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仆人敲下梆子,高声道:时辰到,请辩者就位。
林秋曼和裴兼各自归位。
辩论开始!之前裴兼出于礼仪让林秋曼出题,现在她回礼,让裴兼先发言论。
裴兼行拱手礼,林秋曼行福身礼。
裴兼手持折扇,清声道: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子温柔如水,天然柔弱,宜室宜家,自当以德为重。
在场的郎君们纷纷点头,女郎们也很赞同他说的话。
自古以来,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男主外女主内天然分工,尊卑有别。
此乃传统天道,不可违逆。
汉有班昭著《女诫》乃典范之首。
女子遵循三从四德,有益于家族稳定,后世兴旺,其功不可没。
女子若有德,家和万事兴;女子若失德,家败万事衰。
故女子当以德行为重,切不可做那妺喜妲己之流,小则败家,大则祸国殃民。
有人赞道:六郎说得好!裴兼继续道:《列女传》口口相传至今。
其贞顺传,蔡人之妻有情有义;节义传,鲁义姑姐公义至高;贤明传,姜氏谏宣王堪称明德……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当得起德行风范,更为后世传颂。
然,阴阳有别,女子天性柔弱,后方宅院方属委身之地。
某以为,相夫教子,秉尊传统,才是女子安身之所。
而后宅安定,只需德行即可。
女子有才,固然难得,却易风流灵巧,倒不如拙守安分来得好。
一世家公子道:六郎这番话深得我心,女郎家就应当以德行为重,后宅相夫教子,稳固宗族兴旺,方为贤明!其他郎君也赞同道:这番见解延续千古,在场的女郎们理应遵循。
是啊,女郎切不可做那妺喜妲己之流,遭人唾骂!现场围观的郎君们几乎全体赞同裴兼的思想理念,他的言语得到了他们的推崇拥趸。
女郎们则沉默不语,无人敢驳辩。
裴兼很满意众人的回应,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秋曼行福身礼,道:二娘倒不以为然。
裴兼:某洗耳恭听。
林秋曼看向在场的女郎们,凛然道:上古时期嫘祖教民养蚕治丝,方有这华衣美裳,当得起万世之师!夏商妇好开疆扩土,保家卫国,乃第一位女将军,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也!春秋无盐钟离春,高瞻远瞩满腹才华,助齐王振朝纲,成就佼佼!越国西施,忍辱负重为国献身,亡吴之功西施当属!才女蔡文姬,一首《胡笳十八拍》愁断人肠,堪称千古绝唱!娘子关平阳昭公主,才识出众,为大唐东征西讨戎马一生,生荣死哀!文成公主入藏,巩固西陲边防,促进唐蕃经贸交流,丰碑不朽!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此言一出,在场的女郎们全都热血沸腾起来,纷纷高声道:林二娘说得好!六郎狭隘,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方才沉寂如死水的女郎们全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裴兼没料到对方一来就强势进攻,不敢驳辩,因为她举的例子皆是当之无愧的女性代表,并且是公认的。
林秋曼趁势追击,咄咄逼人道:六郎曰女子天然柔弱,所谓天然柔弱,皆因男尊女卑环境使然。
上述女子个个德才兼备,有勇有谋,不比男儿差!话虽如此,可你所举之人只是个例。
那我且一问,女子天然柔弱,又何来这流芳万古之人?又道,我所列女子,当得起后世景仰。
她们为国家或子民做出无悔贡献,影响深远。
我们作为女子,理应以她们为尊,以造福后人为努力,而非以女德为荣!柳四娘帮腔道:对!她们当得起后世景仰,个个贤明有才,流传千古,实乃女子典范!这番激进言语完全打破了郎君们从小养成的固有思维,有人大声辩驳道:你们疯了不成,女子遵循三从四德,天经地义!林秋曼驳斥道:何来天经地义?远古时期以母系为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难道也是天经地义?!林二娘你这是诡辩!天经地义才是诡辩!任何天经地义皆是由天时地利人和转变而来,现如今男权当道,为维护宗族权益,强给女子灌输女德为荣,倘若因此而否认女子柔弱不作为,便是掩耳盗铃的笑话!天尊地卑,乾坤定位,林二娘你这是要反天!这顶帽子扣下来,激得无数小娘子愤慨不已,纷纷吵嚷道:今日辩场就事论事,有大长公主坐镇主持公道,郎君何必大言不惭!在场的女郎们饱读诗书,平时少有言语,今日有大长公主坐镇皆可畅所欲言,个个口才了得,吵得不可开交。
凤玉亭中的林秋曼犹如女郎们的统帅,她只朝她们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所有女郎集体噤声。
她大义凛然道:天尊地卑,乾坤定位,实在当不起!又道,女子贤明,今世便有一位,华阳公主和亲北獠,十五载忍辱负重为国献身,方换来边境安宁。
