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曼没体会到她的激动心情, 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可否给我半日考虑考虑?老陈:听小娘子安排。
把事情传达清楚后,老陈很快便离去了。
周氏两眼放光, 心神澎湃地拉林秋曼的衣袖, 喜笑颜开道:要不……去晋王府避避风头?阿娘你疯了。
我没疯,这是天大的喜事!只要你趁此机会进了晋王府, 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不准还真能讨个侧妃的名分。
林秋曼翻白眼儿。
周氏积极道:我的亲闺女,晋王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京城里从未有过他的桃色传闻,能让你进晋王府, 那是天大的脸面, 如此好的机会,岂能弃而不用?我还没嫁人呢, 怎么能随便进其他郎君的府邸?啧啧, 说得你好像很爱惜自己的名节一样。
……你已经是破罐子了,现在又闹得满城风雨,倘若真有本事进晋王府混个侧妃的位分, 估计全京城女郎都会以你为榜样。
林秋曼被气笑了, 阿娘你确定不是在挖苦我?周氏:我是认真的,外头传闻你扒光了晋王的衣裳, 你这是干了全京城女郎们都想干的事。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语重心长道:阿娘你这观念要不得。
周氏不以为意,这得看是谁,晋王,握了实权的真龙, 权势滔天,人又长得俊,还洁身自好,可是谪仙般的人物,若是能傍上这样的郎君,还要什么脸?林秋曼默默地看着自家老娘唾沫星子横飞,三观跟着五官走,很有一番前途!下午她把自己的意思回复过去了,还是呆在朱家院,若晋王府要派护卫把守,最好是便衣。
老陈把消息转达给李珣,当时他正同骠骑将军黄览摔跤。
边上围了不少武将,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群人围着摔跤的二人呐喊助威。
李珣一身青衣,动作活泼灵巧。
黄览两脚蹬地,二人激烈交锋,不论是钩、挑,还是抱,博弈动作旗鼓相当,难分难舍,不分胜负。
两人撕缠了半天,谁都不服输。
僵持不下时,有人出馊主意道:将军,来一招猴子偷桃,保管殿下认输!果不其然,李珣不再恋战,三两下脱身避开了。
这群兵蛋子全都嘿嘿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乡野粗人,言谈粗俗,全仰仗李珣的提拔才有如今的荣华。
大抵是因为一群人爬过死人堆,刀口上舔过血,有着过命的交情,虽然地位悬殊,却能打成一片。
二人分开后,仆人端来茶水伺候,老陈把朱家院那边的回复同李珣说了。
他沉思片刻,方道:把聂云峰安排过去。
聂云峰是暗卫,极少现身,属于近侍,只听李珣调遣。
他把聂云峰安排到朱家院,老陈很是犹豫,郎君,聂侍卫是您的……就让他去,一个人够了。
老陈闭嘴不语。
稍后突听一仆人来报,说兵部那边来人了,在门口候着。
李珣放下茶碗,做了个打发的手势,仆人连忙去回禀。
黄览有些担忧,皱眉道:这都来几拨人了,殿下当真一个都不见吗?不见。
倘若圣上一直不来晋王府,那殿下又作何打算?李珣望着远处的马场,身姿挺立,颇有几分孤绝狠厉,他不答反问:一个能被妇人左右的君主,拿来又有何用?黄览心里头一咯噔,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永安宫里剑拔弩张,华阳与太皇太后吵了起来,她急火攻心道:阿娘真是糊涂!此举不但害了甄家,更是陷圣上于不义之地!你闭嘴!太皇太后愤怒地砸碎杯盏,满眼阴鸷道:李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你如此护着他?!阿娘,公道自在人心,就算您要过河拆桥,也不能急于一时啊。
现如今晋王如日中天,皇室若与他撕破脸皮,便是逼他学齐王,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一提到齐王,太皇太后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面目狰狞道:你莫要提齐王!我儿就是被他亲手杀的,那是我的仇人!这辈子,我若不能手刃李珣,死不瞑目!那一刻,望着她几乎失去理智的疯狂状态,华阳的内心不知是何滋味。
太皇太后的眼眶微微湿润,喃喃道:我日日梦见我家三郎,他满脸鲜血,哭着求我救他。
我想把他从血泊里拉出来,可是李珣却一刀斩断了他的手臂。
我恨呐,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她只字不提先帝,仿佛那个被亲兄弟残杀的人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似的。
华阳悲伤地望着她,轻声道:阿娘偏心,大哥在世时,您可曾对他有过如此怜悯?我孤身一人和亲北獠时,您又可曾对我有过心疼?唯独三郎,您与父亲视他如珍宝。
我们都是您的孩儿啊,您怎么能偏心成这般?正是因为三郎铸成大错,我才更替琛儿担心。
他年幼无知,事事听从李珣,以他为师。
可是李珣是什么人,他有虎狼之心,如那天上的雄鹰,不论是谋略还是手段,皆在你我之上,一个区区的晋王之位岂能满足得了他?可是甄家又何其无辜?我儿天真!甄家服侍了三朝皇帝,在朝中盘根错节,这样的世家晋王岂容得下它。
一旦时机到了,甄家迟早都会成为他的盘中餐。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掌控局势,说不准还能扭转乾坤。
华阳闭嘴不语。
太皇太后继续道:齐王案之后,京中簪缨世家倒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晋王明明远离京中权势,却能以如此迅猛之速镇住文武百官,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倘若现下不将其势头打压下去,日后谁还动得了他?就算您现在把晋王逼退,也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丢的终究是皇家的颜面,让圣上里外不是人。
