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国子监小食堂 > 第97章 藕夹

第97章 藕夹

2025-03-22 08:25:35

东市,三名气质不一的少年郎并肩从大门处走进一间书肆。

许平轻车熟路地在各个书架逛了逛,然后停在摆放旧书卷的书架前,一边挑选着各个书卷,一边分神听两位好友说话。

顾及书肆里的其他客人,他们三人的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田肃幸灾乐祸地笑着,跟薛恒勾肩搭背:安远,昨日你与伯母回府后,伯母可有下文啊?此言一出,薛恒立马想起昨日在国子监偏门前的尴尬场面。

无论对于监生自身,还是对于监生府上的长辈,岁考都是一桩大事。

每年岁考结束之时,许多官员府上的当家娘子或郎君都会亲自来接,国子监偏门外的街道往往会被堵得水泄不通。

昨日人多,他家阿娘嗓门又大,那一番动静本就惹来许多人侧目。

在他娘说完那句胖了许多之后,周遭为之一静,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往他身上扫。

他薛安远今年才一十有七,哪里应付过这种场面,臊得直拉着薛母往马车里钻,匆匆忙忙离开这处伤心地。

眼下听田肃又提起这茬,薛恒没好气地抖开对方的胳膊:有有有!自然是有的!我阿娘回去后气得是连饭都吃不下,对着我和阿耶三令五申,要我们赶紧想方设法地瘦下来,让府中庖屋在这一两月削减荤食的菜品。

许平挑眉:伯母真没用暮食?田肃也好奇,继续嬉皮笑脸地攀着薛恒的肩膀。

闻言,薛恒翻了个白眼,哼哼道:原本是不想吃的,但谁让我带回去几道百味食肆的吃食呢?我阿娘一闻见那味儿,立马就走不动路了。

她后来一边用吃食,一边把我和阿耶骂了个狗血淋头,吃得越多、训人的劲头就越足!听完,许平与田肃对视一眼,前者抿唇憋笑,后者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那儿。

他们二人这副神色,惹得薛恒很不是滋味,横眉竖目道:难道你们家中就没提起胖了的事?我可听同坊的吕监生说了,他家中长辈也在勒令他快些瘦下去呢。

许平取下书卷,露出一个矜持地笑来:我每日早起练剑,非但没有变胖,身上还结实许多,武艺也有提升。

薛恒一哽,羡慕地看了一眼对方的身材,又满怀希望地看向田肃。

安远兄,我可是隔三岔五就去练骑射功夫的!虽然多少添了些赘肉,但与你相比,还是无伤大雅的。

田肃嘚瑟到眉毛乱飞,嘿嘿一笑。

再者,我家阿婆和阿娘见我身上长肉,甭提多欢喜了,一个劲儿地夸我呢!薛恒笑不出来了:……合着咱们三一起胡吃海喝,就他薛安远一人发胖了呗!薛恒咬牙切齿:你们怎么不喊我一起去……话未说完,就被两位好友一前一后打断。

许平扬眉,微微偏头:你能早起?田肃嫌弃:你不嫌骑马和拉弓累了?薛恒语塞,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哀怨地长叹一声,认命了。

见状,许平低笑一声,拿着挑好的书卷,招呼二人:别郁闷了,咱们走吧。

田肃同情地拍拍好友的肩膀,拽着人一起跟上许平。

天色尚早,结完账离开书肆后,三人并肩在东市街道上散步,聊起其他琐事来。

薛恒忽然想起一事来,好奇地问:对了,你们家谁去参加后日的家长会?我阿娘。

我家阿婆,田肃买了一份蜜饯,边吃边走,原本是我家阿翁想去,结果没争过阿婆。

薛恒乐了:巧得很,我家也是这样。

本以为我阿娘得下旬才能赶回长安,理所应当是阿耶去家长会。

哪成想阿娘不仅提早回来,还尝到了百味食肆的吃食,于是直接从我阿耶手中将帖子抢了过去,说要去多品尝一些美味佳肴。

许平微笑道:有薛伯母在,我家阿娘能安心些。

田肃将装着蜜饯的油纸包递过去,示意两位好友拿一些吃,遗憾道:可惜这两日百味食肆闭门休息,不做堂食、也不做外送……唉!吃习惯了食堂的吃食,一日尝不到,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薛恒亦有同感,旋即又笑了:无妨,左右咱们已经在孟师傅那儿报过姓名,后日家长会时一起去食堂维持秩序。