这样一位家国天下的女子,岂能以天尊地卑而论?!这番质问震得全场噤若寒蝉。
春辉楼上的华阳心里头虽腹诽她真敢讲,但不得不承认被她的马屁拍得通体舒畅。
底下的柳四娘非常机灵,再拍一记马屁,冲春辉楼道:大长公主为国献身,十五载忍辱负重,心怀天下百姓,实乃女郎们的典范,我们理应以大长公主为荣!她这话一出,便有人附和道:以大长公主为荣!接着女郎们集体跪拜。
在场的郎君们见她们跪下,只得跟着跪拜。
众人口里齐声喊着以大长公主为荣,那场面真是让华阳飘飘欲仙!这不,李珣也行礼道:以大长公主为荣。
华阳被哄得神魂出窍,斜睨他道:连你也来揶揄我。
李珣却一本正经,阿姐心怀天下百姓,当得起这份尊荣。
华阳娇嗔道:这个林二娘,方才女郎们都厌恶她,结果全被她收买了,这下又来收买我,我才不上她的当!嘴上说不上当,内心却爽翻了天,她故作矜持道:生为皇家儿女,自当以国为重,不论后世如何评论,华阳只求问心无愧。
又道,你们都起来吧,今日辩论实在精彩,大家畅所欲言,就事论事,出了华阳府,切莫非议。
谨遵大长公主教诲!裴兼,林二娘,你们继续。
两人毕恭毕敬地道了声是。
林秋曼反驳完裴兼的男主外女主内和男尊女卑观点后,又从三从四德说起,她朗声道:先前六郎说女子应遵循三从四德,方能兴旺家族后世,我对此倒有另一番见解。
裴兼对她的攻击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比淡定道:请讲。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世姻缘。
二娘对六郎所讲的家和万事兴深以为然,但这个‘家和’皆是建立在夫妻和睦之上。
二娘言之有理。
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倘若丈夫不能与妻子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或许宠妾灭妻,如此种种。
若男子自身失德,却要女子忍辱负重遵循三从四德以和为贵,未免不近人情。
故而我以为,男子若要家族后世兴旺,应先给后人做好表率,以德服人,以理明是非,使内宅安定,方能家和万事兴。
言外之意,想要兴旺家族后世,男女同责。
裴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未辩驳。
林秋曼道:六郎以为如何?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六哥,你就老老实实认输吧,若再辩下去激得小娘子们群愤,他日连媳妇儿都讨不到,母亲定饶不了你!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失笑。
有人笑道:裴六娘,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众所周知,六郎学识渊博,若不战而败,颜面何存?裴六娘娇声道:周家三哥哥真是没安好心,今日辩论主题是女子,大长公主已经是女子典范,你却还要六哥与二娘争辩,这不是故意让六哥得罪全场女郎吗?又道,我六哥堂堂男儿,不战而败皆是出于尊重,尊重女郎们的不易,周家三哥哥可莫要扭曲是非。
周三郎认输道:不敢不敢,都说六郎才华横溢,我看六娘也不相上下!裴六娘看向裴兼,劝说道:六哥,二娘口才了得,今日你算是遇上对手了。
这会儿女郎们都看着你呢,辩与不辩,全凭你自己做主。
裴兼辩论从未有过败绩,不料今日竟被林秋曼下了套子。
他要是一个不慎,不但会引起女郎们的公愤,还会得罪大长公主,真真是无趣!衡量当前局势,他无奈地笑了笑,冲林秋曼行礼道:二娘口才了得,六郎甘拜下风,今日辩论彩头,六郎双手奉上,心服口服。
对方已经下了台阶,给自己留了颜面,林秋曼感激道:承让!裴兼把彩头拱手相让。
裴六娘高声道:在场的女郎们,我六哥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可会心疼人了,女郎们嫁他准没错!裴兼被这话臊红了脸,宽大的衣袖连忙遮住自己的颜面,不敢见人。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有女郎赞道:裴家六郎好气度!是啊,能忍能容,当得起京城四君子之名!人们一阵赞誉,对他的胸怀气度很是欣赏。
原本韩四娘等人满心期待着林秋曼被打脸,结果裴兼不战而败。
林秋曼捧着彩头路过她们时,故意在韩四娘身边停顿,并骚首弄姿道:倒是要谢谢四娘费尽心思捧我出风头了。
第21章 妖艳贱货 啊啊啊皇叔太帅了叭……韩四娘气得呕血,阴阳怪气道:臭不要脸。
林秋曼居高临下斜睨她,轻蔑道:我若是四娘,这会儿早就灰溜溜走人了,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也不害臊。
你!不跟你费口舌了,二娘还得去领彩头呢,据说是晋王亲赐。
顿了顿,贱兮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春心萌动道,今日我打扮得这番用心,说不准晋王见了二娘,也会挪不开眼呢。
