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是八月,再过去些时日便是吃螃蟹的好季节,一想到那膏肥油满的大螃蟹,挑出来时颤颤巍巍的嫩白蟹肉……孟桑舔了舔嘴唇,不如就用鸡蛋做一道赛螃蟹,先解个馋?拿定主意,孟桑立即将灶间鸡蛋全都搜罗起来,开始烹制。
赛螃蟹这道菜做来其实很简单。
将每个鸡蛋的蛋黄蛋白分离,以姜末、酢、糖等调出料汁,就可以开始起锅炒制。
蛋白先下锅,加一丢丢调配的料汁,边炒边搅拌,成形之后盛入盘中,充当蟹肉的部分。
炒蛋黄时,讲究热锅凉油,炒制方式与炒蛋白没什么不同。
最要注意的是火候,千万不能炒过头,否则最后成品做不出蟹黄流油的状态。
待到锅中蟹黄逐渐从液体变为半凝固的膏状,即可盛出盖到蟹肉上,如此便成了一道以假乱真的赛螃蟹。
面团也已经醒好,孟桑嘱咐阿兰揪面片,单做一碗清汤馎饦,然后就端着赛螃蟹出了灶台。
食堂内,沈博士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闭目养神。
哪怕闻见了菜肴香气,也不曾睁开双眼,直至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方才慢悠悠看向孟桑。
孟桑将菜肴摆到桌案上,叉手行礼:馎饦正在煮,先呈上热菜,好让您垫一垫肚子。
浅浅的盘中,底部铺着嫩白蟹肉,上头淋了一勺满满当当的蟹黄,黄澄澄的蟹油缓缓流动,渗入蟹肉之中,煞是诱人。
沈博士瞧见了菜肴全貌,一时诧异道:八月长安城,哪来的蟹?孟桑本想直接报菜名,但一听沈博士此言,不禁莞尔一笑:不若您先尝尝?此菜每凉一分,滋味便差了好些。
沈博士对此话深以为然,忙不迭舀了一勺。
刚出锅的蟹肉蟹黄还冒着热气,随着勺子往唇边靠近,那鲜味越发浓厚诱人。
满满当当的一勺入口,鲜香、姜味和一丝丝酢酸味充盈口舌之间。
蟹肉比之蟹黄还要硬上一分,尝来肉质细嫩,反倒显得层次感分明。
蟹黄是极嫩的,膏油仿佛在舌尖缓缓流动,端的是个黄满膏肥。
沈博士细品许久,忽而轻笑,抬眸看着孟桑,眼中尽是长辈包容调皮晚辈的慈祥。
他很是肯定:这不是蟹肉。
孟桑笑叹:竟还是没能骗过您的舌头,想来沈博士定是一位爱蟹之人,方能分辨真假。
既然已经被戳穿,孟桑便也不再故弄玄虚,不慌不忙说来:此吃食名为‘赛螃蟹’,今日缺少食材,只用了鸡蛋,借蛋白、蛋黄来仿出蟹肉、蟹黄的模样以及鲜嫩口感,再辅以调好的料汁,拟出蟹味来。
沈博士显然是个老饕,一边的品尝,顺道还津津有味地听孟桑讲解。
遇见好的食客,孟桑从来不藏私,难得起了一丝胜负欲,骄矜道:今日食材少,做时十分匆忙。
待到儿腌的那咸鸭蛋出罐,以它那肥到流油的咸蛋黄入菜,吃起来才有蟹膏的沙沙口感,味儿也更正,保管是一道真假难辨的赛螃蟹。
听到这儿,沈博士眼睛都亮了,连忙道:你说的这种做法,听着很是美味。
咸鸭蛋想来也是一道不错的吃食,就是不知何时做好?是自用,还是会加进食堂的朝食、暮食里?看到原本一声儒雅的文人,遇上美食就变得更鲜活近人,又是头一个听孟桑掰扯更好吃做法时,不会恼羞成怒的食客。
孟桑深觉自己找到了知己,笑着一一答道:这鸭蛋刚腌,至少还得等上一月。
届时,应当会出现在朝食里头,跟各色粥点作配。
不过若要说最适合咸鸭蛋的,还得是白粥,既有自个儿的米香,又不会越过咸鸭蛋的味儿,两者配在一处,相得益彰!光是用听的,沈博士已是心向往之,说一定来尝尝孟桑口中出沙流油的咸鸭蛋,务必让她多留一个。
正在这时,阿兰端着煮好的清汤馎饦过来。
孟桑顺势与沈博士打了声招呼,继续磨她的淀粉去了。
孟桑将掰碎晒干的淀粉小块舀了一些到桌上,用擀面杖细细压扁擀碎。
阿兰收拾干净灶台后,又回到孟桑身旁,用碾槽将擀碎的淀粉二度碾成细粉。
