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国随后赶来,特地找到周云恩叮嘱:不许靠近有火的地方,听到没有!头一次见父亲这么严肃,她哪儿敢不从,连连点头。
周振国这才放下心来,跟其他男人们一起,从沟里取水来灭火。
为什么突然着火了呢?周云恩非常在意这个问题,问顾银杉怎么回事。
他说:我和黑子正在睡觉,听见啪的一声响,突然就烧起来了。
啪的一声响?是炉灶炸了?还是蜡烛倒了?又或者是……她琢磨来琢磨去,目光停留在领头灭火的顾长宏身上。
他那么积极,那么奋不顾身,看起来与为难顾银杉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经过一夜的扑救,火势终于被扑灭了。
天边亮起鱼肚白,顾家老宅已成为一堆废墟,幸好火势没有蔓延到旁边树林,否则整片山都会烧起来。
大家都累得不行,脱下脏兮兮的外套打算回家睡觉。
顾长宏突然走到顾银杉面前,张口就是批评他。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居然引起这么大的火灾。
烧掉咱家的老房子事小,万一烧进村里去,你知道会酿成多大的麻烦吗?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里也带着责怪。
顾银杉张了张嘴,没说话。
周云恩挡在他前面,村长,你难道想说他故意把自己的房子给烧掉?他脑子又没进水,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顾长宏语塞,我、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怎么能怪他呢?火又不是他放的,要不是他反应快,自己都被火烧死了。
火不是他放的,难道是别人放的?谁半夜跑来烧他房子?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这里一没电线二没做饭,火不会平白无故冒出来吧。
她冷冷盯着顾长宏的脸,我看啊,烧房子的人怕是对这块地图谋不轨。
云恩你闭嘴,赶紧回家睡觉去!周振国不想她挑起事端,强硬地带走了她。
众人都散去了,只剩下顾银杉和黑子还站在废墟前。
他蹲下来,拾起半截烧到焦黑的木头,那是他亲手做的桌子。
我们没有家了,黑子。
黑子呜咽了两声,轻轻靠在他身上。
身后传来得意的声音,现在房子成这样了,你住不了,靠自己也没钱修。
这样吧,我给你二百块钱买下这块宅基地,拿着钱上别处住去。
顾银杉回头,果然是顾长宏又回来了。
先不论火灾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单他现在的行为,叫落井下石。
我不会卖给你的。
那你想卖给谁?村里除了我,谁会买这块地。
我谁也不卖。
顾银杉冷冷道:谁要是敢动它,老子他妈立马烧了谁的房子!放火是犯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犯就犯!你果然跟你爸一副德行!不想卖那就让这堆垃圾摆着吧,看谁耗得过谁,哼!顾长宏骂骂咧咧地走了。
顾银杉搂住黑子,继续坐在地上发呆。
另一边,周云恩回家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周振国和徐丽华叫起来,强行让她洗漱换衣服,推上三轮摩托车。
摩托车突突的声音很是催眠,她上去不久又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周围环境已经大变,竟然到了中学门口。
周围全是赶着来报名的学生和家长,一家三口仿佛大海里的小舟,被浪潮推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找到那位老师,对方看了眼周云恩,表情惊艳。
长得倒是挺漂亮的,确定能通过学力考试?周振国忙说:没问题的,这些天我和她妈都在帮她补习,而且她打小就爱读书,书都攒了一柜子。
行,那就坐这儿吧,我把试卷拿来。
一共要考三门课,语文数学英语。
周振国看见英文试卷就急得直拍大腿,咱们怎么把这门课给忘了,哎呀!徐丽华斜了他一眼,这话说的,就算没忘,咱们也不会教啊。
还好选择题不少,蒙多少算多少吧。
在父母和老师的注视下,周云恩开始考试。
说不煎熬是假的,明明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题,却不能做快了。
她努力维持三分钟一道题的速度,磨磨蹭蹭地往下做。
徐丽华非常担忧,云恩啊,题目很难吗?你仔细做,别着急。
嘘!你别说话!周振国碰了碰她胳膊。
周云恩注意力被他们吸引,一不小心做对了好几道题,想了想,将原本的答案涂掉,写了错误的上去。
三张试卷,足足写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偏偏还不能马上走,要等老师改完试卷。