那又如何?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晋王的声誉算是彻底败了。
一个有污迹的人,往后我看他还拿什么脸面来装清高!华阳很是无语。
太皇太后恨声道:甄家损失了一个甄二娘,还有甄三娘,甄四娘,只要甄家还在,皇室的妃位就给他们留着的。
我倒要看看李珣怎么洗清污名,怎么反天!阿娘您这是在逼他造反。
我就要逼他,逼他露出真面目让世人瞧瞧他的狼子野心!又道,一个贱婢之子,有何资格与皇室一争高下?他母亲昭妃装了一辈子清高,他跟昭妃一样擅于伪装,能迷惑得了世人,却迷惑不了我!我要好好活着与他斗一场,替我儿报仇!齐王终究是她的心结。
华阳颓然坐到地上,望着那张沧桑的脸庞,久久不语。
那是她的母亲,曾经母仪天下,温婉贤贞,而今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她的心中除了仇恨,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太皇太后不想再与她争论,打发道:你回去吧,在这件事情没有结果之前,都不用进宫来了。
华阳缓缓站起身,临走前幽幽问了一句,阿娘,您到底想要李珣怎样?太皇太后平静地看着她,用深冷的语气道:我要他死。
华阳转身离去。
这些年想杀李珣的人多着去了,他偏偏活得上好,把想干掉他的人都送去陪齐王了。
心里头不痛快,回府的路上华阳一直板着脸,马车抵达长平街时,她忽然道:去朱家院儿。
马车掉头往正南门方向去了。
此刻林秋曼正在庖厨里忙碌,方才从一老翁那里弄来一条鲜鱼,她打算做火锅鱼吃。
接近傍晚时分,砂陶锅端上桌,林秋曼正要坐下开饭时,突听仆人匆匆来报,说大长公主来了。
院里的人们吃了一惊,林秋曼赶紧去接迎。
华阳在家奴的搀扶下进了朱家院,林秋曼带着仆人跪礼,她打量四周道:都起来吧。
林秋曼起身,好奇问:什么风把大长公主您给吹来了?华阳没说话,只是抬头看那片绿荫,说道:刚从宫里出来,心里头闷得慌,到处走走。
可用过饭?还没,我让家奴去醉霄楼叫过来便是。
倘若大长公主不嫌弃,奴刚刚做好的锅子鱼,您要不要尝尝?顿了顿,就是味儿有点重。
什么锅子鱼?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前往厢房。
华阳老远就闻到了浓重的油香,还有椒麻的味道。
稍后看到桌上翻滚的浓油汤汁,她忍不住道:想不到你林二娘竟是个奢侈人,这得下多少银子进去?锅子鱼嘛,油肯定得狠。
白瓷碗里的鱼片薄如纸翼,一颗鸡子打碎在里头,桌上盛放着琳琅满目的菜蔬,荤肉,酱料等物。
华阳饶有兴致地坐下,问道:可是烫煮着吃?林秋曼点头,就是味道有点重,茱萸和花椒放得多。
无妨,你先弄给我试试。
把酱料配好,林秋曼夹起一片河鱼放进翻滚的汤汁里涮了涮,仅仅片刻就捞进碗里。
洁白的鱼片在高温下起了卷儿,又嫩又滑,看起来很是诱人。
然而先动筷的却不是华阳,而是她身边的郭嬷嬷。
林秋曼知道贵人都有试食的规矩,自己也涮了一片入口。
确定食物没有问题后,华阳才拿起筷子。
醮酱料时林秋曼提醒道:大长公主小心烫。
待鱼片稍稍放凉,华阳小口尝试,鲜香与麻辣刺激着味蕾,在口腔里交织出奇妙的体验。
怕她受不住,林秋曼忙把清热的菊花饮子送过来。
华阳接过手喝了一口,林秋曼道:这味道下得重,大长公主估计受不住,奴让庖厨重新备晚膳吧。
倒也不必,我还挺喜欢。
又道,这样的东西,就应该有酒才好。
第39章 酒逢知己 二娘与五郎很是般配大长公主想吃什么酒?天色已经晚了, 街头陈记那里的椰花酒还不错,你没什么酒量,桂花酿适合你。
奴这就吩咐他们去买。
不用, 我来蹭你的饭, 怎能让你支使银子。
当即冲郭嬷嬷做了个手势,她立即下去吩咐仆人办差。
林秋曼又给她烫煮了几片鱼肉放进碗里, 华阳道:你也坐下吃, 让她们来。
林秋曼坐到对面,她无比庆幸今天晚上吃的不是鲤鱼。
天家姓李,与鲤同音,民间是禁吃鲤鱼的,不过偷偷摸摸也可以。
两位女郎守着砂陶锅, 没吃多久就出了一身薄汗。
待到酒送来了, 一个吃椰花酒,一个吃桂花酿。
几杯下肚, 华阳郁闷的心情散了不少, 话也多了起来,她问道:二娘觉得五郎是个怎样的人?林秋曼放下筷子,故作困惑问:什么怎样?华阳若有所思, 就是……他看起来是个怎样的人。
林秋曼随口道:殿下挺好的呀, 二娘受过他不少恩惠。
你别跟我装傻,我要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那日家宴上, 你怎么跟他搅合在一起了?大长公主冤枉啊,起先奴本与六娘在倚月楼,后来英国公府来信儿六娘出去了一趟,奴没坐多久也离开了,再折返回来时奴还以为六娘在里头, 结果……看到殿下衣衫不整。
当时甄二娘在里头吗?没有。
又道,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也幸亏大长公主您来了,要不然二娘早就没了。
华阳垂眸不语。
林秋曼撒谎撒得很真诚。
现如今皇室与晋王府犯了龌龊,她才不会把自己架到火堆上烤。
华阳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单手托腮道: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活得恣意妄为,不像我,束手束脚,浑浑噩噩过了半生。
大长公主怕是在哄二娘开心,奴才艳羡大长公主呢,女郎家能做到您那份上,已经很了不得了。
如何了不得?至少不会为了一点钱银去坐牢。
……自立门户不容易呀,奴现在要养十口人吃饭呢,天天都在愁怎么挣银子。
这话把华阳逗笑了。
林秋曼好奇问:华阳府有多少家奴?好几百口。
啧啧,若是二娘去养那几百口,估计会累成骡子。
你也可以选择嫁人。
以二娘这名声,谁家的郎君敢不要命来娶?华阳沉默片刻,倒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顾着把事情压下去,没细想过你的处境。
林秋曼乐观道:嗐,我林二娘干了全京城女郎都想干的事情,仔细想想,好像也挺厉害的。
