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首领看到了云崕胸口的血肉模糊,再一转头,又看到了燕王脚下拼好的祭坛里放置的石心兀自滴血……转眼间,它就明白事件经过,明白这两人正在死去。
如果有脸,这时它大概就要大惊失色:解除契约,快些解除契约!它是从冯妙君身上分离出来的,就要受到她丹田里鳌鱼印记的制约!既然夺舍不了别人,那么冯妙君只要一断气,它也得跟着下阴曹。
冯妙君只回了它一个字:不!她的眼神坚定无波。
红影再看向他们交握的双手,立刻明白这两人已经达成默契,不由得向着云崕阴恻恻道:死在这里是你的宿命,却不是她的!你舍得让她给你陪葬?他捂着自己胸口,稍微坐正:只要你还在,她就宁可陪我一起去。
这道理,你不明白么?两人眼前一花,红影扑向冯妙君。
它通晓天神符文,当然知道只要有一人诚心抵命即可解除生死契。
冯妙君是万万不能死的,那么只有让云崕献生。
它和云崕先前的约定,只说留下冯妙君原本的意识,却未规定它自己不能再附回去,掌控一切。
只要它重新控制冯妙君的心神,软语相求,云崕能不同意么?可是他怀里的金枝上,叶片微微一颤,两人身上顿时光华大作,直接将红影弹了开去。
云崕胸口都流不出多少血了,面如金纸,笑容却很惬意:这是天神留下的宝物,专御魂法,从前用来对付比你更厉害的怪物。
将这东西赶出识海以后,他如释重负,又恢复了平时的才思敏捷。
红影冷笑:它还能坚持多久?那片小叶子又枯卷了一点点,绿意更少。
毕竟,这是千年之前的古物了。
云崕浑不在意:不久,也就是到我们身故为止吧。
红影怒极,又冲撞两次,都被弹开。
它指挥其他天魔也来消磨神力,收效却甚微。
云崕千辛万苦把它诱出冯妙君躯体,怎么会让它轻易回去?冯妙君却不看它,反而盯着拒魔阵一瞬不瞬,这时突然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红影身形一顿:什么?冯妙君这才将目光移回它身上,深深凝视:我族脱困,界神也未出现,这天下还是四分五裂,从此任我族纵横。
当年誓言已然兑现,如今你还有什么执念要守?她说,我族。
红影沉默下来。
当年天魔首领卸去全部修为、潜入应水城时曾经立誓,要带天族一族重返人间,要浩黎帝国永远四分五裂。
她带着仇恨与坚忍说出这个誓言,那三分执念就随同修为一起凝成戒指,留在了虚实戒。
魂力与修行者的灵力不同,天生就带着原身的记忆。
它既是执念,也就执著于推动天魔首领留下的愿望。
然而它并不是一条独立完整的生命。
冯妙君一字一句都打在它的要害上:你不过是一缕执念,如今愿景已然成真,你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是呵,眼前的一切都说明,天魔首领已经应誓。
她留下的执念,也应该消解了。
红影依旧不发一语,身形却散开了些,不复先前凝实。
我活不了多久,除非拥有你的力量。
她看起来确是像正在枯萎的玫瑰,眼神渐渐涣散,生机飞快散逸。
云崕没有撒谎,即便两人生命力均分,也活不了多久了。
红影断不能坐看她死去。
冯妙君声音放得温柔:你我本是一体,我保证,我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也是一种执念。
她对于活下去这件事太执著了,相信从前的自己也是一样。
若没有这种执著,天魔首领当年怎可能穿越时空乱流、成功潜入应水城?她们之间,有共鸣,即便只是这样隔空对望,心里都只有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世上,本就是自己最熟悉自己,自己最相信自己。
红影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长长叹息一声:活下去。
冯妙君坚定点头:活下去!话音刚落,红影就俯身向她冲下,来势汹汹。
冯妙君却放开了云崕的手,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体表的青光立即消失。
同时,她向着红影伸出手腕。
上一回在虚实界,她们就是这样接触,结果红影一下就占了上风。
可是冯妙君脸上毫无惧色。
果然即将一头撞上时,它就聚拢身形,重新变作一枚戒指掉了下来,精准落在她的掌心。
众人望见这一幕,都是脸色微变。
云崕不错眼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毕竟这一缕执念太过强大,曾在虚实界压制了冯妙君的本来意识。
嫩白的手掌,鲜艳的戒指。
众目睽睽之下,冯妙君将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做了几个深呼吸,苍白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连樱唇都重新变得红润。
而后,她站了起来,迈步走向拒魔阵。
天魔当即退开,以示对她的尊敬。
看她步履稳健,面色安然,连燕王都忍不住道:你现在是长乐女王,还是天魔?明眼人一看就知,她用上了天魔之力才能行动如常。
就不知此刻操纵这副身躯的,是长乐本人还是天魔执念?有什么分别?冯妙君微微一笑,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不是大家想听见的答案,可是旁人也无从分辨。
只有云崕嘴角微微一弯,笑容浅淡。
冯妙君指了指地上的祭坛: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众人默然,燕王目光闪动。
尽管它没动静,可只要留在手里再加参研,总归还有希望。
就这样交出祭坛,是不是斩断了重开天梯的最后一丝可能?冯妙君好整以暇:反正你们也唤不出界神,何必垂死挣扎,不如将它献出,换自己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燕王眼中有精光一闪,喃喃道:献出……献?冯妙君说出的这两个字,似是令他茅塞顿开。
下一秒,他握刀、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