一家三口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老师终于抬起头来,赞赏地看着周云恩。
嗯,不错,自学都有这样的水平,完全可以跟得上进度。
就是稍微粗心了些,有些题明明做对了,又给它改错了,还是对自己的知识量不够有信心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高兴得满脸冒红光。
那您的意思是……她可以留下来读书?是的,我这就去找校长开证明,你们马上就能报名了。
太好了!谢谢您!靠着校长亲笔签名的证明书,周云恩成功入学,成为初一(2)班的一名学生。
初中需要上晚自习,镇子离家里太远,放学后不方便回去,因此还办理了住宿,以后就是每个周五下午放学后才回家,周一早上再来。
周云恩听到这个消息时,人都要炸了。
我要跟一帮小孩住一起?周振国道:什么小孩,不就比你小一两岁。
徐丽华也有些不舍,但只能劝慰她,没办法的,读书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有空的时候常来看看你。
那我吃饭怎么办?在食堂吃,待会儿我们就去给你买饭票,另外每个礼拜五块钱生活费。
有钱拿啊?那还不错。
周云恩跟着两人,去学校小卖部买了全套生活用品,又从三轮摩托车上拿来一张草席和一床被子。
难怪出发前他们非要带呢,她还以为是放在路上睡觉用的。
接下来就是去宿舍了,教学楼两旁分别有一排平房,一边是男生宿舍,一边是女生宿舍。
每间住八个人,上下铺的铁架床,宿舍最旁边有个公共卫生间,生活用水需要去食堂提。
冷水免费,热水两毛钱一壶,因此人手必备一个热水壶。
周云恩看着那鸟笼似的铁床,心里实在不情愿。
爸妈,我过两年再读书行不行?我感觉又开始头晕了。
周振国平时对她百依百顺,今天却无情地拒绝了她。
不行,别装,你身体好不好我看得出来。
可我今天还得回去呢。
你回去做什么?村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我必须回去看看顾银杉的情况。
他沉默了几秒,说:人家的事你少管,该帮忙的地方我和你妈会帮,用不着你一个小孩天天操心。
爸……周云恩驶出浑身解数,最终还是被他们留在了学校。
不知道顾银杉现在怎么样了,房子烧成了那样,他该住哪儿?她坐在床上靠着铁架子发呆,舍友们都在好奇地打量她。
有人鼓起勇气开口,你也是初一新生吗?你叫什么名字呀?周云恩没有心思搭理她。
我带了奶奶做的芝麻片,你要不要尝尝?有吃的?她立刻点头。
对方给了她两片,是用熟芝麻和白糖做的,嚼起来香喷喷。
周云恩的心情勉强好了些,看了圈舍友们,说:我叫周云恩,以后你们都叫我恩姐吧。
——云恩从小在家娇生惯养的,能跟同学们搞好关系吗?不会被人欺负吧?徐丽华坐在三轮车上,仍然放不下心。
周振国边骑车边说:搞不好也要搞,我们总有老去的一天,她要学会自己生活。
唉,我的云恩啊……徐丽华心疼得直叹气,忽见自家门口有个人影,眯起眼睛看了会儿,惊讶地说:那是顾家小子吗?周振国一看还真是,加快了速度,抵达后问:你有什么事吗?云恩今天怎么不在家?顾银杉等她很久了。
她通过了入学考试,从今天开始,就要在镇上读中学。
徐丽华说。
顾银杉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找她做什么?没什么,就是想跟她打个招呼,以后我不在村子里住了。
啊?那你住哪里?我找木材厂老板说好了,以后我白天干活,晚上给他看门,住在保安室里。
那你工资也得涨喽?嗯,一个月多一百块钱。
你的狗呢?一起去,帮着看门。
哎呀,不错不错,因祸得福。
夫妻俩都为他感到高兴,周振国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班?我送你。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也没什么行李,走到镇上正好吃晚饭。
顾银杉看着他们,漆黑的瞳孔里藏着一抹恳求,你们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吧?会的,你放心。
谢谢叔叔阿姨,我走了。
顾银杉叫了声黑子,空着两只手,孤零零地朝村外走去。
徐丽华望着他的背影,止不住唏嘘。
这孩子真可怜,生活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连房子都烧了。
还好咱俩都平平安安的,不会让云恩受这种罪。
周振国将三轮车推进车棚里去,有些人先甜后苦,有些人先苦后甜。
他干活很努力,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住木材厂的事,你说要告诉云恩吗?周振国停下来想了想,没回答,反而岔开话题。
时候不早了,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