两人搭配干活,并不觉累,轻声闲聊起来。
阿兰对孟桑今晚提过的承包制很是好奇,就多问了几句。
当时孟桑是润色一番,掐头去尾说与魏询、徐叔听,却不想遭到魏询责备。
眼下她见阿兰对此感兴趣,就抹掉时代特征,将阿兰所问一一解释,权当干活时的消遣。
将所有问题都答了,没等到阿兰再度开口提问,倒有一道声音从侧方传来。
沈博士竟是不知何时走近,手里还端着面碗,兴致勃勃地问:你口中这承包制,能否再说详尽一些?经过了关于赛螃蟹咸鸭蛋的对谈,孟桑已觉得沈博士瞧着亲近,交谈时也很是自在,无须拘于繁文缛节,又想着对方身为博学多才的博士,必然是要比自己脑子活络些,便从头说给他听。
听罢,沈博士若有所思: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对策,但原封不动拿到朝堂上,只怕会遭到那些老顽固的阻拦。
见他认可承包制,孟桑更觉得对方亲切,兴奋道:是极!不仅庖厨师傅们会更注重技艺,凭本事领到相应的工钱,而且也可以让家境不同、所需不同的监生们自行选择,国子监更不必受制于吏部、礼部发下的银钱,变出为入,以富养贫!说到这儿,孟桑不免又想起商贾在本朝的地位,苦恼道: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涉及商贾之事,圣人与诸位大人们并不会允许的。
沈博士应当也晓得这一点,不再多问关于承包制的事,只问了些旁的。
是新来的杂役?非也,孟桑双目微微睁大,转而失笑,儿姓孟,是负责朝食的庖厨。
沈博士您唤‘孟师傅’‘孟厨子’,都是可以的。
沈博士颔首:确是听闻监内新来了一位庖厨,有博士夸赞过暮食,未曾想是一位年轻女郎。
馎饦与赛螃蟹用完后,沈博士先一步离去。
而孟桑与阿兰将淀粉悉数磨好,装入陶罐之中,也各自回斋舍了。
寅时三刻,天还黑着。
阿兰手里提着灯笼,与柱子在半道上撞见,结伴往食堂而来。
本以为他们来得够早,不曾想远远就瞧见食堂里透着微弱的亮光。
柱子讶异:这么早,谁在食堂?难不成孟师傅提早过来了?眼下多说也只是揣测,阿兰没有搭话,脚下步伐加快。
推开食堂的门,入目正是孟桑在灶上忙活的身影,一边干活,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显然没睡好。
晨风微凉,阿兰默不作声将食堂的门带上。
柱子已经跑到灶台外边,愁眉苦脸道:孟师傅来这么早,是又被鼾声闹得无法入眠了?闻言,孟桑只有苦笑。
如柱子所言,确实是受不了同屋三人的鼾声,才提早过来的。
夜里醒来后,她在床榻上裹着布被,翻来覆去、用尽办法也没法子再度入眠,便索性起身来食堂。
心里想着,这样好歹能多做些事情,不至于干躺在那儿,伴着鼾声虚度光阴。
然而这一夜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若是日日如此,便是个铁人也挨不住。
孟桑思来想去,无奈地得出还是要搬出去住这一定论。
阿兰和柱子的厨艺,一时半会儿调教不出来,也就意味着她得咬牙搭上大半月钱,在务本坊内租个小些的屋舍。
待到日后阿兰二人长进了,能独当一面,如此她便能放心搬去远些的坊,尽可能多省下些银钱。
说来说去,都是囊中羞涩才如此被动!倘若她从扬州家中逃出时,能多带些银钱走,又或是能尽快找到那位未曾谋面的阿翁……罢了,好歹姜老头给了她五两银子的工钱,也能拿出来顶急用,等到日后再想法子来多赚些银子罢!孟桑拿定了主意,就将这烦人事暂且抛之脑后,准备做今日的朝食:柱子你看顾着火,锅里熬着的白粥也别落下,阿兰来帮我做南瓜饼,明日再换回来。
两人齐齐应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