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相貌陌生的男人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他苍白而消瘦, 或许曾经高大过,但现在已经像一道单薄的影子般没太大存在感。
眉眼是被艰苦生活折磨出的逆来顺受,看人的眼神有种小心翼翼地感觉。
身上穿得是一套蓝色带条纹的囚服, 衣服尺码偏大,布料较硬, 纸壳子似的支棱在身上。
他就是顾长伟?周云恩努力从他身上找出与顾银杉相似的地方, 最后失败了。
非要比较的话,两人的鼻子都很高挺。
在她打量顾长伟时, 父子俩也在打量彼此, 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是顾长伟先开了口。
你是……他嗓音沙哑,声带像被砂纸打磨过,银杉?顾银杉的眼泪直接就滚了下来,大颗地滴在裤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止住泪意, 点点头。
哎呀,你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欣喜起来, 却又手足无措,似乎很想做点什么表示对儿子的喜爱, 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顾银杉道:你已经入狱十五年了。
顾长伟像被刺痛了似的,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他低下头, 不敢与他对视。
当初是我太鲁莽了,不该争那一口气, 害了大家一辈子。
这些年来,家里人都还好吗?我爸……你爷爷奶奶, 身体都还健康吗?顾银杉诧异地说:你还不知道?他以为家里的情况, 对方多少能听说一些的。
顾长伟茫然地摇头, 知道什么?顾银杉抿着嘴唇,不知该怎么说。
周云恩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抢先说道:好着呢,大家都很好!顾长伟这才注意到她,你是……她笑道:我叫周云恩,是周振国的女儿,您还记得周振国吧?你是他的女儿啊,我说怎么长得那么像!我当然记得了,你爸相貌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媳妇也长得漂亮,你瞧你遗传得多好啊。
周云恩被他夸得花枝乱颤,不好意思地摸摸脸。
不过……你怎么也来了?我……周云恩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顾银杉就牵住她的手。
我和她订婚了,她是我未婚妻。
啊?!顾长伟惊呆了,你们……你们就到结婚的年纪了?银杉今年几岁来着……他板着手指头数,越数越乱,牛头不对马嘴。
顾银杉说:我二十,她十九。
原来已经这么大了,我以为你们还是十六七呢。
唉……我这日子过的……他抬起头,你们定了什么日子结婚啊?顾长伟没说,但显然很希望能参加他们的婚礼。
周云恩道:日子还没定呢,只是把婚事定了。
我现在还在上学,他工作也忙,等将来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再说。
顾长伟听见上学二字,满脸都是愧疚。
那年我出事之后,银杉你已经要上小学了吧?后来去了吗?在监狱的十几年里,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两件事。
自己不能寄钱回家,儿子用什么报名,父母生病拿什么去治。
周云恩道:去了,他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呢。
对方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真的?谁给的钱啊?读这么多年书,要花不少钱吧?额……他大伯给的。
周云恩扯了个看似靠谱的谎,谁知顾长伟直接说道:你别骗我了,我自己的亲哥还能不了解么。
让他帮一次两次还好,怎么可能一帮就是十几年。
她尴尬地笑了笑。
顾银杉道:是村里大家帮忙的,而且学校也有贫困生补助。
是吗?总共欠了多少钱?不多,已经还完了。
还完了?周云恩见他无法理解,便说:银杉在S市开了两家火锅店,赚了不少钱,现在我们经济上一点困难都没有啦。
天呐,你们在骗我是不是?顾长伟不敢相信她说得话,银杉一个山窝窝里的孩子,能跑到S市去开店?是真的!全村人都知道,今年我们还是开车回家过年的,车现在就停在监狱外面呢。
顾长伟又惊又喜,捂着脸啜泣起来。
太好了,我总算没有造下太多的孽……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子,两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滋味,默默地靠着彼此。
探监有时间限制,他们没办法聊太久,很快狱警就提醒他们必须离开。
周云恩站起身说:叔叔您不必担心家里的事,外面一切都好,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肯定有机会出狱的。
顾长伟点点头,留恋地看着儿子。