华阳默默捂脸,你知道外头怎么传你吗?今儿家母来过,说我把晋王扒得只剩下了裤衩。
停顿片刻,奴倒是想去扒呀,问题是殿下不让我扒。
你就是个流氓!大长公主可说对了,我林二娘就是个流氓,下九流的玩意儿,要不然哪会沦落到替他人写诉状的地步。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华阳认真地打量她,愈发觉得这人复杂多变。
有时候觉得她无法无天,有时候又觉得她豁达通透,看似没有规则章法,实则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一番道理。
你真有意思,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如何捉摸不透?若说你胆大妄为,好像又有理有据;若说你恣意洒脱,好像又为生活所困。
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我竟在你身上发现了跟五郎一样的东西,我与五郎关系要好,许多话都能与他说,跟你同样如此。
可是我看不透五郎,有些时候明明觉得很了解他,有些时候又特别陌生。
现在我在你身上也发现了这点。
林秋曼连忙摆手,大长公主言重了,奴就是一介泼皮,岂能跟晋王殿下相提并论。
又道,原先奴尊礼守节,也盼着能像其他女郎那样姻缘美满,遗憾的是韩家的那三年过得猪狗不如,死里逃生后彻底想开了,做任何事情都遂着心意来,没您想得那么复杂。
果真如此吗?不敢有半点不诚。
但愿如此吧,不过你与五郎倒是挺般配,一般的女郎刻板无趣,没你有意思,只是遗憾你这名声,我若在你闺阁中时就结识你,说不定那时候你与五郎倒还能成就出一段姻缘来。
林秋曼干笑道:大长公主可别调侃二娘了,殿下是那天上的皎皎皓月,二娘只是泥泞里的泼皮,不敢妄想着把皓月抱怀里,那可是要折寿的。
华阳被这话逗笑了,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秋曼:奴这张破嘴您是知道的,就只是嘴上过过瘾,占占便宜,实则胆子忒小,比那缩头乌龟更甚。
华阳无奈摇头,你这张破嘴,没哪家小娘子比得上。
眼见天已经黑了,郭嬷嬷插话提醒道:主子该回去了,再晚怕是要宵禁了。
华阳看了看天色,那便回吧。
又道,今日叨扰你了,吃酒吃得痛快。
林秋曼:大长公主若不嫌弃,改日再做其他好吃的。
华阳点头,甚好。
一行人把她送了出去,待马车走了,林秋曼才回到院里。
张氏好奇道:大长公主怎么想着来朱家院了?林秋曼伸了个懒腰,估计在宫里头烦了心,只要晋王一日不去政事堂,头顶上的乌云就一日散不尽,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莲心困惑道:晋王府的声誉算是彻底败了,晋王不去政事堂又有什么用呢?林秋曼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头,这你就不懂了吧,敲山震虎的威力可大着呢。
细细思索了阵儿,我其实也好奇得紧,当初甄二娘败晋王名节时,他明明可以阻止的,但他任由甄二娘作妖,这就有意思了。
不过朝堂上的那些事终究不是妇道人家能窥探得懂的,林秋曼也懒得费脑子去琢磨,反正才赚了一笔钱,索性老老实实当围观群众,看晋王如何收场好了。
话又说回来,叔父霸占了侄儿未过门的妾确实令天子没有颜面,从事发到往后的二十多天皇帝都没踏足晋王府。
李珣也未进宫,叔侄俩就任由舆论疯传。
眼见势头愈演愈恶劣,朝臣们来来回回跑断了腿。
宫里头一拨又一拨去,晋王府一拨又一拨被打发。
一大一小杠上了。
林秋曼在院子里憋久了厌烦,下午带着莲心和张氏到醉霄楼吃茶点消遣。
为了出门方便,她穿了一身蓝色胡装,头发束起,颇有几分爽利。
跑堂小二把主仆请到隔断的包厢。
醉霄楼对面就是湖景,观景吃美食,倒也是种惬意享受。
三人刚坐下,就听隔壁口若悬河,谈论的自然是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这还是林秋曼第一次当听众。
隔壁坐了五位郎君,一青衫郎君说道:依某看,晋王败甄二娘名节十之八-九是真,若不然他为何告假了二十多天都不去政事堂,这不是明摆着心虚吗?听说连早朝都没去过。
另一郎君:可是众所周知,晋王克己慎行,是非常爱惜自己声誉的。
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华阳府出格?是啊,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青衫郎君:不是说了醉酒吗,在醉酒的情况下难免把持不住。
男人嘛,哪能不犯点错。
我倒觉得晋王醉酒败甄二娘名节不像是空穴来风,不过林二娘趁晋王醉酒扒光其衣裳就一言难尽了。
这传闻也不像是假,听华阳府的家奴说林二娘被大长公主狠训了一顿,出府时脸颊红肿,狼狈不堪,可见确有其事。
这个林二娘,当初在公堂上宣扬韩三郎不举,这下又去扒晋王衣裳,实在是卑劣无耻。
好好的一个官家出身的娘子,却落得比臭水沟里的蛆虫还不如,谁要是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听张兄你这一说,以后骂人就别骂猪狗畜生了。
倘若是骂郎君,就咒他娶林二娘,若是骂女郎,就咒她变成下一个林二娘!众人哄堂失笑。
有人调侃道:魏兄,你这话实在妙哉!莲心到底年纪小,听得火冒三丈,很想去隔壁理论理论,却被林秋曼拽住了衣袖。
张氏小声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别去惹事。
莲心很是委屈。
林秋曼轻轻抚掌,满怀期待道:且看着吧,我替晋王背了锅,他欠了我这么大的人情,我看他要怎么还。
张氏不解道:小娘子何以笃定晋王会还人情?林秋曼:他若没有愧疚心,就不会考虑我的处境派老陈来了。
我如今因他落得身败名裂,倘若不给我讨个说法……我就去扒他的裤衩!张氏憋了憋,忍不住道:小娘子你能不能矜持一点?不能,我阿娘都怂恿我去扒呢,最好是扒个侧妃的位分下来。
