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崕顺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红泥小炉上架着一只小镬,盖子被咕嘟气泡顶起,漫出一阵阵奶香,在寒冷的冬天闻着格外暖心。
再回首看看她笑成新月的眉眼,以及露出的八颗小白牙,他心头的火气稍降,冷冷嗯了一声。
冯妙君可是抓着他的大氅跑过来的,这时就格外殷勤地给他披上:外面太冷,公子没有冻坏吧?你说呢?他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果然手心里度过去的全是凉气。
他的体温向来偏高,这回当真是着凉了。
想来也不奇怪,外头都是零下十几度了,再加上他刻意施法将冰河冻住,那水底的温度得有多低!其他修行者或许还无所谓,云崕的身体却是时好时坏,与旁人都不同。
冯妙君吃了一惊:我去加炭!她返身要去帐篷角落取炭,云崕却不放手,反而将她拽进怀里:不必,借你体温一用。
他的衣服都用灵力烤干,但身体却凉透了,冯妙君只觉自己如坠冰窖,连打两个寒噤;云崕则是惬意地呼出一口气:真暖和。
对着几丈外的炭盆勾了勾手指,里面的炭突然就烧得好旺。
冯妙君怒道:放手,我去搬炭盆过来!保证能把他给烤化烤糊了。
她被按在云崕胸前,就感觉到他低笑时胸腔的震动:我刚从冰天雪地回来,烤不得火盆。
这点儿常识都没有么?怀里这一团软绵绵、暖洋洋地,抱得他都不想撒手了。
她身上还带着牛乳和杏仁的甜香,好想吃上一口。
好像真有这回事。
冯妙君一怔,摸着他冰寒彻骨的肌体,没来由有点儿心软,随后智商上线,狠狠呸了自己一声:他身负海量灵力,自带随时加热系统,这会儿无非随便找个借口来占她的便宜,可见这人品性之恶劣,她居然还有点心疼。
不,不是心疼,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岂非该急我之所急?贡献一点体温怎么了,他又没对她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好在云崕也没打算太过分,见她又打了个寒噤就放开手,牛乳呢,端过来。
冯妙君如释重负,赶紧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过来。
云崕缓缓饮了半碗,脸上才现出一点血色。
公子,你那失踪的手下?他摇头:死了,我在河底见他被斩作碎片。
……她问得小心翼翼,那,河神呢?无须如此谨慎。
云崕好笑,这丫头是怕他生气么,被它逃了。
不过它也受了重创,短时间内应是不敢再出来。
峣国居然有巨蛟守河,怪不得冀远城将它奉为神明。
龙这种神物天生自带震撼效果,这是其他生物很难比拟的。
蛟?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那可不是蛟。
你忘了它最擅幻阵。
她眨巴着眼:您能确定,它真地不是蛟?不是。
他到底是怎么确认的呢?冯妙君清楚,但他答得斩钉截铁,她也只得信了。
那它到底是什么?这一回,云崕没有再回答,只露出沉思之色。
良久,他才道一声:或许是幻兽中的一种。
因为那东西擅长布置幻境吧?话说回来,能从云崕手底逃脱也是件大本事,尽管水下不是他的主场。
冀远城那里……应该正在打攻城战吧?他身为大国师,不用再去督战么?我是国师,不是督军。
他只负责重大疑难,这种常规小事自有魏军中的将领去执行,哪里还需要劳动到他?炭火旺盛,帐里暖意盎然,云崕的面色也渐渐恢复红润。
冯妙君给他宽衣落帐,自己走去了外间。
云崕与其他修行者不大一样,好似睡觉的时间多过了打坐修行,也不知这一身本事是怎么炼成的。
大帐刚好正对着冰河。
她在帐帘上扒开一张缝,第n次往那个方向眺望。
地平线上火光冲天,似乎还有炮火和呐喊声随风而来。
这对无数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冯妙君再一次体会到了无力感。
虽然她贵为修行者中的一员,但在面对战争和侵略时,却和养母徐氏、和这世间的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只能被动接受、随波逐流。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其他修行者也大抵如是。
她不会去问云崕和魏王这样的强人,为什么非要动战争不可。
这问题太幼稚,云崕多半还要将自己描述得身不由己。
冯妙君走了回来,和衣而卧。
冰河这一侧静悄悄地,甚至还有夜枭啼叫,她却辗转难眠,满腹心事。
兴许是转身的动静吵到了云崕,他低沉的声音从帐内传来:聒噪!他今日引动天地之力,又与河神战了一场,实是有几分困意,哪知这妮子翻来覆去,衣被摩擦的每一次窸嗦声都被他听在耳里。
大半夜不睡觉。
他不也没睡?冯妙君听他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呵斥之意,终是忍不住问:公子,这场仗要打到何时?两日之内。
探子事先已在冀远城摸底,它最大的倚仗就是天险和河神,现在二者都已丢失,优势明显的魏军没理由拿不下它。
我是说,战争。
她幽幽道,相信他一定能听懂。
这回云崕沉默了许久,声凝如水: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意思?她一头雾水。
并且这不是她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这几个字了。
他没有再解释,只沉声道:睡吧。
一夜无话。
¥¥¥¥¥太阳从东方升起,冯妙君也收了功,缓缓站起。
她一夜未眠,干脆起来调息吐纳,这才能做到物我两忘。
前线打生打死,后边儿蒙头大睡,这人心得有多大啊?——说的就是此刻还在帐内蒙头大睡那个人。
她走出帐去透气,发现周围的帐篷少了很多,而后勤部队正押运辎重开上冰面,看样子是往冀远城而去。
安安姑娘,早。
有个声音跟他打招呼,冯妙君转头一看,是陆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