我……有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银杉,你可不可以再叫我声爸爸?他苍老的眼眶里泪光闪烁,藏着满满的期待。
顾银杉嘴唇微张,却迟迟没有开口。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对不起全家人。
投胎成我的儿子,让你遭受很多别人不需要遭受的苦,银杉……我真想这辈子可以重来一次,好好把你抚养长大,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最后这句话戳中了顾银杉内心最隐秘的痛点,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爸……诶!顾长伟笑着答应,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探视时间结束,狱警将双方带离会见室,顾银杉站在走廊上,久久回不过神。
周云恩心里也难受得很,父子俩十几年才见一次面,聊了一会儿就得走了。
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要不以后每个月我都陪你来一次吧?她主动提议。
顾银杉迟疑,能探视得这么频繁吗?我去问问?她刚想去找狱警,被他拉住,摇了摇头。
算了,大家都很忙,不必每个月都来。
你确定?嗯。
她只好作罢,看着留在门外的东西说:那我们找人把东西送进去吧。
两人找到负责这件事的狱警,对方翻看了一会儿,说:只能留下衣服和被褥,其他的都带走。
周云恩道:他爸爸看起来太瘦了,留点牛奶给他补充营养行不行?狱警摇头,监狱里不能有私人带进来的食物,你们要是想让他补充营养,可以给他的卡里充钱,到监狱自营的小卖部里买。
可以充钱吗?怎么充?两人立刻顾长伟的卡里充了五千块钱,让狱警转告他放心花。
从监狱里出去,小伙已经在车里打瞌睡,听见开门声惊醒,连忙问:看到叔叔了吗?顾银杉点点头,坐进车里,回想着刚才会面时的种种,很久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三人回到S市,顾银杉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午,晚上便去店里开始工作了。
高三学业紧张,没等到元宵就开始补课,周云恩也回到了早出晚归的学习生活里。
不知是不是顾银杉在做生意上确实有天赋,书中干违法的行业干得风生水起,如今老老实实搞餐饮,也同样红红火火。
五月份不到,赚到的钱已经将房子贷款还完,他们在S市真正的有了落脚之地。
六月初,高考开始了。
周云恩上学为得就是这一刻,聚精会神,严阵以待。
顾银杉知道高考有多重要,特地空出三天时间,接送她考试。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考试这三天连续都是大太阳,晒得人汗流浃背。
但家长们把孩子送进考场后都舍不得走,纷纷站在校门外等待,生怕发生什么事。
顾银杉便也没走,城市里兴起一股奶茶店的风潮,年轻人都很喜欢,他在旁边的奶茶店里买了一杯,静静地站在人群里。
有家长好奇地看他,你也是陪孩子高考的吗?你看起来很年轻啊。
他笑了笑,不是,我是陪……表妹二字在嘴里打了个转,他改变主意,说:我陪我女朋友。
哇哦!家长们全都被吸引注意力,围到他身边。
你女朋友在哪个中学读书啊?学习成绩怎么样?这么早就开始谈恋爱,不怕影响考试吗?顾银杉不再拘谨,大大方方地说:她学习很好,上半年中学生化学竞赛的冠军就是她。
有家长激动地叫起来。
就是那个女孩子啊,我记得她!成绩特别好!成绩又好,男朋友又帅,简直是人生赢家。
众人不禁投来羡慕的目光。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校门打开了,学生们陆续走出来,表情各异。
有沮丧的,有茫然的。
有信心满满的,也有打着哈欠的。
周云恩已经在S市的中学生里出了名,被许多学生围着,想跟她对答案。
顾银杉挥挥手,站在旁边耐心地等。
过了好久,她终于挤出包围圈,来到他身边。
考得怎么样?她傲娇地扬起下巴,我考试还能有什么问题么?成绩还没出来,不能太骄傲了。
顾银杉将奶茶递过去,给你补补体力。
是奶茶!我早就想喝了。
周云恩兴高采烈地接过来,两人一起朝路边走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很快回到家中。
她将喝完的奶茶杯子扔进垃圾桶,往沙发上一躺。
明天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真快……顾银杉打开电风扇对着她吹,从冰箱里端出用盐水提前泡好的菠萝,放在她面前。
三年读完了别人十年的课程,当然快了。
她指指自己张开的嘴巴,等对方塞进来一块菠萝后,才一边幸福地吃着一边说:谁叫我聪明呢。
顾银杉忍不住问出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以前也没听说过你在学习上多有天赋,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厉害了?周云恩愣住,随即敷衍地说:我以前总生病,都没机会读书啊,当然不知道我有天赋了。
是么……可他总感觉不是这个原因。
当然是了。