提起这茬,田肃面上顿时放晴。

因为孟桑承诺过,会亲自给帮忙的监生做新吃食,所以监生们为了有限的名额险些抢破头。

若不是薛恒耳朵尖,当机立断地拉着他和许平去报名,那此次他们只能和新吃食擦肩而过了。

田肃喜滋滋地往口中扔了三块蜜饯,含糊不清道:家长会可赶紧开吧,我等不及品尝新吃食了!许平迤迤然走在一旁,笑着颔首赞同。

三名少年郎继续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偶尔遇上街边玩杂耍的,他们还会驻足观赏,气氛十分融洽。

与此同时,务本坊孟宅之中,孟桑正在做着一道小食——藕夹。

常言冬藕最养人,孟桑对食补一道不算很了解,但对如何把藕做得好吃,还算有些心得。

藕夹算是各种用藕为食材做的吃食中,最简单也是最美味的一种小食。

洗净的冬藕去皮,依次切片,再夹上调好的肉馅,裹上一层面糊,然后入锅经二度炸制,直至外壳金黄、内里熟透即可出锅。

滋啦一声中,裹着白色面糊的藕夹入锅后,身边聚拢起许多小油泡。

孟桑一边炸着藕夹,一边侧耳听外头隐隐传来的刀剑相击声,莞尔一笑。

她家阿娘惯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了要在武艺上考校谢青章,就不会再给对方准备的工夫。

昨日阿娘就让她转达,如若不是遇上什么要紧事,便让谢青章以后日日来孟宅陪她练武。

谢青章倒也实在,立马就让侍从回去取了惯用的长剑,当日下值后就与孟桑一并回来孟宅,恭恭敬敬地当起未来岳母的陪练。

想到这儿,孟桑听着外头一下比一下重的声响,忍不住摇头叹气。

说来也是谢青章运气不好,赶上的时机忒不巧。

前日她家耶娘从姜记食肆回来之后,面色都不大好看。

且不说性子暴躁的阿娘,便是一贯笑脸迎人的阿耶,其面上也隐隐含着怒意。

二老回来后见了她,倒是也没多说什么,但心里头那一团火气明显消不下去。

阿耶把她提溜到跟前,柔声细语地问她今日过得如何。

她家阿娘则扔过来一只银钱袋子,只说是她应得的,然后就在宅中架起木桩子,大开大合地练起刀来,借以发泄怒气。

姜记食肆那儿,哪里还有孟桑应得银子?当时孟桑颠了颠里头银子的重量,转念联想谢青章上月与她说的事,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银钱了。

怕不是当初叶怀信找上朱氏,向她询问孟桑的来历时,付给对方的好处罢!想通其中关窍后,孟桑心安理得地将银钱收好,准备这几日用来买些好吃的、好喝的,亲自下厨做给她家耶娘品尝。

锵!屋外传来一声声的刀剑声,孟桑回过神来,用竹笊篱捞起复炸好的藕夹,给其中一半的藕夹撒上特制香料,再将它们装入两个盘里。

厨房留给婢子们收拾,孟桑带着阿兰一起回到内院。

内院的一处空地上,裴卿卿正在单方面压着谢青章打……咳咳,是两人正在友善地切磋武艺。

裴卿卿手中的长刀攻势凶猛,每一下都会惹起隐隐的破空声。

她的速度太快,一刀刚落下,眨眼间另一刀又接上,逼得谢青章不断后退。

谢青章有些左支右绌,勉力接下迎面而来的每一刀,气喘吁吁地走位躲避。

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孟知味笑吟吟地抱着裴卿卿心爱的另两把长度不一的刀,怡然自得地用耳朵旁听战局。

而正堂中,昭宁长公主与叶柏占据桌案的两侧。

两人一手抱着奶茶,另一手拈起桌案上的薯条或者时令鲜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青章如何被裴卿卿一次次击败,俱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瞧见谢青章被踹得后退好几步,然后才狼狈停下。

叶柏腰板挺直,挥舞小拳头:姑母威武!昭宁长公主拍手鼓掌,双眼发亮地盯着裴卿卿看:卿卿赢得漂亮!浑身上下都泛着酸痛的谢青章:……您可真是他的亲阿娘!裴卿卿才不会给对手留出喘气的空暇,她信手挽了个花刀,微微眯眼,踏地朝前冲去。

数次落败,谢青章显然已经很是疲惫,满脸都透着激烈运动之后的红意。

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拦下裴卿卿的一击,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到下颌,然后啪嗒一下砸向地面。

孟桑走过来,刚巧瞧见心上人这副体力不支的模样,只觉得美色越发迷人,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这一声,险些让谢青章踏歪了步伐。