停顿片刻,倘若扒晋王裤衩就能扒到位分,估计全京城女郎都去扒了吧,哪能等到我上手?对于她的这番言论,张氏老脸绷不住了,一旁的莲心则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自家小娘子忒喜欢嘴上占便宜,要真让她去扒,立马怂成一孙子。
稍后跑堂小二上茶点,突听隔壁又传来轰动声,许是有外人进了包厢,激动道:圣上去了晋王府!听说方才圣上去了晋王府!这道消息炸开了锅!僵持了二十六天的局势总算起了变化,所有人翘首以待,恨不得跑到晋王府去围观现场!第40章 叔侄相搏 姜到底是老的辣与此同时, 晋王府。
书房的房门紧闭,老陈和贾公公守在门口。
两个人的心里头七上八下,生怕室内的叔侄两人打起来了让他们不好做人。
一盘棋局才刚开始不久, 黑白棋子犹如一场权势角逐。
叔侄二人盘腿坐在棋盘前, 相似的面庞,气质却大不相同。
李珣一身鸦青色圆领窄袖袍衫, 清隽的脸上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仙风道骨, 取而代之的是真真正正的政治家风范,眼神锐利,举止沉稳,浑身都散发着超龄的强势气场,一言一语从容不迫。
小皇帝则娇养许多。
一袭做工精致考究的白衫常服, 头戴纱帽, 五官标致秀气。
到底是个半大小子,跟自家皇叔相比, 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气场被压制得死死的。
不过他今天一点都不害怕,他是君,李珣是臣, 若要以下犯上, 总得出师有名。
这句话是赵太傅告诉他的。
落下一粒白子,李琛学着自家皇叔的模样, 老气横秋问:五皇叔为何不进宫来?李珣垂下眼睑,手中捻着黑子不答反问:陛下为何到今日才来晋王府?五皇叔欠朕一个解释。
陛下也欠臣一个解释。
二人看着对方。
李琛微微动怒,有些装不下去了。
少年压抑着克制,质问道:你明知甄二娘即将入宫,却还公然打朕的脸。
李珣缓缓落下黑子, 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陛下对臣生了疑虑,看来是臣在平日里做得还不够周到,不够克己慎行。
这句话如锋针般扎到李琛敏感的心上,半晌没有吭声。
李珣忽然觉得跟一个孩子较劲实在乏味,今日陛下来晋王府,就只为说这么吗?朕要保甄家。
少年天子一脸坚定,言语下得极重,仿佛为了甄家可以跟晋王府撕破脸皮。
看着他笃定的样子,李珣冷不丁笑了起来,明明笑得温煦,却令小皇帝毛骨悚然,不由自主问道:五皇叔为何发笑?李珣漫不经心地敲击棋盘边缘,饶有兴致问:陛下要如何保甄家?这是朕自己的事,不劳五皇叔操心。
李珣垂下眼睑,收敛笑容道: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什么话?臣其实也想告诉陛下,臣要办甄家,至于如何办甄士怀,那是臣自己的事,不劳陛下操心。
这话把李琛气着了,瞪着他不说话。
李珣视若无睹,继续保持着好教养,慢悠悠道:陛下,该你走棋了。
一大一小僵持在棋盘前。
李琛一脸愠恼之色,李珣则淡定自如,和颜悦色的,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
赵太傅苦口婆心把陛下劝到晋王府来,就是为了与臣说这些吗?不是赵太傅,是朕自己要来讨说法的!是吗,那臣倒是想问一问陛下,甄士怀是怎么教养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趁臣醉酒扒臣的衣裳败了臣的名节,如此下作手段,可是甄士怀亲自教的?五皇叔莫要血口喷人,明明是林二娘色胆包天扒了五皇叔的衣裳!提到林二娘,李珣又笑了起来,陛下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可是大长公主亲口同你说的?李琛闭嘴不语。
李珣淡淡道:先帝的托孤血书还在晋王府供着,臣为皇室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想一番赤子之心却被一介妇人给败了。
与陛下僵持的这二十多天,臣心寒呐,原以为叔侄二人没有芥蒂,看来是臣奢求了。
李琛不吃这一套,懊恼道:五皇叔何必说这些,若事发后进宫解释一番,又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李珣平静地望着他,眼神愈发冷了下来,一针见血问:败了甄二娘的名节于臣来说有何好处?被他那样看着,李琛的手心开始出汗。
李珣微微前倾身子,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窥透人心的睿智,妇人之计,又蠢又毒,陛下心知肚明。
一语双关激得少年炸毛,激动之下说错了话,你莫要胡乱揣测,跟后宫没有任何关系!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
看他了然的样子,李琛快急哭了,朕不管!反正朕要保甄家!少年性子急,气势压不过,智慧也占不到上风,竟被急红了眼。
李珣慢条斯理取出手帕递给他,臣十三岁时远离京中,远离昭妃独自一人去了边境苦寒之境,臣当时怕极了,哭了好几宿,被稍大些的小郎君笑话了许久。
后来有一个叫王五的人告诉臣,你就算哭瞎眼也没用。
李琛望着他两眼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李珣柔声道:相信陛下也听闻过当年臣在宫里时一直不受你祖父喜欢,可是那时候你父亲宽厚温和,待臣却是极好。
长兄如父,臣一直记得他的好,只可惜……提到自己的父亲,李琛眼泪直打转。
李珣轻轻拭去他掉落的泪水,这些年看着陛下茁壮成长,臣心里头甚感欣慰,日后臣若去了阴曹地府,也能问心无愧地面见你父亲了。
这番话说得诚挚。
被他以情动人,李琛再也没有方才的镇定,只能像个傲娇的小老虎般无理取闹,朕不管,朕要保甄家。
陛下要保甄家,也得看陛下自己的本事,若是来求臣高抬贵手,那就算了吧。
不用五皇叔手软,朕要靠自己的本事保甄家!李珣抿嘴笑了笑,心平气和道:陛下保不了甄家,明天是朝会的日子,臣会亲自去承阳殿,让陛下彻查甄家。
听到此,少年天子眼皮一跳,甄家三品大员,彻查甄士怀总得出师有名。