韩四娘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皮的女人,脱口道:贱人痴心妄想!林秋曼火上浇油,大长公主都说了,晋王府的妃位还空着,四娘捧我出风头侥幸得了见晋王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枉费你的一番苦心,怎么都得使出浑身解数引他多瞧两眼才行。
这番话把韩四娘气得炸毛,失态道:贱人,骚货……旁边的贵女怕她失了体统,连忙捂住她的嘴。
林秋曼冷哼一声,嘚瑟得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扭着腰肢招摇过市地去领赏。
星云小筑里的大长公主很是高兴,端着茶碗道:我原先还担忧裴兼下不来台,丢了颜面,不想竟被他们圆融了回来,林二娘得了彩头,裴兼赚了声誉,皆大欢喜。
李珣淡笑不语。
没隔多时,家奴来报说林二娘来了,华阳道:让她进来。
林秋曼垂着头进屋,仆人挑起帘子,她踩着小碎步走入进去,不敢看坐在正上方的两位大佛。
跪到地上盈盈一拜,李珣公事公办例行赏赐,是一对精美的玉如意。
林秋曼双手接过,鼻息闻到一股浅淡的松木香,提神醒脑。
视线微微上移,瞥见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一时忘了挪眼。
鬼使神差的,那双手的主人令她产生了强烈的窥探心,偷偷瞄了一眼,却不想与李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两人同时愣住。
眼前的男人眉目如画,有着出尘之姿。
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眸仿佛未经俗世浸染,矜贵端庄,气质斐然,叫人挪不开眼。
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原来晋王就是那个丰姿俊秀的郎君啊!一想到假山石林里的情形,林秋曼失态地低头回避,顿时尴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见她如此,李珣也尴尬地转移视线,不敢再瞧她。
林秋曼胡乱道谢,仓促起身离开,却不料华阳道:林二娘你慌什么呢,我的赏赐不要了?林秋曼又稀里糊涂地折返回来,跪到她跟前,华阳揶揄道:你的脸怎么红成了这模样,咱们晋王又不吃人,何至于吓成这般?林秋曼心里头叫苦不迭,旁边的李珣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难为情,面上也染了一层薄薄绯色。
好在是华阳并未察觉到二人的微妙心思,从手腕上脱下翡翠玉镯道:今日辩论委实精彩,甚得我喜欢,这手镯赏你,但愿你能坚守心中赤诚不衰。
林秋曼恭恭敬敬接过,又道了谢,才夹着尾巴离开了。
待她走后,华阳看向李珣,困惑道:方才五郎瞪她了吗,为何小娘子一张脸红得跟虾似的,满脸难为情?李珣:……另一边的林秋曼一离开星云小筑就想咆哮,柳四娘兴奋地迎了上前,激动道:有看到晋王了吗,是不是长得特别俊?一提到晋王林秋曼就露出痛苦的表情,把她在假山石林里的事情同她说了。
柳四娘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是糗大了!林秋曼难堪道: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想回去找阿娘求安慰。
柳四娘被她逗笑了,方才韩四娘和甄二娘她们偷偷出府走了,估计觉得自己丢了脸,不好意思。
林秋曼:我也想走了。
又道,这对玉如意你替我拿给裴兼吧,本应是他的彩头,我估摸着他也不会要,你拿给裴六娘好了。
那你等着我,我们一同出府。
柳四娘拿着玉如意去寻裴六娘,对方没要,后来架不住她一番劝说,裴六娘才取了一个。
剩下的玉如意被柳四娘带了回来,林秋曼也没要,让她自个儿留着。
不想那对玉如意竟成了一根红线,一头系到了裴兼,另一头则系到了柳四娘,倒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段佳话。
一回到林府,林秋曼就把那身石榴裙战袍脱了,换了一身宽松常服,顿得浑身上下都轻快不少。
周氏兴致勃勃来海棠院询问春日宴上的情形,她把大长公主赏赐的翡翠镯子拿给她,说道:阿娘,这镯子跟你的比起来又如何?周氏仔细打量一番,美滋滋道:这可是顶好的帝王绿,宫里头的物件,岂是我们能比得上的?又探头问,春日宴上可有哪家郎君对你上了心?我怎么知道。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林秋曼痛心疾首,多亏阿娘的良苦用心,一身石榴裙败了我的淑女形象,在松腰带时好巧不巧被晋王给撞见了,哎哟我的亲娘,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周氏激动地掐了她一把,啐骂道:不是叮嘱过你勿要贪吃的吗,怎么不长记性!林秋曼痛得嗷嗷直叫。