裴卿卿猛地用力,收回将要砍到谢青章眉心的长刀,左脚一踩旁边装饰用的大石头,朝后翻了一个跟头,游刃有余地站定。

她睨了一眼孟桑:又捣乱!万一我收不住刀,在他身上切下一两块肉呢?孟桑端着碗盘,乖巧一笑:阿娘最厉害了!女儿做了阿娘最喜欢的藕夹,阿娘要不要来尝一尝呀?刚出锅的藕夹,好香好香的……再说了,她还不知道自家阿娘放了多少水嘛!看似打得忒凶,其实招招都留了大半力道,否则就以谢青章的武艺,哪里能在她家阿娘手底下一直撑到现在呢?裴卿卿没好气地瞪她,转身去到银杏树下,接过孟知味手里的其他刀剑,然后搀着孟知味去到正堂。

孟桑莞尔,眼神示意杵在一旁的杜昉去扶一把谢青章,随后在她家阿娘充满威胁的眼神中,忙不迭领着阿兰过去,将藕夹献上。

众人取走自己的筷子,各自夹起品尝。

孟桑从阿兰手中接过干净的空碗,夹了一只形状最漂亮的放入碗中,假装自然地把碗和筷子递给缓步而来的谢青章。

两人相视一笑,旋即分别品尝起美食。

刚出锅的藕夹,尚且散着热气。

咬上一口,外皮酥脆,有几不可见的白气顺着咬破的口子冒出来。

冬藕吃着还算脆,内里夹着的豚肉馅肥瘦相间,香味四溢。

冬藕清甜、豚肉细嫩,再配上略有些辣的特制香料……藕夹尝在口中,只觉得香酥可口,一连吃上两三个都不觉得油腻。

盘子里的藕夹数目不少,但架不住在场的人多。

没一会儿,两个盘子变得空空如也,而孟桑被众人催促着再去做一些来。

裴卿卿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藕夹,精神越发抖擞,好像浑身上下的气力都用不完似的。

她再度看向谢青章,目光锐利:谢家小子,继续来战。

闻言,谢青章心中叹气,面上还得乖乖应声,飞快将碗中剩下的半块藕夹吃完。

趁着还没开打,裴卿卿去到孟知味身边挑选趁手兵器:谢家小子武艺忒差,以后怎么护住咱们家桑桑?对他们这些京中郎君而言,长剑多是宴会上舞一舞,图一个样子好看罢了。

于实战上,一般的剑根本没有刀用起来顺手。

夫君,你说我待会儿是用长一些的,还是短一些的?孟知味微笑,和煦道:夫人用哪一把都很好,一切都听夫人的。

他循声偏头,温声问:桑桑,怎么还不去做藕夹?为父没听见你离开的脚步声。

孟桑心头一凛,朝着谢青章投去鼓励的笑容,然后端着空盘子快步离开。

冷风之中,包括昭宁长公主、杜昉在内的一众人都在笑,唯有谢青章摇头一笑,去到正堂外的空地站好。

裴卿卿挑好自己用的长刀,又拿起一把扔给谢青章:谢家小子别磨蹭,赶紧来继续打!明日我得陪桑桑去国子监,没工夫练刀,所以今日得练够时辰!谢青章伸手接过兵器,全神贯注地站好,温声道:姨母请赐……!话说到一半,他被迫抬手,接住对方如山如海一般的攻势,将余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翌日,日头正好。

陆陆续续有数辆马车、驴车由坊门驶入国子监,最终在大门处停下。

无数穿着得体、年岁不一的郎君、夫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持着国子监发出去的帖子。

其中,不乏彼此之间认识的,遇上之后笑着寒暄几句,一并朝着大门走去。

也有那等相看两相厌的,譬如田太夫人与秦太夫人,二人同一时间抵达国子监,撞上之后立马明里暗里地开怼,势要比对方高一头才甘心。

秦太夫人嗤笑道:哎哟,九娘这是亲自来瞧瞧你家二郎考得有多差?别又是六七百名开外吧?田太夫人皮笑肉不笑:你家六郎读书刻苦,是不是头顶的头发都变稀松了?她拖长尾调:我家二郎有孝心,时常在府中陪伴我这个祖母,自然比不得你家六郎成天流连平康坊呢……秦太夫人咬牙切齿:你!这时,有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渐渐驶近。

有不少眼尖的官员认出这马车背后的主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叶相公府上的马车?也是,叶家小郎君也在国子监中就读。

看这架势,莫非来的不是叶侍郎,而是叶侍郎的夫人?否则为何不骑马?万一是那位亲自来了呢?不会吧!那岂不是会在食堂遇上……众人议论纷纷,而马车稳稳停在了大门前。

下一瞬,车帘被从里面撩开,面色沉着的叶怀信从车门处出现,随后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他一出现,众人不约而同停了议论声,此地倏地静了下来。

叶怀信稳稳站定,从怀中拿出与其他人一样制式、外侧正中央印着国子监三字的帖子,喜怒不辨地望向正前方。

接着,他抬脚往国子监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