陛下尽管放心,扣给甄家的名头臣早就想好了,咱们各凭本事办甄家,到时候陛下可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耍赖。
李琛半信半疑。
李珣拿起一粒黑子轻轻摩挲,看来赵太傅倒是个能人,能说动陛下前来晋王府讨要说法,日后加官进爵少不了他。
你不能动赵太傅!陛下且放宽心,赵太傅是臣推荐给陛下的人,自然会好好护着。
看着对方运筹帷幄的样子,李琛心里头窝了邪火无处发泄。
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他不禁有些恨,恨自己太依赖晋王府的羽翼。
失去父亲,李珣顶替了父亲的位置。
他就犹如一棵参天大树,上马能定天下,下马能治国家,极尽耐心,如师如父,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来。
其实当废材挺好的,但皇祖母时刻叮嘱他拿出李家人的狼性来。
李琛又纠结又痛苦,纵使他装得再强悍,一但走到叔父跟前立马成了纸老虎,甚至很想拱拱小脑袋,让眼前的男人顺顺毛,哄一哄。
到底还是娇养得太好了。
心里头憋着气,李琛不想再看到叔父那张和颜悦色的脸,棋也不下了,闷头开门离去。
守在门口的老陈和贾公公连忙跪下。
李琛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回宫。
贾公公赶紧伺候自家主子走了。
待他们彻底消失后,老陈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见李珣仍旧端坐在棋盘前,一动不动。
老陈迟疑了阵儿,才道:郎君……李珣慢悠悠地将棋子捡进盒中,用家常语气道:小儿心性,说他两句就哭了。
老陈抽了抽嘴角,壮大胆子问:那明天……明□□会,自然是要去的。
老陈暗暗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有进展了。
翌日五更天李珣便起床梳洗,老陈心情激动地服侍自家郎君更衣。
一袭紫袍章服加身,腰束金玉带,纱帽端正戴在头上,浑身上下肃穆严整,官威范儿十足。
佩戴好金鱼袋后,李珣忽然道:去把虎符拿来。
老陈愣住,心里头虽憋了疑问,却没有吭声,规规矩矩地去取虎符。
巴掌大的铜制虎符呈到李珣跟前,他缓缓拿到手中,触感冰凉,沉甸甸的,金丝阴文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仔细将它收捡进袖中的袋子里,李珣打开房门,望着外面黑黢黢的夜,平静道:看来又得吃一个月的素了。
老陈:……这是要杀人的征兆。
两盏灯笼在前方照亮了黑暗,银顶黄盖红帷暖轿缓缓离开了晋王府,朝皇城而去。
抵达待漏院,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
众人见到李珣出现,纷纷参拜。
他告病了二十多天,如今突然出现,百官的心情五味杂陈。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胆战心惊,还有人则看戏不嫌事大。
当然,李珣还是那副和颜悦色的老样子。
但凡有人关切询问他的身体情况,他总是温和作答,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谦和的表情几乎让人生出错觉,就好像过去的二十多天都是一场噩梦。
稍后到了朝会时间,文武百官排好队依次进入承阳殿。
承阳殿内一片金碧辉煌,只有五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上朝,这对于百官来说是非常荣耀的。
文武百官分成两列站好,静候天子驾临。
不一会儿李琛来到承阳殿,他一身赤黄常服,头戴通天冠,腰束九环带,脚穿六合靴,端坐到龙椅上,接受群臣朝拜。
众臣跪拜完毕起身后,少年天子的视线落到李珣身上,心里头明明发憷,却不得不开口询问:晋王病了许多日,身体可康健了?李珣出列,回道:已大好。
李琛小心翼翼,晋王告病的这段时日可耽误了不少公务,今儿既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去政事堂?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有的人甚至手心开始冒汗。
李珣站在中央,没有答话。
大殿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那种压抑的静谧啃噬着众人的心,包括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抱着笏板,铿锵有力道:臣有罪,请陛下彻查,臣绝无不轨之心。
这话犹如一颗炮弹丢进了人堆里,惊得众臣恐慌下跪。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失态地站起身,恨不得立马把那尊大佛搬出去!第41章 白莲手段 殿下深谙绿茶精髓偏偏李珣视若无睹, 一字一句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不敬!天子恨恨地瞪着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硬着头皮问:晋王何出此言?臣不敢隐瞒, 中书令甄士怀欲勾结臣图谋不轨,臣不敢违逆先帝血书托孤, 与甄中书水火不容, 却因而惹恼了他。
其女甄二娘借华阳府家宴栽赃于臣,陷臣于两难处境。
臣闭门自省,痛定思痛,愿自罚年俸,交出虎符, 禁足半载。
恳请陛下彻查臣与甄中书, 还臣公道!这话把甄士怀气得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道:晋王你莫要血口喷人!李珣无视他跳脚, 淡定地把虎符交出, 金鱼袋解下,甚至还摘了官帽,全然一副盛世白莲的高洁模样。
李琛急了, 大声道:五皇叔你这是做什么?!恳请陛下彻查甄家与晋王府, 还臣清白。