周云恩坐起身,故意用激将法,难不成你觉得我是换了个人?被鬼上身?顾银杉皱眉,别胡说八道!她笑着躺回去,望着窗外茂密的树冠,说:反正我对现在满意极了。
越经历战争,越知道和平有多美好。
可惜她只是个普通战士,在中学生里所向披靡,放在浩瀚的历史中,仍然是一粒尘埃,搅不起波澜。
顾银杉进厨房做饭去,不一会儿就飘出炒菜的香味。
而此时晚霞也铺满了S市的天空。
周云恩是在晚上睡觉时感觉到异常的。
由于第二天要考试,必须精神集中,她八点钟就上床睡觉了,迷迷糊糊间感觉肚子疼了起来。
又来了大姨妈?她身体底子差,大姨妈也很不正常,有时半个月来一次,有时两三个月才一次,而且每次来必定伴随着强烈的痛经,弄得她都想去做个手术永绝后患了。
这么重要的考试如果撞上大姨妈,那可就完了。
以她以往的经历,肯定是没办法好好完成考试的。
周云恩捂着肚子,去卫生间查看,却没有那抹熟悉的鲜红。
也许只是吃多了冰镇菠萝,拉肚子吧……她在马桶上坐了半小时,回到床上,躺了没一会儿,肚子又开始疼了。
周云恩不得不爬起来,又上了趟厕所。
在隔壁房间整理账目的顾银杉听见动静,过来敲门。
云恩,你不舒服吗?没……她刚开口,直接痛得变了音。
顾银杉听出不对劲,敲门的力度加大。
快开门!她捂着肚子走过去将门打开,顾银杉一眼就看出她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周云恩没力气装了,唉哟着说:我肚子疼……拉稀?拉不出来,就是疼。
他企图用经验分析一下,但从小到大他身体一直不错,很少病痛,因此并没有找到符合症状的疾病。
顾银杉开始担心了,从她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
快点换上,我们去医院。
现在?早去早好,你明天还有最后一场考试。
周云恩赶紧拿起衣服走向卫生间,痛意剧烈地冒出来,她顿时倒向衣柜。
顾银杉一个健步冲上去,将她抱住,叹了口气。
我帮你吧。
天气热,两人都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身体紧贴在一起,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他先脱掉她的睡裤,尽量不去看她印满碎花的小内裤,为她套上外出穿的裤子。
脱到上衣时,周云恩突然想起来自己洗完澡是没有穿内衣的,想阻拦,可惜晚了一步,顾银杉已经将上衣掀起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他咳嗽两声,移开目光。
周云恩强忍疼痛威胁道: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哦!他回想那里的风景,确实是什么都没看见。
……喂!顾银杉不再跟她开玩笑,加快速度换了衣服,抱起她出门。
住在房价高的地方是有好处的,比如他们离医院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他们挂了急诊,医生检查之后很快得出结论。
是急性阑尾炎。
顾银杉对这个病很陌生,唯一的印象是曾经有个员工得了,然后请了一周假,好像得做手术。
现在怎么办?最好是马上办理住院手续,用手术的办法切除阑尾,永绝后患。
不行!淹没在疼痛里的周云恩叫起来,我明天要考试!顾银杉也说:她是今年的高考生,明天是最后一天。
医生面露难色,不会吧……有没有其他治疗办法?不用住院的那种。
有是有,采用药物疗法使急性炎症消退,但是一来效果不一定好,二来以后复发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还是要采取手术切除,承受二次痛苦。
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严重的病人,我们都建议直接使用手术治疗。
顾银杉眉心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想了半分钟,对周云恩说:要不先接受手术?那考试怎么办?做完手术以后,明天肯定没办法去考场吧。
说这句话时,她已经痛得冷汗直流,刘海都打湿了。
他用手指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考试以后再说。
你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能赚钱,你上不上大学无所谓,我可以养你一辈子,用不着你去找工作。
如果实在想参加高考,那明年再参加,先解决现在的问题。
他不想看着她多承受哪怕一分钟的痛苦。
周云恩气得掐了他一把。
跟高考比起来,阑尾炎算什么!给我开药!后面半句话她是喊出来的,医生用眼神征求顾银杉的意见。
后者没有办法,点了点头。
于是他迅速开了张单子,顾银杉下楼缴费,拿药。
周云恩被他扶去输液室里打点滴,吃了一把不知道分别是什么作用的药。
经过几个小时的疼痛,整个人都已经累脱了力,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
真希望宁愿被人打一顿……她有气无力地说。
顾银杉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发。
还痛吗?好多了,不过已经痛得半死了。
