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一条毒蛇盘踞在半米之外的树枝上, 冲她阴森森地吐着信子。
周云恩屏气凝神,缓慢靠近。
毒蛇猛地弹射出来,就在它即将咬到自己的那一刻, 精准地捏住它的七寸,然后抬脚用力踩下去, 将蛇头碾成稀烂。
蛇尾巴在地上扭来扭去, 周云恩随手丢到一旁,继续向前走。
这已经是她走进姆夷山的第七天了, 即便拼命省吃俭用, 随身携带的饮用水还是见了底。
幸好她还带了个简易的酒精炉,周云恩找了半天,找到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
溪水看起来清澈见底,还有小鱼在里面游荡。
但这里生态环境复杂,随处都隐藏着致命危险。
她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即便喉咙已经渴得冒烟,还是拿出了酒精炉,丢进去一块固体酒精, 从小溪里舀了一碗水,放在锅中煮沸以后才晾凉喝掉。
水还剩了一半, 她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掰碎了丢进去, 用棍子搅搅,很快煮成了一锅粥。
饼干的味道并不好吃, 煮软以后有一种粘稠的口感,让人感觉像猪食。
周云恩喝了几口, 从溪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脸上擦满了用来防止蚊虫叮咬的湿泥, 头发因为太长, 在林间行动容易被勾到,第二天就被她给割断了,变成及耳短发。
衣服已经一周没有换洗,夏天气候闷热,她出了很多汗,又从水里淌过几次,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这副样子,与她刚到这个世界时幻想的咸鱼生活大相径庭。
但周云恩没有心情后悔,盯着溪流的尽头,努力判断顾银杉会在哪里。
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还活着吗?就算失踪时他没有受伤,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野外生存训练的人,想在这种地方全身而退也很难吧。
一定要找到他!周云恩一口气喝光了那锅粥,收拾炉子,继续出发。
山中没有信号,手机失去联络功能,唯一的作用是看时间。
找到第十天时,周云恩身上所有的食物、水、燃料都已经用光了,攀爬时不小心滚下来,左腿被树枝划破了,伤口只用纱布简易地包扎了一下,时间一长已经开始化脓。
可顾银杉依旧渺无音讯。
他到底在哪里?为了继续找下去,周云恩不得不就地取材填饱肚子。
吃青蛙、吃鱼、吃鸟,生食被寄生虫感染的风险太大,她企图用树枝点火。
但这里的丛林太潮湿,树木里水分很大,勉强点着了也烧不了太长时间。
几天之后,她依然中招了,开始上吐下泻,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腿上的伤口也越来越严重,必须尽快医治。
再这样下去,别说找顾银杉,她自己都得交待在这儿。
可是就这样离开吗?他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周云恩不甘心地抱着一棵树,哭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银杉,你在哪里?你出来呀……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待在那么危险的人身边,却口口声声要保护好她。
她才不是只能被别人保护的人。
爬也要爬到他身边!周云恩歇息了一会儿,拖着伤腿向前爬去。
崎岖的山路磨破了她的手肘,接着是膝盖、大腿……嘶嘶——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一旁的树枝上垂下来一条浑身长满红色斑点的蛇,信子几乎要伸到她脸上。
嘶嘶——周云恩咬着牙低吼一声,扑过去与它扭成一团。
再次醒来人已经到了医院,赵队长坐在床边,表情严肃得吓人。
你疯了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学生,居然孤身一人跑到那种地方去!要是我们晚到一步,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周云恩想问他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对方冷冷地说:你伤口感染严重,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许做,老老实实在医院接受治疗。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周云恩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
赵队长回过头,见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哀求,心中一软。
他还没有找到,但是我们还没有放弃。
再找半个月吧,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周云恩的手松开,眼泪无声地淌了出来。
赵队长走出病房,关上门。
等在外面的下属好奇地问:她醒了吗?嗯。
我去,太强了!她真的只是一个女大学生吗?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生存那么久也就算了,体质还那么牛逼,就算换成我们的特警,这种伤势也扛不下来吧。