甄士怀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下来,差点压断了他的腰, 连忙跪地道:陛下,晋王满嘴胡言,臣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李珣平静地扭头看向他,低沉好听的嗓音犹如阎罗王的催命符, 清不清白,唯有查证后才清楚,不是吗?甄士怀指着他,颤声道:你好歹毒的心肠,竟然这般诬陷我!李珣露出和善可亲的表情,甄中书此话差矣,大家同朝为官,皆是为陛下效力,怎敢有私心。
又道,陛下,臣身处风口浪尖之上,难免引他人觊觎,故一直克己慎行,不敢有骄纵之心。
怎奈还是出了差错,臣深感不安,恳请陛下彻查,抚百官之心,堵悠悠众口。
有官员道:陛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狠该彻查清楚,以震朝纲!一人附和:请陛下彻查!另一人跟着附和:请陛下彻查,以慰臣等拳拳之心。
上面的少年天子死死地瞪着李珣,脸都被气绿了。
偏偏那祸害还要火上浇油,大义凛然道:臣戴罪在身,不敢沾染政事,恐引非议。
从今日起,臣自罚禁足,待陛下查明真相,还臣清白,臣才有颜面为陛下继续效力。
说罢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李琛急了眼,脱口道:皇叔你这是在逼朕!李珣:请陛下体谅臣的难处,戴罪之躯,实在不敢无视纲纪法规。
李琛被堵得哑口无言。
李珣起身从容离去,背影挺立,走得不疾不徐。
他虽然丢了乌纱帽,丢了虎符,丢了金鱼袋,身姿仍旧不卑不亢,仿若承阳殿是自家书房一样,来去自如。
大殿里的众臣听着脚步声走远,全都噤若寒蝉。
对于他们来说,走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他要是不痛快了跺跺脚,估计整个金銮殿都会抖三抖。
至于龙椅上那个,到底太年幼,哪镇得住场子。
独自一人出了皇城门,老陈大老远就迎了上前。
见自家郎君丢了官帽和金鱼袋,老陈吃惊道:郎君这是……李珣无比淡定,丢了官,失了业,浑身都轻快不少。
老陈差点哭了。
当天上午永安宫的太皇太后听闻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后,一怒之下气成了中风。
她年事已高,又常年心神焦虑,受到李珣刺激,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太皇太后病重,太医院的所有御医一拨又一拨往永安宫跑。
华阳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地进宫探望。
当时郭太后和李琛都在,她慌忙问道:昨儿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成了这般?郭太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李琛没有吭声。
华阳焦急询问章御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情志所伤,导致肝阳暴亢。
现如今经络堵塞,故而口舌歪斜,半身不遂。
此症急不得,需仔细调养为佳,不过……不过什么?宫中琐事繁多,太皇太后又闲不下心来,对养病而言,实属大忌。
华阳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章御医告退。
华阳匆匆去看望床上的太皇太后,她面红目赤,嘴唇蠕动,很想说什么,却舌强语蹇,压根就听不懂。
华阳忧心忡忡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阿娘。
太皇太后情绪激动,奋力挣扎,身子却不听使唤。
许嬷嬷怕她病情加重,赶紧道:大长公主先回吧,待老祖宗平复下来再说。
自家老母亲被气成了这般,华阳憋了一口怨气甩袖而去,径直去了晋王府,找李珣算账。
正午时分李珣正在用膳,仅仅只是清粥小菜,很是简单。
结果他才端起碗没吃几口,就见华阳怒气冲冲地奔了进来,仆人拦都拦不住。
李珣放下碗,无辜问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华阳指着他,怒目道:李兰生,看你干的好事!李珣:???你这孽畜,阿娘都被你气成了卒中,你还好意思坐在这里用饭?!李珣后知后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没听说?说罢看向老陈。
老陈不敢吭声。
华阳怒不可遏,冲动之下掀翻了他的食案,只听砰的一声,洒了满地。
李珣呆呆地拿着筷子,一脸懵然无辜。
华阳看他不顺眼,连筷子都给他夺来扔了,并大声斥责道:阿娘被你气成了这般,你还好意思吃吃吃!李珣继续后知后觉,我今日并未见她,何故被我气着了?你还装傻!华阳抡起巴掌想打他,李珣警惕地用胳膊挡脸,委屈道:我今儿在朝会上丢了官,失了业,还被禁了足,阿娘可是因为心疼我才被气成了这般?你!陈叔,赶紧替我更衣,进宫去看看。
你敢!华阳怕他真进宫去火上浇油,揪住他的衣袖道:给我老实呆着,不准踏出晋王府半步!李珣看着她不说话。
华阳头大如斗,很想抽他一顿,却碍于他的亲王身份不敢触到他的逆鳞,只得指着他放狠话道:李兰生,我就看你猖狂,就不信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你!李珣露出一副有本事你就干掉我的表情。
华阳拿他没办法,发泄一通甩袖而去。
却不想一语成谶,放的狠话像诅咒一样令李珣栽在了林二娘手里。
向来孤高自持的君子竟因为女人失控成了野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满地狼藉实在碍眼,李珣无奈地起身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用饭,仍旧是清粥小菜,仿佛方才的一通吵嚷都不存在似的。
老陈多少有些担忧,嗫嚅道:郎君真不进宫去探望一下吗?李珣夹菜的动作微微停顿,倘若我一进宫,直接把太皇太后气没了,岂不是落了个大不敬的名声来?老陈:……李珣无辜又无奈,来日方长,待她老人家消了气再去探望也不迟。