你确定明天真的要参加考试?看着她这幅虚弱的模样,他很担心能否完成。
周云恩白了他一眼,努力了那么久,不就为了这几天么,就算我痛得走不了路,你也要把我抬去考场。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参加高考……顾银杉对她的决定有点生气。
当初努力读书是为了有个好学历,将来找好工作。
可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周云恩笑了笑,因为不想被别人说配不上你。
什么?回村里过年时你没发现么?所有人都在夸你厉害,夸你前途无量,哪怕知道我得了多少奖后,只会说一句你学习真好,仅此而已。
她停顿了几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他当成了靠枕,才继续说:以后你的事业会做得越来越大,到时就算我真的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靠着漂亮的履历,别人也会说是我为你放弃了事业,而不是高攀你。
高考是中小学生的终点,却是人生的起点。
靠着学生时代的小小成就是无法在社会上获得尊重的。
她想当咸鱼,也要当被人瞧得起的咸鱼,不如在自己擅长的地方,再努力一把。
顾银杉听完不置可否,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成就。
但我在乎。
周云恩说:等将来你变成名震全国的大富豪时,总不想听别人说你妻子是个高中学历的土包子吧?别逗我了,我怎么可能变成那么大的富豪。
顾银杉用胳膊圈住她,睡一觉吧,点滴挂完了我再喊你,小心明天考试打瞌睡。
吃下去的药已经开始发挥止痛和镇静的作用,周云恩打着哈欠,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输液结束时,顾银杉却没有叫醒她,见她睡得很沉,便小声招呼护士过来拆掉针头,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慢慢走回家里。
周云恩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早上,困惑地看着房间。
顾银杉已经做好早饭,坐在沙发上等她,听见动静便走了进来。
现在是七点半,距离九点钟考试还有一个半小时,肚子好些了吗?比昨晚好多了。
周云恩问:我们不是去医院了吗?怎么回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银杉笑道:输完液后一起走回来的,你睡迷糊了。
是么?我的记性怎么变差了……快起床刷牙吃饭吧,小心别迟到了。
马上!周云恩蹭地一下跳下床,不小心拉扯到腹部,痛得蜷缩着蹲下来。
顾银杉连忙走到她身边,又痛起来了吗?没事没事……她摆摆手,捂着肚子走向卫生间。
太痛的话就不要去了,明年一样可以考。
真的没事啦。
周云恩銥嬅关上门,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
顾银杉不放心,站在门外等,她出来后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周云恩忍不住说:你有本事待会儿跟我一起进考场好了。
如果老师同意的话,我一定进去。
……她愤愤地啃包子,以示不满。
不过顾银杉的表现确实优秀,明明自己只是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却把她照顾得非常周到。
早餐有面条,有包子,有水饺,鸡蛋豆浆更是少不了,任由她选择。
要吃的药也装在盒子里,和水杯放在一起。
两人吃完饭便出了门,抵达考场时,外面已经站满了家长。
他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吃几口,免得待会儿体力不够。
她摇摇头,还是不了,吃得太饱,待会儿容易犯困。
他收起来,不放心地叮嘱,要是肚子又痛了,跟老师说,我进去接你出来。
嗯。
她指指校门,初夏的阳光落在脸上,皮肤毛茸茸的像水蜜桃,那我进去啦。
顾银杉挥挥手,目送她远去。
没过多久,他又被家长们围住。
那就是你的女朋友吧,长得真可爱。
你俩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我越看越觉得你眼熟啊,是不是XX路那家火锅店的店长?顾银杉随口敷衍着,一颗心早已跟着她飘进考场,生怕她坚持不住。
今天的考试似乎格外漫长,他不知看了多少次时间,终于等到校门打开。
学生们陆续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周云恩的身影,跑过去问:怎么样?她一切如常,只是脸色好像有点苍白。
发挥得应该不错。
我是说你的身体。
没事,我很好,回家吃午饭吧。
真的?再不走下午要迟到啦。
顾银杉只好跟她回家,吃过午饭再送她来。
最后一场考试了,所有人都很紧张,以至于家长们都顾不上看他了,一个个踮起脚尖朝考场张望。
当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校外沸腾起来,一窝蜂地挤到出口处,逼得保安出来维持秩序。