赵队长也有点疑惑,但在确定由顾银杉担任卧底任务之前,他身边所有人的信息他们都仔细调查过,这个周云恩,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许是她意志力的作用吧……想起临走时她缩在被窝里无声哭泣的样子,赵队长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云恩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身体基本恢复。
赵队长又来了一次,告诉她目前的进展——仍然没有找到顾银杉。
由于还有许多其他工作等着干,他们必须把人撤回来了,当地政府会继续留意那边的情况,有消息随时联系他们。
话是这样说,可背后的意思,分明是告诉她不可能再找到了。
他离开以后,周云恩屈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连忙接听,却是徐丽华打来的。
她以为她还在国外参加夏令营,问:云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周云恩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便说:快了。
你回来以后可要小心啊,听说银杉在外面得罪了人,那个人很厉害,连长宏都被人抓去揍了一顿。
周云恩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就上个礼拜,打得可惨了,到现在都没下来床。
云恩,你那边没事吧?周云恩嗯了声。
那就好,我看你暑假还是别回来了,我怕那些人还在村外面守着,你能不能找两个同学陪陪你?她想告诉妈妈自己没事,可是脑中闪过顾银杉的身影,张口便是哭声。
徐丽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哭啥啊?周振国听见她这么问,也跑了过来。
云恩,你怎么了?从顾银杉失踪以后积累到现在的所有委屈、担忧,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周云恩哭得泣不成声。
顾银杉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呜呜……夫妻俩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连夜坐火车赶过来,翌日上午,一家三口在医院见面。
徐丽华看见她腿上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忍不住责备她。
你怎么能那么冲动?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要是你也出事了,让我和你爸爸哭死吗?周云恩红着眼睛,没说话。
护士走进来提醒她记得办理出院手续,周振国问:你跟我们回家吗?她摇了摇头。
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想留在大城市里,一有消息马上就能知道。
那你出院以后准备住哪里?我和你妈去租套房子,陪你住到开学?不知怎么,周云恩突然想起两人在S市租的那套房子,便说:我想回S市。
夫妻俩知道她在想什么,为她办好了出院,下午就乘车回去。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抵达了S市的车站。
三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当年住的小区。
周云恩找到保安,想问问顾银杉是不是还住在那套房子里,对方却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递给她房门钥匙。
这是你男朋友留给你的。
顾银杉?可在他失踪之前,两人已经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了啊。
带着困惑,周云恩打开了那扇门。
看见的画面让她愣了一下。
明明她已经搬出去快一整年了,里面的情形居然还跟她搬走时一模一样。
电视、沙发、床……全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连鞋柜里一双她因为不喜欢所以没有带走的鞋,也没有扔掉,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离开S市之前,顾银杉每天都生活在这间充满了回忆的房子里么?她想象着对方一个人生活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父母开始整理房间,周云恩走进自己当年住得卧室,准备把衣服放进柜子里。
徐丽华听见动静忙说:云恩你伤还没完全好呢,放着别动,我来帮你弄。
她只好关上柜门,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电脑,忍不住走了过去。
去年即将去大学报道的时候,她以为顾银杉不会陪她去,气得写了个整蛊小程序来骂他。
曾经的回忆历历在目,周云恩的手在开机键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开。
夫妻俩收拾好房间,便开始买菜做饭。
在父母的陪伴下,周云恩的心情好了不少。
饭后,她好奇地问起顾长宏的事,两人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可怕。
长宏他那天一个人去镇上买东西,在路上有人问路,他见对方开着挺好的小汽车,就帮忙指路,结果人家直接把他拉上车,进去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问他银杉在哪儿。
他人都吓蒙了,被打得快扛不住了才连忙说两人早就断绝了关系。
那些人不信,又揍了很久,见他确实说不出来才放他回家,还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还要揍他。
徐丽华接话道:长宏回家后只跟村里人说自己被车撞了,在屋里躲了一个星期,才壮起胆子跟大家说了实话。