周氏异想天开,晋王府的妃位还空着呢,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心使把劲儿,竟在他跟前出了这么大的糗,真是的!阿娘,天都还没黑呢,大白天的做什么梦!我林二娘嫁过人,还臭名昭著,你真当晋王眼瞎会娶一个二婚的不成!一瓢冷水把周氏给泼清醒了,退而求次道:晋王是谪仙般的人物,咱们高攀不起,那其他郎君呢,有没有看得上你的?嗐,我就一破罐子,谁愿意捡呀。
结果三日后官媒薛娘子上门,平阳侯府的世子来捡破罐子,周氏惊得下巴都掉了。
第22章 赶出家门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薛娘子的名声在京城里可是响当当的,说起来当初林家和忠毅伯府的亲事也是她促成的,今天算是第二回 来。
得知薛娘子登门拜访,周氏连忙到前厅接迎。
薛娘子体态肥硕,穿着一身蓝色褙子,手上戴着两枚翡翠戒,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很是富态。
她同周氏寒暄了阵儿,才端起茶碗进入正题道:你家二娘真是好福气,离了忠毅伯府竟能节节攀升,倒是少见。
周氏难掩心头激动,故作镇定问:不知薛娘子说的是平阳侯府的哪个郎君?薛娘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汤,指了指上头,未来会继承侯爵的那个。
周氏愣住。
薛娘子放下茶碗,理所当然道:所以说二娘好福气,若进了平阳侯府,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周氏一脸难以置信。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平阳侯府的地位比忠毅伯府还要高一等级,更何况是世子,未来会继承侯爵的郎君!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一切太像美梦,不禁问道:薛娘子可是弄错了,平阳侯府的世子怎么会看上我家二娘?错不了,就是你家二娘。
二娘与韩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世子不嫌弃?世子说了不嫌弃,只要二娘肯进府,定会好好疼她。
周氏激动得手足无措,喃喃自语:我家二娘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才能换来进平阳侯府做主母的机会,林家的祖坟真是冒青烟了!听了她的自语,一旁的薛娘子愣了愣,困惑问:什么主母?周氏扭头看她,诧异道:难道不是正妻?薛娘子:……两人看着对方沉默,周氏醒过神儿来,尴尬不已,讪笑道:倒是我会错意了。
薛娘子干咳一声,也都怪我没说清楚。
又道,不是我多嘴,你家二娘的实情摆在那里,虽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始终嫁过人,又跟韩家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世子有心聘她做正妻,也得过老侯爷那一关。
周氏沉默不语。
薛娘子继续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做父母的自然希望子女越过越好,若夫人想让二娘攀上平阳侯府的主母之位,我是没法撮合的。
薛娘子的话我都明白。
咱们都是过来人,以二娘如今的情形,高嫁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也亏得老侯爷心疼世子,他相中二娘执意纳她作妾,据说在府里闹了好一阵儿别扭,老侯爷才退让了。
有世子疼宠,哪怕是做妾,二娘进了平阳侯府也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二娘的性子……若不然把二娘叫来问上一问?也罢。
周氏立即遣人去海棠院叫林秋曼来正厅,她一脸懈怠地来了,周氏温和道:快给薛娘子见礼。
林秋曼规规矩矩行福身礼。
薛娘子上下打量她道:二娘当真是个水灵灵的人物,也难怪春日宴上这么多世家贵女争妍斗艳,卫四郎却把你给相中了。
林秋曼一头雾水地看向周氏,周氏干咳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平阳侯府的世子委托薛娘子上门提亲来了。
林秋曼半信半疑,薛娘子是不是弄错了,二娘跟韩家闹得满城风雨,平阳侯府还敢上门提亲?薛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周氏心里头有些发虚,小声道:世子想纳你作妾。
林秋曼愣了愣,随即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周氏试探问:二娘以为如何?林秋曼保持着好涵养,冲薛娘子行礼道:劳烦薛娘子跑这趟了,请您回了世子,就同他说,二娘承受不起他的厚爱,林家门户小,高攀不上平阳侯府。
薛娘子吃惊道:你这……阿娘,送客。
二娘!阿娘,我投湖被救回来的次日你曾同我说过,往后二娘的婚姻皆由自己做主,还算不算话?周氏被堵得哑口无言。