考得怎么样?题目有没有漏掉的?这门课一定要超过一百分啊,不然上不了一本了!耳边闹哄哄的,吵得人心里烦躁。
顾银杉努力搜寻周云恩的身影,却一直没找到。
心情渐渐焦急起来,他走到唯一的出口外面,向里张望。
出来了一个周云恩的同班同学,他立刻问:有没有看见我家云恩?她啊,她考完试就晕倒了,被老师送到医务室去了。
什么?顾银杉心脏一紧,没理会保安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远远地看见有人背着女生朝外走,他靠近了一看,那女生果然是周云恩。
云恩!云恩!跟在旁边的老师问:你是她家人吗?是!真是的,急性阑尾炎怎么能来参加考试呢,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的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联系了救护车,你赶紧陪她去医院做手术!顾银杉被老师训了一顿,完全不生气,满脑子都是仍在昏迷的周云恩,和自己昨天说什么都应该拦住她的。
但后悔已晚,救护车到了,周云恩被担架抬上车,他也跟了过去。
上次站在手术室门外,还是周振国出车祸的时候。
说实在的,当时他并没有太难过,毕竟是别人的父亲。
但这一次顾银杉实打实的紧张起来,在门外来回渡步,走廊没有空调和风扇,热得他T恤都湿透了。
路过的护士忍不住说:只是个小手术而已,很快就结束了,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仍然无法放松。
幸好手术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周云恩就被推出来了,神志已经恢复清醒。
顾银杉第一时间走过去。
手术顺利吗?医生表情轻松,阑尾已经割掉了,幸运的是还没有化脓。
先留医院观察三天,伤口愈合得不错的话,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他松了口气,谢谢您。
周云恩被推到病房,转移到病床上。
医院多人间是男女混住的,顾银杉怕她觉得不方便,人多休息不好,特地订了单人间。
于是医生护士离开后,门一关,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银杉坐在床边看着周云恩,后者眼神闪躲,看着另一边的床头柜装傻。
说好的只要有不舒服,就马上结束考试的呢?居然硬生生痛到昏迷,她是怎么忍下去的?顾银杉想想就来气。
周云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脑袋都快缩到被子里去,小心翼翼地说:我也没想到会晕倒嘛。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痛的?下午快考完的时候。
……顾银杉用眼睛瞪着她。
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上午就有点了。
那你不告诉我!跟你说了肯定不会让我参加下午的考试了,你看现在人没问题,考试也参加了,不是很好吗?顾银杉蹭地一下站起来,吓了她一跳。
你要做什么?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许发生这样的事,否则……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能威慑她,否则我就去抢劫!抢劫完了进监狱,大概是她最介怀的事了。
周云恩:……要不要这么幼稚?是你先幼稚的。
好吧,我答应你,以后身体不舒服,我什么也不干,躺在床上等着你来伺候行了吧?顾银杉坐下来,这还差不多,你别忘记了今天的承诺。
周云恩撇撇嘴,我好渴,我想喝水。
医生临走时说了,要等排完气以后才能喝。
排气?就是放屁。
周云恩尴尬地说:可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先休息一会儿,还是没有的话,我扶你下地走走。
说完顾银杉就出去了,不知道去缴费还是做什么。
周云恩躺在床上,专心酝酿气体,可惜憋了半天,一个都没憋出来。
医生说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排完气,于是等顾银杉回来后,就扶着她下地走路了。
医院里总是有很多人。
他们这一层全都是住院的,家属们一会儿缴费,一会儿拿报告,一会儿打热水,以至于走廊上不停有人走来走去。
其中许多人都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顾银杉素来讨厌被人议论,下意识屏蔽那些声音。
周云恩听了会儿,困惑地说:他们见过我们吗?为什么这么问?你听啊。
他侧过脸倾听,不远处就有两个女人惊喜地说:就是他们两个,她男朋友长得真帅!顾银杉也蒙了,周云恩直接退回她们面前,问:你们认识我?对方笑道:怎么不认识,你们都红了!啊?一个女人跑进病房,很快拿了份报纸出来,往她手里一塞。
你看,就是你们两个吧。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头版头条的照片就是顾银杉和她站在考场门口说话的。
旁边标题醒目:佳偶天成!小伙喜迎女友出考场!周云恩愣了几秒,随后爆发出大笑。