周云恩微微皱眉,他去报警了没?他媳妇是让他去啊,但他说什么都不肯,怕那些人再找上门来。
徐丽华说完忍不住问:银杉到底招惹上了什么人?怎么会失踪呢?周云恩没办法回答,借口自己累了,回房间睡觉。
躺在曾经的床上,记忆愈发像潮水似的扑来。
每一次亲吻、每一次拥抱,都变成锋利的刀片,割得她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周云恩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只好起身打开了电脑。
不料桌面上多了个文档,名字是致云恩。
她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双击打开。
里面是几行字。
云恩,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本来想写信寄给你,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写在了这里,相信你应该会回来。
首先要跟你说声对不起,约定好要结婚白头到老,我却一个人先走了。
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给你幸福,但这份能力在别人的摧毁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什么我没有机会见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能抚养我长大?为什么我努力经营的事业崩塌起来只需要一瞬间?很多个晚上我都在问自己,但最后发现我是幸运的——全世界跟我有同样经历的人很多,但只有我遇见了你。
我想我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在我房间的衣柜里,我留下了一些东西,请你务必收下。
云恩,我爱你。
这句话我从没亲口对你说过,请你相信我在心里说了千千万万遍。
将来如果结婚,请一定选择一个深爱你的人。
我希望你能幸福,哪怕陪在身边的人不是我。
顾银杉……周云恩捂着嘴巴,呜咽着不敢哭出声。
父母已经在顾银杉的房间睡下了,第二天他们去超市买东西,周云恩才走进房间打开衣柜。
衣柜里有个小抽屉,是他们以前用来存放证件的地方。
周云恩一打开,便看见了分手之后,她从门缝里塞进来的银行卡,仍然崭新如初。
银行卡下,有一本房产证,是那套买下来却没时间去装修的房子。
她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还夹着张纸,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则关于土地拍卖的通知,算了算就在下个月。
顾银杉为什么要留下这则通知?希望她买下来吗?可那块地少说也要几百万,就算她手里的钱加上存折里的钱,再卖掉房子,也远远不够啊。
她拿着银行卡想了想,等父母回来,便提出自己要去银行一趟。
徐丽华陪着她一起去,周云恩将银行卡递给柜员。
帮我查一下里面的余额。
对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说:三百六十三万。
多少?三百六十三万。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问:还有什么需要吗?没有了,谢谢。
周云恩拿着卡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想不通顾银杉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难道是他帮厉行知做事,留下来的非法财产?那她可不能要。
她给赵队长打了个电话,本来想试探试探,不料对方直接猜了出来。
他是不是把卖公司的钱留给了你?周云恩惊讶,卖公司的钱?嗯,这笔钱他特地让我帮忙申请过,不属于厉行知案件内的相关资产,你可以放心用。
是这样么……她放下手机,忽然想起在鹿头山公园的那个晚上,顾银杉独自离开的背影。
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开始计划一切了吧?她没办法想象那时他会是什么心情,但如果能用自己的一切,换来回到那个晚上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会永远爱着他。
2001年8月13号,一块一万多平方的商业、办公、居住混合用地被一位匿名人士,以三百一十八万的价格拍走。
九月初,学校开始新一学期,周振国夫妻俩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回家。
云恩,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要不回家休息一个学期,明年再来?顾银杉仍旧没有消息,两人对她的状态非常担心。
周云恩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伤势已经没有问题了,怎么能耽误学习呢,你们走吧。
那你手机千万别关机,有事情随时联系我们啊。
知道。
目送两人坐上回老家的汽车,她也转身去火车站,出发前往学校。
S市的房子她又续了一年的租金,只要顾银杉的尸体没被找到,这里就依然是他们的家。
大二的学习任务更加繁重,除基础知识外,还增加了许多实验项目,导致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经常一个月都不会出学校大门一步。
不过李贝德仍然贼心不死,尤其在知道顾银杉找不到下落以后,对她的追求愈发热烈而大胆。
隔三差五就捧着鲜花出现在她宿舍楼下,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必定邀请她出去吃饭。
