她,连熙猜到了,安绪急躁的时候,就只会做这些事情来显示自己有多高贵,而她有多低贱。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这就是PUA。
她原先会入心,在一次次贬低中更加轻视自己。
但现在,这些话也分是谁说的。
至少安绪说的,她都不过耳了。
是吗?你从一开始,就只觉得我是个供人消遣的玩物?连熙冷笑一声,将步子逼到安绪的鞋尖前,勾起一侧嘴角,如他刚刚打量自己一般,鄙夷地看着他,那你可真是费心了,还对我编出一套感人至深的母子分离大戏,让我对你共情。
其实呢,是你自己为了钱,把你亲妈抛弃了吧。
你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也配活着?!你!安绪脸上的表情陷入窘迫,他的呼吸急促着,眸中闪过一抹狠厉,就要抬起手来。
连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手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安绪,你真觉得自己很高贵吗?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了吗?你不过也是个私生子,有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连熙没有丝毫的犹豫,将安绪所有的不堪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们之间不只是感情的破裂,是彻底的决裂!连熙要彻底从他的恐怖的控制下脱离,并让他也看看,他安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抛弃了自己的亲妈,给别人当儿子,还一口一个妈叫的欢实。
你这种人凭什么嘲笑别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玩弄别人的人生左右别人的命运!你配吗?你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得到的一切,在主流圈子里是多么的不堪,你不了解吗?是,就算我是下贱的。
那你呢,你又有多高贵?你不过就是个处心积虑上位的私生子!还不受自己亲爹待见!你那么怕有人跟你分权,是你能力不行吧!是你太差了吧!你知道自己也就那点下三滥的本事!要不是你爸没有其他的孩子!根本轮不到你!她歇斯底里着将想说的话全部喊出,火辣辣的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连熙撇撇撕裂的嘴角,无所谓地收下了这一巴掌。
他也就只敢打自己一巴掌,有本事,他去证明这些事情是假的啊!有本事,他去改变现状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一类人。
一类明知道自己命运,却总想挣扎着改变的人。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人永远无法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和别人的偏见。
她忽然有点同情安绪,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知道他穷途末路。
自己是抛出了最后一张底牌,而安绪又何尝不是没有退路了。
他的那些手段和心思都能被自己看透了,别人又何尝看不透呢?尤其是安董那样驰骋商场多年的老狐狸,还不是为了这个唯一的骨血机会。
如果安绪还想继续挣扎下去,得到他想要的。
就消停会儿吧。
他是够可怜的,除了自己,他身边居然没有一个真心对他的人。
所以,他当初才搞了那样一出又一出的事情,为了自己能留的久一点?那又为何和区萌萌搞出一个孩子?连熙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意的并不是安绪有了一个私生子。
而是这三年被圈养的委屈,都在那一刻爆发了。
她从来都不是笼中雀,她从内心里渴望得到平等和尊重。
就像安绪渴望得到集团的认可一样。
那么的不切实际,又那么的想要。
现实已经告诉了她,有些鸿沟越不过去,她这样的人,永远无法得到别人平等和尊重的目光。
所以,她再也不奢求了。
就破罐破摔了。
摔得粉身碎骨,能换来一份安宁也是好的。
夜越来越深,吹起的风越来越凛冽,北风刮在脸上倒是缓解了那皮肤的刺痛。
连熙转身离开时,安绪没有拦她。
他们这两个人可怜人的故事,是真的到了尽头了。
再大的波澜都掀不起内心的涟漪,连熙真的放下了,却也有新的放不下。
她就这样在街上走了走,漫无目的的。
她脸上挂了彩,不能回去沈书禹家。
不然,她不知道从何解释。
她现在不想对沈书禹有任何解释,甚至希望,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连熙想了想,最终给许尛打电话,问问今晚能不能去她家住。
电话那头很快同意,连熙打了辆车,去了许尛家的小区。
许尛的婚房别墅有四层,她到的时候就一二层亮着,连熙故意探探头,朝里面问:你老公不在家?我没老公!快别瞎说!许尛没好气地说着,把她一把推进了屋里关上门。
鞋柜里的男鞋都很少,看来男主人是很少回来的样子。
连熙啧啧两声,换鞋后张开双臂搂过许尛的脖子,亲昵唤了声,嫂子。
别乱叫啊!我不配!这话听得许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忙把她推开,可又借着室内的光线发现了不对劲,你脸怎么了?谁打你了?红肿的脸颊和撕裂的嘴角分明是被人扇了巴掌,许尛的眉头簇起,安绪?你去找他了?我故意的,没事。