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现在我丢了官,禁了足,反正也是闲着,不如你去替我找些经书来,我抄两篇祈福的给宫里头送去,也算是尽了孝。
老陈笑道:这主意好。
接下来的几天李珣当真过得跟和尚似的,吃素,抄经,打坐,清心寡欲,仿佛无欲无求到了至高境界。
他被禁足的消息和甄家被查的消息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
林秋曼也喜好探听八卦,又跑去醉霄楼消遣奢侈了一回。
这次她没找包厢,而是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听着众人高谈论阔。
大陈虽然有言论管控,但也不乏各学派的政治主张和思想碰撞。
再加上晋王重名誉,以身作则克己慎行,这样宽松的言论环境反而给他带来了极佳的声望。
故人们能在大街小巷畅所欲言,而无需担忧被抓。
除非是惑乱人心或大不敬的激烈言论,宣扬这些是要被砍头的。
言归正传,隔壁桌的绿衫郎君口若悬河,难怪晋王闭门告假了二十多日,原来是为了这茬!他旁边的同伴激动道:起先我还以为甄二娘是无辜的,心想晋王仗势欺人,实在无耻。
哪曾想竟被打了脸,那甄家也太卑鄙了,竟让一个女郎家干出这样无耻下贱的事情来。
是啊,既然晋王已经禁足要求彻查了,可见事情多半是真的。
另一桌的客人道:那林二娘扒晋王衣裳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跑堂小二插了一嘴,兴许是谣言了,晋王都已经亲自出手打甄家的脸了,关林二娘什么事。
听你这一说,确有几分道理,也是林二娘声名狼藉,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倒是造了口孽。
依我之见,那甄家图谋不轨,就应该狠办!是呀,晋王品格端贵,全京城的百姓都有目共睹,谪仙般的人物,岂能容忍那等龌龊小人染指!有人口出狂言,我若是晋王,定叫甄家给爷爷磕头认罪。
也是那殿下脾气好,竟然还禁了足,罚了俸禄,倘若圣上不给晋王府讨个说法,实在不像话。
咱们圣上自然是英明的了,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呢!角落里的林秋曼默默地端起茶碗。
世人都道晋王高洁如皎皎皓月,确实……洗得挺白。
第42章 业务上门 你想要什么赏赐下午甄二娘自尽的消息传进了朱家院, 是柳四娘带过来的,她趁着外出偷偷来跟林秋曼见了一面。
听到甄二娘身亡的消息,林秋曼不免唏嘘。
外头的夏蝉不知疲倦地疯叫, 室内却有些阴冷。
闺蜜二人似乎都有些感慨, 柳四娘幽幽道:甄家算是彻底没了。
林秋曼皱眉道:倘若甄家真是清白的,上头又能查出什么来?你傻!现在明摆着晋王要办甄家, 就算没那回事, 办事的人都会搞出点名堂来,全了晋王的颜面。
林秋曼闭嘴不语。
柳四娘继续道:晋王与皇室的关系本就微妙,甄家勾结晋王府图谋不轨,这是犯了大忌,由此可见晋王铲除甄家的决心。
又道, 这出杀鸡儆猴是给皇室和文武百官们看的, 谁若敢起心思,就是下一个甄家。
听你这一说, 晋王岂不是一手遮天了?早就遮天了, 只不过有些人眼瞎而已,去触了逆鳞。
林秋曼不由得腹诽。
如果说甄家是在背地里搞动作的小人,那晋王就是光明正大黑甄家的白莲花。
稍后二人又说起华阳府家宴的情形, 正提到甄二娘败晋王名节的话题, 突听莲心来报,说有个叫王娘子的人来找。
林秋曼困惑问:哪个王娘子?莲心:她说曾跟小娘子在狱里有过交情。
这一提醒, 林秋曼道:我想起来了,是个狱卒。
柳四娘吃惊道:你怎么连下九流的人都来往了?林秋曼:我在狱里时曾得过她的关照,倒是个爽朗人,她今儿来找我,估计是有事情, 要不你同我去瞧瞧?柳四娘皱眉,倘若你阿娘知道你跟这些人来往,岂放心得下?林秋曼知道她是大家闺秀,对这些下九流的人是有看法的,也不勉强她,那你在这里坐着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二娘!怎么?柳四娘仔细打量她许久,才若有所思道:你好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秋曼不答反问:以前的二娘好,还是现在的二娘好?自然是现在的好,活得恣意痛快!那便是了,走过一回鬼门关,什么都不是事儿。
柳四娘抿嘴笑了笑,你去吧。
狱卒王大娘已经被仆人领进了前厅候着,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郎君。
林秋曼从闺房到了前厅,王大娘一看到她便高兴道:小娘子来了,快给她磕头。
那小郎君立马跪下给林秋曼磕了三个响头,把她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回事,使不得!使不得!王大娘道:小娘子是贵人,当然使得!说完对她行了一礼。
林秋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郎君,看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衣裳穿得朴素干净,还挺有气质。
这位是?王大娘:是个奴籍,还是个哑巴。
林秋曼道:起来吧,咱们坐下说话。
小郎君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却不坐,只站在王大娘身边,不敢有丝毫僭越。
林秋曼更是好奇,问道:王娘子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是来求小娘子的。
又道,上回小娘子替姜氏写诉状入了狱,不知这回还有没有胆子再写一回?一旁的莲心听到又要写诉状,立马激动起来,回拒道:我家小娘子不写诉状了!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严肃道:我林二娘办事是有条件的。
王大娘:小娘子请讲。
林秋曼:其一,不占理的不管;其二,牵扯到人命官司的不管;其三,常年健讼的油子不管。
王大娘笑道:小娘子尽管放心,你说的这三条都不沾。
又道,我常年与女囚打交道,见惯了龌龊,只是袁娘子的冤情实在没天理,我这是看不下去了才出的手。