哈哈哈……唉哟……动作扯痛了伤口,她条件反射地弯下腰,正好气体排出来,发出响亮且悠长的一声噗。
周云恩:……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她羞愧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快走!她推了推顾银杉,小声催促。
对方知道她的意图,扶着她回到病房。
周云恩躺回床上,松了口气。
真是的,干嘛非要放屁呢,丢人……你要不是笑得太幸灾乐祸,也放不出那么响的屁来。
顾银杉嘲道。
她想起那个标题,忍不住又扬起嘴角。
顾小伙,生气啦?你女朋友快渴死了,倒杯水给她喝呗。
顾银杉倒了杯水,没好气地递给她。
不知道是谁拍得照片,我得让他们撤掉。
别啊,不是挺好的么?免费给你做宣传,要是大家知道你是开火锅店的,生意肯定更上一筹。
顾银杉闻言冷静下来,照这么说,我应该让他们把我的店名加上去?周云恩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我现在就去!他说完站起身,想到她做完手术才半天,又坐了下来。
周云恩问:你不去吗?晚了热度就没了,想在报纸电视上打个广告得多贵啊,免费得不要白不要。
我已经没事了,有问题我会按铃叫护士过来的,你快去。
她推推他,顾银杉说:那我真走了?去吧。
他还是不放心,离开医院后给刘锐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照顾一天。
于是当周云恩纠结晚上该吃什么时,刘锐拎着几个保温饭盒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外。
师父!周云恩一看就知道是顾银杉的安排,没客气,招招手道:我的好八戒,给师父带了什么晚饭来。
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床边坐下,打开病床自带的小饭桌,将饭盒一一打开。
大厨听说你住院做手术了,亲自给你做了几个菜,还熬了乌鸡汤呢,不愧是老板娘的待遇,啧啧……周云恩白他一眼,羡慕啊?羡慕就去自宫,我允许顾银杉他再纳个小妾。
刘锐:……你真的刚做完手术吗?欺负人还是这么厉害。
周云恩耸耸肩,拿起筷子吃饭。
唔,真香……你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刘锐摆摆手,下班时就吃过了,自己在餐饮店上班,还能饿着不成?不过店长他干嘛去了,你做手术居然不陪床,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啊。
他一贯是什么风格?周云恩随口问。
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风格喽。
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有那么夸张吗?你不知道店里的小姑娘们多羡慕,都恨不得魂穿到你身上。
对了,你看见那个新闻了没?什么?就是店长在考场外面等你考试,然后被别人拍下来了,现在照片传得到处都是。
报纸、杂志、网络……好多人说他比明星还帅,都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看到了,他就是忙这件事去了。
忙这件事?周云恩将两人的想法跟他一说,刘锐不禁指着她道:好一对狼狈为奸的夫妻啊,真狡猾。
去你的。
周云恩骂了一句,继续吃饭。
饭后刘锐又陪她聊了很久的天,直到她困了才离开。
晚上十一点,病房门推开,顾银杉疲惫地走进来,停在病床前。
灯啪的一下亮了,周云恩眼神清醒地看着他。
你还没睡?顾银杉惊讶。
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怎么睡得着嘛。
快跟我说说,有没有找到那家报社?谈得怎么样了?顾银杉坐下,自嘲地笑了笑,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同意再刊登一篇报道,加上店名,但是要求给两万块钱。
这么贵,你同意了?你猜。
……快说快说。
他微微扬起嘴角,网上也有人发我的照片,浏览量有十几万,我联系了那个人,她是S市师范大学的学生,于是请她和她的同学来店里吃火锅,让他们又拍了几张店里的照片,现在估计已经发出去了。
医院里没电脑,不然周云恩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火了。
好累,我也想睡觉了。
顾银杉伸了个懒腰。
那你回家去?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周云恩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往旁边让了让。
别压到我的手,上面有留置针。
顾银杉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先平躺了一会儿,然后改为侧躺,将她抱进怀里。
睡吧。
熟悉的吻落在额头,两人同时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