连熙不在意地甩甩手,径直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许尛就这样一路跟在她后面焦急地追问:什么没事!你找他干什么?他最近跟疯狗似的?是不是我哥去找你了?这碎嘴子。
多亏了小许总,让我知道了好多不知道的事情。
连熙拿了颗果盘里的圣女果,上面还带着水珠冰冰凉凉的,压在伤口上还算舒服。
等你哥回来,我让他给丫打残废了,还能算轻伤。
许尛看不下去她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拿茶几上的手机拿过来,飞快打着字。
连熙看着她笑笑,将那颗温热的圣女果吃下,这亲戚我还是不攀了,我不配。
许家是做传媒的,是早年间的广告大拿,这些年开始转行做新媒体。
他们属于老派公司转型的艰难阶段,虽然家大业大,但市场变化更大,被一些初出茅庐的新公司吊打的很不容易。
所以许家为了资金流也不得不采用了联姻这一招,让许尛联姻了。
而她联姻的对象,是知名医药集团的公子,连垚。
所以,许尛说是她的闺蜜,其实算她的嫂子,某种血缘意义上的。
她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朋友。
要不是连老当年重病了一场,梦里想起了母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是连家千方百计找到自己的时候,她已经是安绪的人。
一切,都晚了那么许多。
这一点,她没让安绪知道,虽然这可能是她嫁入安家最好的筹码她也最不愿意的就是这般。
她当初是真的很恋爱脑。
她居然在经年累月中,希望自己这样的人会真的有人爱。
连熙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沙发垫上的装饰,陷入沉思。
许尛那边在手机上飞快敲完一行字,就跑到了厨房拿出一只冰袋来,贴到了连熙的脸颊。
那冰凉的感觉激得连熙躲了一下,口袋中的手机滑出,开始嗡嗡作响。
上面不断显示着一个名字,【沈书禹】。
连熙瞥了一眼,将电话静音倒扣,把自己两侧的冰袋扶牢。
小奶狗?许尛忽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开始好奇的问她,你俩怎么回事?没事。
连熙不想做过多的解释,打开了许尛家的电视。
电子产品是缓解尴尬的最佳利器。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和你哥一样,真受不了你们。
这是遗传吗?许尛性子急什么都忍不住,就直接说了出来。
我哪有什么连家的基因?连熙的手指轻按着遥控器的按钮,没去看许尛。
你这身高身材,哪点不是连家的基因?许尛的话像是在宽慰她,但连熙心里清楚,苦笑着咧了咧嘴,又撕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脑子。
你其实挺聪明的,如果能从小就有条件好好读书......说到这许尛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算了,不说这些,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她随后快速跑到一间房间里拿出了一台相机,给连熙炫耀着自己最新的杰作。
许尛是个自由摄影师,喜欢天南地北的跑,到时候她自由洒脱的性子有些符合。
只是这般自由的她,也困在了爱情里。
她是满怀憧憬嫁给连家的,可连家只是拿她当一个联姻工具看。
连熙不免有些唏嘘,女人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好像事业和爱情永远都不可以兼得。
今年还没给你拍生日照呢,你就快过生日了。
许尛聊起照片来就开始兴奋,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好。
连熙随口应下,倒扣着的手机又频频闪烁起来。
她向手机的方向看了看还是不打算接。
许尛有些看不下去,接吧……人家肯定着急了……没头没尾的,干嘛冷落人家。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连熙今天出奇的听话。
在她的话声刚落后,就拿起了手机。
连熙接通了电话没有说话,先听沈书禹有些犹豫的问她说:你,在忙吗?没有,我今天住我朋友家,你见过。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连熙想到了借口,和搪塞沈书禹的理由。
我们在外面玩呢,没看手机。
可是这个借口太拙劣,她们现在的空间好安静……哪里像是在外面玩。
半响,沈书禹轻轻回了一个,哦。
并没有揭穿她,只是说:注意安全,有事情找我。
就先于她挂断了电话。
哎哟,虽然是个弟弟,但还挺靠谱,挺有安全感的。
许尛凑到手机旁边,仔细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上八卦的表情问着。
连熙过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秀眉微微蹙着,思索了一下才说:我得和他分开了。
什么?许尛没听明白。
我今天去把安绪激怒,他日后势必会更针对我。
可他是个疯子,难保他不会又对沈书禹做什么?连熙仿佛在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的说着,表情凝重。
许尛完全一头雾水,什么?什么玩意?可她再问下去,连熙又不说了。