林秋曼淡淡道:薛娘子,请回吧。
薛娘子被扫了颜面,压着怒气站起身,冷声道:好一个决断的小娘子,我倒要看看,除了平阳侯府,你往后还能高嫁到哪里去!林秋曼: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薛娘子与二娘同是女人,应该明白妻与妾之间的天壤之别。
这话把薛娘子气笑了,我薛娘子做了几十年的官媒,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小娘子倒教训起我来了,以你如今的情形,还痴心妄想着做那高门大户的正妻,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
又道,平阳侯府世子能相中你,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不要给脸不要脸。
林秋曼没有说话。
周氏怕得罪官媒,赶紧打圆场道:薛娘子先请回吧,小娘子家说话没有分寸,让你见笑了。
又道,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请你多多体谅,我们过两日再答复,可使得?薛娘子稍稍缓和情绪,也不想跟她们发生冲突,退一步道:也好。
周氏赶紧上前送她出府。
林秋曼站在前厅,心里头憋了邪火,不出意外,晚上又要大闹一场了。
果不其然,晚上林文德回府,听徐美慧说起薛娘子上门的情形,忙到海棠院寻周氏。
林秋曼听不进劝说,周氏愁道:我的儿,你就莫要任性了,虽说做他人妾算是折辱,可是平阳侯府不是等闲之辈,你若进了府,只要牢牢抓住卫四郎的心,往后的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林秋曼暴躁道:阿娘,二娘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你怎就这么犟呢,平阳侯府家大业大,进府生了子嗣傍身,总不会亏待你的。
又道,以你如今的尴尬处境,难不成真要落到抛头露面才行吗?抛头露面又怎么了,总比作妾好!你!走到门口的林文德听到这话很是生气,愠恼道:二娘你疯了!好歹是官家娘子,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林秋曼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文德激动道:我虽放过不少狠话,可你毕竟是我亲妹妹,总是想着你能好的。
那平阳侯府的卫四郎我见过几回,也知道他的一些品性,不是纨绔子弟,再加之平阳侯家风严厉,能容你进府,可见卫四郎是费了心思的。
周氏也道:是啊,就算是作妾,也是林家高攀。
如果说忠毅伯府的韩三郎与你犯了龌龊容不下你,我倒也能体谅。
可是卫家名门望族,那卫四郎并无不良风评,且家风甚严,能纳你作妾已经算不错了,难不成你还痴妄正妻之位?谁稀罕卫家了!那你到底是何心思?阿娘,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哪怕我往后穷得叮当响,只要夫家一心一意待我,不纳妾,是个贴心人足矣。
天真!林文德厉声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二娘没有当过家,岂知柴米油盐的不易。
什么真心人,你若吃不饱穿不暖,光贴心又有何用!周氏:大郎说得是,你打小没吃过亏,怎过得了那种苦日子?林秋曼决绝道:韩家三年算是荣华富贵了吧,我锦衣玉食却日日以泪洗面,这样的荣华富贵谁稀罕谁去!周氏急得上火,你这是狡辩,你都没进卫家,又怎么知道进了卫家是何光景?这还用说吗,作妾低人一等,任凭主母打骂,我都得强颜欢笑。
先前大哥已经说过卫家家风甚严,岂能容得了宠妾灭妻这等混账事?又道,那平阳侯府名门望族,与之匹配的主母自然是有权势的世家贵女。
有这般娘家撑腰,就算二娘伏低做小也不一定保得了性命。
林文德:你这是置林家于何地?你进卫家虽是作妾,好歹是士族娘子,不比那些乌七八糟的出身。
就算卫家要作践你,也得掂量掂量我林文德的颜面。
儿啊,听话服个软,女郎家在世多有不易,你不能光顾眼前,得想想后半生的打算。
阿娘,我不奢求高门大户,只求一有情郎真心实意待我,不纳妾,能与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难道有错吗?这没错,但你这辈子就别奢望了。
你现在已经是二嫁,比不得未出阁的身价,总得看眼前。
林秋曼心里头乱糟糟的,周氏还要继续游说,她听得心烦,冲动放狠话道:与其进卫家作妾受辱,你还不如把我逐出林家自生自灭算了!这话把周氏气得七窍生烟,恼怒道:你这孽障,真当我不敢把你赶出林家不成!赶出林家好,省得被你们天天挖火坑给我跳!混账东西!林文德怒不可遏。
周氏拉住他,被彻底伤了心,狠下心肠道:翅膀长硬了想飞出去了,她要走便让她走,我倒要看看她离了林家还能翻出花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