你且说来听听。
袁娘子犯的是通-奸罪,去年年底的时候判的案,当时判了两年流放,待到初秋时就要施刑了。
这个时代的程朱理学还未风靡,风气相对而言要宽松许多,跟唐相近,不像宋明往后,但凡此类案件死刑是跑不了的。
林秋曼好奇问道:王娘子既然出了手,那袁娘子的案子可是有内情?是有些内情。
说罢指着小郎君道,起先我是不想插手管的,可是这个小哑巴,替自家主子来来回回跑断了腿,后来我见他诚心,生了怜悯,这才带他来了。
林秋曼看向小郎君,兴致更浓了几分。
王大娘继续道:他就是个傻子,自家主子入了狱,找不到门路,便跑去敲府衙门口的那面大鼓。
哎哟喂我的天爷,那大鼓岂是我等百姓敢敲的,官没见着,白挨了三十大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实在可怜。
这小郎君和事主袁娘子又是何关系?他是袁娘子陪嫁进蒋家的家奴,别看他年纪轻,倒有一股子骨气,一番好衷肠。
顿了顿,虽是个小哑巴,却写得一手好字。
我听袁娘子说小哑巴以前曾是富家子弟,后来家道中落被贩卖,成了奴籍,机缘之下被袁家买去为奴。
袁家见他对袁娘子忠心巴肠的,便跟着陪嫁进了蒋家。
王大娘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蒋家独子蒋彪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出了名的混子。
出了这样的事,袁娘子的娘家人呢?没人管她了,袁家二老听说在前两年死了。
她家里有一个妹妹,她出嫁后,妹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
那袁二娘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夫家吃得死死的,哪还管得了自家阿姐的死活。
林秋曼没有接茬,听她继续讲述。
当初袁娘子嫁进蒋家时家底丰厚,陪嫁了不少田产钱银进蒋家,结果才不到四年,两人就过不下去了。
蒋彪吃喝嫖赌,成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还会打袁娘子。
听袁娘子说他俩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小心被蒋彪给打没了。
听到此,林秋曼皱眉道:这样的畜生,还留着过年不成?袁娘子忍不了,便与蒋彪闹起了和离。
结果呢?蒋家自然不允了,一旦和离,女郎家的陪嫁全部都会带走的。
林秋曼心中了然,蒋彪贪图袁娘子的嫁妆,便搞了一出通-奸案来?王大娘一拍大腿,正是如此!袁娘子入了狱,判了流徒,嫁妆就甭想拿回去了!那蒋彪又是如何做的案子?听小哑巴说,当时袁娘子嫁进蒋家时有两个陪嫁,他和一个叫春娟的小娘子。
春娟一直都在袁娘子身边伺候,许是起了心思,在袁娘子与蒋彪犯了龌龊时,那小娘子竟被蒋彪给收买了,悄悄给袁娘子下了迷药。
二人里应外合,诱使蒋家的奴仆玷污了袁娘子,被当场抓获。
袁娘子百口莫辩,被送了官。
林秋曼听得糟心,这手段实在下作!可不是吗,那春娟如今成了蒋彪的妾,日子过得快活着呢。
倒是可怜了袁娘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现如今离初秋也不远了,想要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
王大娘:可不是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识不了几个字。
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见官也不容易,一点门路都没有。
小娘子虽是官家娘子,却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这才来求你了。
你莫要给我戴高帽子。
小娘子谦虚了,我王大娘见过不少人,唯独小娘子不像其他士族娘子那样摆架子,平易近人,心肠好,若是小娘子仗义相助,袁娘子的嫁妆讨回来了全盘给你,她一厘不要,还日日供奉,为小娘子添寿祈祷!这话把林秋曼逗笑了,打趣道:我看王娘子一张嘴比我能说会道多了。
嗐,我们这些乡野粗人,怎比得上小娘子这等知书达理的闺秀,你一开口定是上得了台面的。
你也甭给我拍马屁了,让我考虑考虑吧。
你先把住址留着,我若是愿意接手,便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如何?小娘子是个爽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林秋曼对小郎君的字颇感兴趣,当即命仆人备笔墨,让他把住址记下来。
小郎君老老实实地书写,一笔一划工整得堪称模板。
林秋曼赞赏道:确实写得好。
王大娘是个知趣的,知道她还有客人在这里,也不好叨扰太久,临走前又让小郎君给她磕了三个头以示谢意。
林秋曼窘迫不已,感觉自己像过年接受大孙子跪拜的老奶奶。
打发走了王大娘,她回到闺房同柳四娘继续闲聊。
林秋曼把王大娘的来意简单叙述一番,听得柳四娘皱眉,嫌弃道:二娘若实在缺银子,我倒可以想办法给你周转些。
林秋曼摆手,暂时不缺银两。
那你何故去惹这些糟心事,那等下九流的人,乌七八糟的,还是少往来得好。
林秋曼没有反驳。
阶层等级这个矛盾问题,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
她一个现代人,讲究的是人人平等,自然没法跟柳四娘这类士族娘子讲平等友爱,要是大讲一番,柳四娘估计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二人又继续说了会子话柳四娘才回去了。
刚把她送走,就见晋王府那边派了家奴来,说晋王禁足不方便出行,请林秋曼明天上午过去一趟。
林秋曼笑眯眯地应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去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