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崕依旧面无表情,却唤她道:安安。
用这样清亮的童音唤她的名字,真是唤得她心都软了,只觉冒这大半天的险也算值得。
你到底怎么了?小云崕呆呆望着她,没吭声。
大概这问题太复杂,他现在还答不上来。
冯妙君浑身酸软,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怎么才能打退外头那些怪物?对着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她下意识也将声音放软,带上几分哄劝的味道。
小云崕站在原地,像是消化她的问题,好一会儿才抬头向上。
冯妙君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望见了天空中那片体积惊人的乌云。
果然要归咎到这团东西身上么?她就知道深渊里爬出的黑影不会无端去凹个造型出来。
可是她和小云崕都站在地面上,小院又被敌人包围,他们要怎样驱散天空的异状呢?她抚了抚小云崕的顶发——没办法,小孩子的头发摸起来就是软,就是舒服——然后问他: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总该有办法对付它们罢?玉童子望着她不眨眼,好像她脸上有花。
她把话说太深奥,他听不懂么?冯妙君抚额长叹,她猜测燕王大概用了什么法子将云崕的灵识打入封闭,让他心智回到懵懂时期,只能凭着最简单的本能判断和行事。
可她实是不知,怎样才能跟这样的云崕沟通。
小云崕好似看懂了她脸上的沮丧,忽然抓着她的手道:安安嫁给我。
冯妙君张了张嘴,却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这几个神圣的字眼偏偏是从一个小孩口中说出来,还附带奶声奶气的效果,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好,一定嫁!可是你太小了,要长大才能娶我。
她一本正经捏了捏他的小脸。
啊好软好滑,嫩得像能掐出水来。
这手感真是无与伦比,她一下就上瘾了。
小娃娃乖乖地,一动不动。
冯妙君心里感叹,等他长大后,就没有这样乖了,唉。
打散那团乌云,你就能长大了。
她捉着他的下巴抬头,让他去看遮蔽天空的云团。
哄孩子,她不在行。
可这话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黑影怪物们着紧什么,她就破坏掉什么,只要跟它们对着干,救醒云崕的机会就很大。
现在他们还在院子外头徘徊,一边冷笑,一边低声诅咒,但说得最多的却是一句话:你到底是谁!冯妙君虽不在意,但她也怕夜长梦多。
院子被这些家伙围了个水泄不通,对方人多势众,她不晓得怎样才能将它们全部驱走或者杀死。
否则,她怎么出去呢?小云崕果然认真盯着天空,喃喃重复一句:打散。
对,打散。
我余下的力量已经不多,你得好好想个法子。
冯妙君凑近过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我累了。
云崕,带我出去好不好?她的声音,温柔中透着疲惫。
她是真地累了,神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让她能一闭眼就睡着,何况方才她还被怪物打伤。
在这里受伤,也就是魂体受了伤,即便回到自己本来的身体也很难愈合。
小云崕面色微动。
这样的声音,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曾听过。
一起陪伴着他的,还有那张熟悉的容颜。
娘亲……这一声咕哝在嘴里,含糊不清,连冯妙君也听不明白。
她抬头正要细问,小云崕已经抓住她的手,有一物冰冷而坚硬,同时滑进她的掌心。
冯妙君微惊低头,却见手心躺着一只小小箭矢。
小箭不过半尺长,通体乌黑,只有箭尾缀着白羽,卖相极佳,但像工艺品多过像一只真正的箭矢。
这是?小云崕指了指天上的乌云,只说了两个字:破魔。
冯妙君懂了,揉了揉他的脑袋:真乖。
说罢暗吸几口气,搜遍全身,好不容易才凝起最后一丝魂力。
她手边有清风环绕,旋即变作一把精弓。
挽弓,搭箭,瞄准。
刚搭上弓,黑箭立刻变作了三尺长短,恰好能让她拉个满弓。
冯妙君这辈子射箭御敌的次数屈指可算,但她在军营里见过各式各样的弓箭,也曾亲自上手。
不敢吹嘘自己如何精准,不过天上这么宽广一块乌云可是前所未有的巨大靶子,她还有射不中的道理?而后,她就能感觉到黑箭疯狂汲取她的魂力,那饥渴程度好比饿上三天的人一头栽进了自助餐厅。
箭身上乌光四射,直至灼灼迫人。
随着她传输的魂力越来越多,箭体铭刻的符文甚至浮出表面,围绕黑箭缓缓转动。
那都是上古异族文字,光以目力视之,都有锋锐之感。
冯妙君都有些站不住了,但她明白这一箭至关重要,云崕能不能活下去、她能不能走出识海世界,成败都在此一举。
她屏除一切杂念,稳住双手。
而后,黑箭离弦而出!于是天地间有乌光一闪,直入云团中心,从那里劈出一道树杈状的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
然后是两道、三道……冯妙君抬头,望见云团里电光闪耀,银蛇飞舞。
紧接着,无风无雨的天气里突然打出一记惊雷,连地面都被震得一阵颤动。
原本厚重的云层被生生撕出几个缺口,然后四分五裂。
她目力极好,还能辨出云团里有无数黑烟正在四下逃逸,不愿直面闪电的进攻。
云团既开,就再也挡不住阳光了。
无数道金光突破阴云的笼罩,照亮山河。
凑巧,第一道阳光笔直打下来,覆盖了这个小小院落,令院子里的两人都沐浴在金光之中。
这个昏暗阴霾的世界,突然又有了光明。
冯妙君下意识抬掌,挡住了直射眼底的强光。
她相信,在阳光照耀之下,阴影就不敢作祟。
他们安全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捉住她纤细的腕部。
那双手修长、白皙,指节突出,并且暖意融融,能将她柔荑完全包住。
虽然莹泽如玉,但这绝不是孩童的手!冯妙君笑了,终于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