闷葫芦就是烦,连家人都这样。
许尛虽然没明白,但是意识到了一点,连熙又钻牛角尖了,和以前一样,你知道他是疯子,还玩孤军奋战?她每每遇到任何事情,都喜欢自己解决,不和任何人商量。
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本就是我的错,我太急于求成了,把沈书禹拉下水。
连熙越说越懊悔的无地自容,他该有的是平坦顺遂的人生,而不是和我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事情因她而起,安绪针对她就该只针对她。
人家母亲悉心保护的孩子,凭什么因为她而让安绪这样的疯子找上麻烦。
尤其是,连熙不傻,她知道沈书禹对她有好感。
所以她更加不配。
她配不上沈书禹的喜欢。
你是什么样的人?许尛扑哧一声笑了,你天天这样说......可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世上最漂亮最勇敢的女孩!小小,谢谢你,但是……许尛不想听连熙的那些自我否定的话,抓住连熙的手臂郑重告诉她,连家对不起你,安绪对不起你,你妈妈对不起,那都是他们的错!你没必要为了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出了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一起承担!许尛知道,她从小就生活在泥沼里,只会越陷越深,她太需要有人把她捞出来了。
不然的话她会自己一个人溺死在那里。
这些年许尛尝试过走进连熙的心里,可是就连镜头下的她都是精心伪装过的,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心,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
每每都是她自己主动将一颗真心奉上,又被人摔的粉碎。
许尛打心里心疼她,她明明生的是造物主的杰作,又明明那么纯粹善良。
却只能在患得患失中焦虑纠结,只因为她得到过的太少了。
别人给的,她又不敢要。
她付出了一百,只希望能得到八十,哪怕六十也行,却还是得不到。
许尛拧眉看着连熙呆坐在那里,徐徐说着,但是沈书禹没必要,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甚至……连熙抬头看向许尛,嘴里的话没有道出。
她觉得,甚至许尛都没有必要和自己这样的人站在一边。
如果不是连老意外想起了母亲,也找到了自己,她是没有机会结识许尛这样优秀的朋友的。
连熙不是个贪心的人,也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她从小便是如此,她的世界里只有妈妈一个亲人。
每次询问爸爸是谁,妈妈就给自己看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模样清俊斯文,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
妈妈说,这是爸爸,是一名医生。
是当年下乡的知青,可知青返城后就都便杳无音信。
妈妈就独自生下自己,受人非议,还得了产后抑郁,始终没好。
妈妈一直觉得爸爸会回来,直到她在电视上看到了爸爸一家人的其乐融融。
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早早被遗忘的女人。
所以妈妈后来病的更重了,常常出现幻觉,也常常打骂自己。
她姓连,是因为妈妈这么多年都在等那个人回去。
等到疯魔,等到看见自己就想起那个人,就会打她。
等到自己出现女孩的状态时给自己束胸,告诉自己女人不能漂亮,不能照镜子。
看到那些因为自己的容貌而献殷勤的男生,她就会打自己,骂自己,说自己是个狐狸精,勾引男人。
这样的女人到最后只会被人搞成大肚子,然后留在这里。
连熙同情妈妈,也恨她。
她剥夺了自己全部的童年的快乐,这二十八年里,没有一年,是好的。
这么多年也只有连垚觉得亏欠了自己,连家也迫于连夫人的压力,一直没认自己。
所以啊,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别人的尊重和理解。
她本不该,被任何人怜惜……回忆的凝重萦绕在心头,许尛蓦地扣住她的肩头把她的双肩扭正,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想把他摘出去?连熙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刚刚说了那么多,她怎么只摘到了这个重点?沈书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其实在乎的很多。
他很在意他的家人。
说白了,就是个不会表达的小孩。
这么好的小孩,就该好好做个天之骄子,不是吗?连熙说的很痛快,比之前所有的话都痛快。
因为,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是,你在保护他。
许尛点点头,赞同了她刚刚说的话,又敲痛了她的理智,可你知道吗?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标准,是眼里心里只有他。
觉得他天下第一好,甚至想,保护他......你喜欢上他了,才会这样!你喜欢他,又怕自己重蹈覆辙……可是……许尛一句句急促的话语,被连熙打断,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