周云恩不知拒绝了多少次,有一次着急去实验室,忍不住说:你要是再来,我真的要打电话报警了!对方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巴。
当初需要我的时候,一条短信我就哈巴狗似的抱着花跑来陪你演戏。
现在不需要我了,你连说句不好意思下次再约的时间都不愿意花是不是?周云恩简直要吐血,自己有他说得那么冷血无情吗?她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可是我没有追求你啊。
他满脸无辜,我只是找到一家很好吃的饭店,想带我的好朋友去尝尝而已。
……你可以带其他人去。
我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你以外没有什么好朋友了。
周云恩满脸的不相信。
就凭你的条件,只要肯松口,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愿意请你去吧?李贝德笑道:好吧,不过今天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配我一起去,不然以后应该没有多少机会。
周云恩不解,为什么?公司发来调令,要我回总部任职。
总部在哪里?瑞士。
这么说来,以后他不会再粘着自己了?周云恩心情大好,慷慨地说:那我就请你吃一顿送行饭吧。
李贝德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不介意多吃两顿。
去你的,想得美。
周云恩看了眼时间,餐厅在哪里?我两个小时后要赶回来复习。
很近的,我车就在外面。
两人坐进他那辆蓝色汽车,来到他所说的餐厅。
那是一家意大利餐厅,主打正宗的意大利披萨和冰淇淋。
披萨的面饼被厨师弄得薄薄的,看起来就像一张烙饼,只是上面多了一层丰富的馅料。
相比之下,周云恩更加喜欢冰淇淋。
入口绵软,冰凉清爽,甜而不腻,浓浓的奶油味里夹杂着柠檬和橘子的清香,让她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推开空杯子,她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两份不同口味的。
李贝德咂舌,一次性吃太多,会不会肚子痛?你要是喜欢的话,下周我们可以再来。
再来?你不是马上要回瑞士总部吗?谁说的?你刚才明明说公司下了调令……他狡猾地抖了抖眉梢,公司是下了调令,可我没有接受啊,我至少还要在这里待几年呢。
周云恩:……靠,居然被他耍了!冰淇淋端过来,她忿忿地吃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今天你买单!李贝德笑吟吟地看着她,我愿意为你买一辈子单。
周云恩停下动作,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
他困惑地看着她,怎么了?有件事虽然我已经重申了很多遍,但今天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周云恩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和你交往的。
李贝德眼神闪烁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追求让你感觉是个负担么?恰恰相反,所有女人都会觉得甜蜜。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动摇,我还是早点拒绝比较好。
为了不让自己动摇?李贝德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你该不会还在期待他回来吧?这么说有些残忍,但是在一般情况下,失踪那么久的人肯定是死了。
他没有死。
至少在她的心里没有。
你们以前的事我最近听说了一些,很佩服你们的感情,也正因为如此才认定你是一个珍贵的女孩儿。
李贝德为她倒了一杯水,说:做人得向前看,不应该沉溺在过去。
当初我父亲突然去世的时候我也很痛苦,花了很多时间才接受这件事。
周云恩捧着水杯,没说话。
李贝德提议:不如你换一个环境吧,待在熟悉的地方,人会很难从回忆里走出来。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我就留在这儿。
等毕业以后,她打算去S市找份工作。
只要顾银杉的尸体还没被找到,她就会做好等他回来的准备。
手机铃声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赵队长的号码。
有新的进展了吗?周云恩连忙接听,只说了一个好字,便匆忙地挂了电话。
李贝德好奇地问:怎么了?顾银杉找到了!周云恩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提起包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刑警大队,却看见赵队长一个人在办公室。
顾银杉呢?不是说找到了吗?周云恩气喘吁吁地问。
对方连忙起身,拿出车钥匙。
他被送到医院去了,我现在带你过去。
他伤得很严重?赵队长的表情不大好看,你到了就知道了。
周云恩只好闭上嘴巴,心脏在胸腔里担心地跳着,一路上都在祈求他千万不要有事。
到了病房,里面站着几个刑警,床上有个瘦骨嶙峋的身影,背对她而坐。
他和记忆中顾银杉的样子相差太大了,以至于周云恩不敢叫他。
直到对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清他的五官,泪水才在这一刻疯狂往外涌。
顾银杉!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吓得刑警们连忙提醒她别碰掉针头。
她看了看他手背上的点滴,避开那里,然后紧紧抱着他,生怕他又逃走似的。
过了会儿,顾银杉也轻轻抬起手,像以前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我回来了。
半个小时后,周云恩终于知道了他失踪的原因。
当时他和另外几个下属,陪同厉行知与缅甸那边的人见面。
发现刑警跟踪后,厉行知迅速判断出是他泄露的行踪,开枪准备将他击毙。
但顾银杉躲得很快,子弹只击中他的身体,并未致命,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警察开始围剿,杂乱之中他被缅甸那帮人塞上了车,车又在路上滚下山,他被路过的缅甸村民相救,带回家里,足足一个月才苏醒。
由于语言不通,伤势又重,顾银杉没办法联络上与他接头的刑警。
村民家境贫寒,周围也没有像样的医院。
在生活环境和伤势的折磨下,他一米八四的身高暴瘦至九十斤,连身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幸运的是,前些天有国内药商到村民家里收购药材。
顾银杉立刻抓住机会,利用他们联系上姆夷山当地政府,这才被接了回来。
算算时间,距离他失踪已经快四个月了,不得不算是一个奇迹。
赵队长忍不住感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厉行知当时带去的下属都死了,法院审判他还缺乏一项有力的证据。
你回来了,人证就有了,终于可以将他绳之以法。
顾银杉还没说话,周云恩立刻拒绝。
他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身上还有那么多伤,怎么能去当证人?赵队长忙说:我们会考虑到他的情况,申请不让他本人出庭,提供口供就行。
这还差不多……她转头摸摸顾银杉瘦得可怜的脸庞,有没有哪里难受?有的话一定要说,不能憋着,会落下病根的。
对方张嘴想说话,一激动却咳嗽起来。
周云恩忙给他倒水,拍背。
赵队长见状便说:你留下来照顾他吧,我们先走了,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打我电话。
她点点头,顾不上回答,满心满眼都是顾银杉。
他太瘦太瘦了,人都脱了相,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完全就是皮肤贴着骨头。
四个月没打理的头发像鸡窝,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肩上的枪伤,翻车时留下的擦伤,得不到好的治疗都溃烂了,像癞□□似的趴在他身上,折磨得他憔悴不堪。
周云恩见他不咳了,忍不住又抱住他。
你是不是傻?那么危险的事为什么要去做?差点就回不来了知道吗?顾银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回不来就回不来,反正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周云恩:……那是骗你的。
他不信,你现在才是骗我吧,怕我不好好养伤。
我要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还会在乎你养不养伤吗?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顾银杉愣了愣,就算这样,你也……他突然没了声音,因为周云恩突然亲了过来。
软软的嘴唇覆盖住他的唇,无数的想念和担忧全藏在里面。
她只这么贴着,没有深入,几分钟后退开,蹲在床前看着他。
答应我,以后永远都别再做那样的事了。
你失踪的日子里,我真的很害怕……顾银杉心中一暖,点点头。
好。
护士过来敲门,要带他去做创口清理。
周云恩帮忙把他抬到转运床上,目送他被推进手术室。
顾银杉真的回来了吗?她靠着墙蹲下,十分担心只是自己的幻觉。
几个小时后,他被推出来,脸色比进去之前又苍白了一分。
你是他的家属吗?医生问。
周云恩忙说:是。
和他是什么关系?周云恩看了眼病床上的顾银杉,坚定地说:我们已经订婚了,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医生表情奇怪,但之前就被刑警队的人交待过,没有多问,交待了她一些注意事项。
周云恩掏出银行卡,治疗费用需要多少?我去缴费。
对方连忙摆手,不用,他的费用全部由刑警队承担,你们认真接受治疗就行。
赵队长还算是有良心……周云恩收起银行卡,跟护工一起把他推回病房。
护士重新为他插上点滴,确认无误才离去,病房里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给爸妈打个电话,他们也很担心你。
周云恩拿出手机。
顾银杉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
喂,妈,爸在家里吗?他到菜地里去了,最近总是有东西偷吃萝卜,他去放几个捕兽夹子,怎么了?顾银杉找到了。
周云恩瞥了眼床上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那边愣了几秒,继而是徐丽华惊喜的叫声。
真的啊?太好了!他是从哪儿找回来的?周云恩将原委说了一遍,然后道:他身体不大好,要先在医院住一个月,我准备跟学校请假,等他养好再上学。
学校能同意吗?要不我跟你爸过去照顾他吧,别耽误你学习。
周云恩道:你俩不是已经把菜种下去了吗?到这里来的话,菜怎么办?菜就算了吧,反正就一季,亏不了太多钱。
不用了,还是我照顾他吧,等你们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就行。
母女俩争执了一番,最后还是周云恩略占上风,得到照顾顾银杉的权力。
她马上给辅导员打了电话,提出要请至少两个月的长假。
对方强烈反对,拼命劝说。
但周云恩态度坚决,他只好答应,让她回去办手续。
周云恩放下手机,说:明天上午我回趟学校,弄好手续就回来。
没有必要这样。
顾银杉的声音很虚弱,她没听清,什么?他尽量说大声点,你没有必要请假照顾我,医院里有护工。
周云恩摇摇手指,不好意思哦,你现在没有拒绝的权力。
顾银杉:……你知道我为了找你有多辛苦吗?在你出院之前,凡事都得听我的,没得商量。
说完她看了眼时间,发现不早了,便让他睡觉。
病房只有一张床,顾银杉身上很多伤口,她不敢挨着他睡,便拿来一把椅子,坐在上面趴着睡。
关灯后不久,顾银杉叫她的名字。
云恩……周云恩道:说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力!不是,我渴……周云恩无语地打开灯,给他倒水喝。
顾银杉不方便起来,她便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他。
还喝吗?不用了。
他抿了抿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能见到你真好。
周云恩哼哼两声,你还好意思说,等你身体好点了,以前的账我得一笔一笔跟你算。
顾银杉苦笑,她关掉灯,继续在床边趴着。
半夜里,病房里突然响起一阵痛苦的闷哼。
周云恩被惊醒,发现是顾银杉在说梦话。
云恩、别走……我要回去……他不知梦见了什么,额头全是冷汗,表情非常痛苦。
周云恩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慰:我在呢,你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醒,但挣扎的动静渐渐变小,最后恢复了安静。
周云恩去卫生间拧了条毛巾,回来给他擦汗,心情复杂地坐在椅子上。
至今顾银杉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倾诉他失踪后的生活有多么痛苦,然而不用说也能从他现在的模样看得出来,完全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回来的。
他最无助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周云恩将椅子挪近了些,握着他的手睡觉。
于是当第二天早上,顾银杉醒来后,便看见这样一幕——女孩短短的头发因睡觉变得凌乱,白嫩的脸庞在晨光的映照下发着光,纤细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脸颊隐约留着泪痕。
他看见过很多漂亮的人。
尤其做生意以后,每天都要迎接成百上千的顾客,其中不乏明星级别的美丽面庞。
但没有哪个人,能给他如此心动的感觉。
他不敢吵醒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护士过来换药,才将她吵醒。
周云恩揉了揉眼睛,已经七点多了,我去给你买饭吧。
顾银杉道:我不饿。
周云恩和护士同时瞪了他一眼。
由得你饿不饿吗?别忘了你可是患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虽然每天都在输液,饮食也要慢慢恢复。
那……就买粥吧。
周云恩点点头,拿起钱包去了食堂。
医生本来就叮嘱他这一周都只能吃流食,并且一顿的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吃太油腻了,否则肠胃受不了。
她给顾银杉买了青菜瘦肉粥,一杯豆浆,自己随便吃了份面条,然后赶紧给他送回去。
顾银杉不方便自己动,只能让她喂,吃了两口就说:我饱了。
你要是不能自己进食的话,医生只能往你胃里插根管子,把粥直接灌到胃里去哦。
顾银杉:……不想那样就乖乖吃,吃到真的吃不下为止。
在她的逼迫下,顾银杉吃了小半碗粥,又喝了些豆浆。
周云恩估摸着差不多了,将东西收起来,对他说:我得回学校办手续了,办好再回来陪你,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叫护士……对了,你手机呢?顾银杉道:应该掉在山里了。
好吧,我先走了。
她拎着垃圾走出去,顾银杉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周云恩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先在辅导员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办好了请长假的手续,然后回宿舍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接着去了趟商场。
趴着睡觉太不舒服了,早上醒来她感觉脖子都扭了,进商场后就直奔家具区买了张折叠床和全套的被褥,让他们送到病房去。
医院没有电视看,难免无聊,便又买了许多小说和零食。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顾银杉。
昨天刚见面,心里只有惊喜,恨不得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口里,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但现在平静下来,就发现不该让他这么轻易地混过去。
他是九死一生,可自己呢?不也被他骗得团团转吗?而且他以为他是什么英雄,那么危险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会不会还有下次?非得让他长点记性不可。
回到病房,本在发呆的顾银杉听见开门声,立刻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回来了?周云恩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椅子上,走进卫生间。
顾银杉呆呆地躺在床上,不知哪里触犯了她,心里哇凉哇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