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 李珣情不自禁地笑了,把一匹野马捉进笼子里驯化,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 老陈通报道:郎君, 宋御史来了。
李珣颔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笼中鸟,那鸟儿很是大胆, 两足抓住笼子边缘, 去啄他的手指。
他轻轻捏住它的喙,它拼命挣扎,把他逗乐了。
刚走来的宋致远干咳一声,行礼道: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李珣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仆人端来温水, 李珣用胰子把手洗干净, 慢条斯理拿帕子擦干,说道:我打算在各州之间设府管辖。
宋致远沉默。
李珣背着手, 二人并肩慢步在长廊上, 州府的军事权限应该削掉,刺史只有行政权,军事这块剥出来握在朝廷手里才有保障。
宋致远:可是因为吉州刺史一案让殿下受到启发?李珣点头, 各州府天高皇帝远, 刺史掌控着一州行政与军事,一旦生变, 朝廷则处于被动,我容不下地方政权威胁到皇权。
宋致远沉吟道:设府监督各州倒是个法子,把各州的军权剥离到府上,朝廷直接派官员前往府上任职,各州刺史的政绩考核, 监督则落到府上,而府上的权限又握在朝廷手里,这样就可以避免出现第二个吉州刺史。
李珣:正是这个意思。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李珣才问道:我离京的这些日,可有异动?宋致远:没有。
顿了顿,不过朝廷百官听到你忽然出现在吉州查贪污案,倒是震惊不小。
李珣冷然道:还得仔细查,吉州刺史能这般大胆,说不准京里也有关系。
又道,我李珣向来能容人,为官者能清廉的人少之又少,但吞了钱却办坏事或不办事就可憎了,这类人最该杀。
那宁江河堤怎么办,又掏国库的银子?一厘都不掏。
吉州那些贪官家里应该能抄出不少银两来。
那也不够。
先前我在河堤旁修了一块墓碑纪念受难者,并用贪官的血祭奠亡灵,如今打算再修一块功德碑。
我提早回来就是为了讨银子的。
……宋御史你也捐一点,支持一下我。
……明天我进趟宫,再找圣上讨要一些。
宋致远默默地拿袖子遮脸,想不到殿下也有当叫花子的一天。
李珣严肃道:你说做官做到我这份上,容易吗?宋致远:……第二日李珣当真进宫讨钱去了,结果听说天子在太皇太后那里,他又走了一趟。
当时华阳也在永安宫,听到婢女传报晋王来了,所有人集体噤声。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华阳道:传吧。
李珣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太皇太后道:赐座。
李珣规规矩矩坐下。
皇帝李琛询问道:朕原本听说五皇叔去了落英山,怎么又到吉州去了,并且还查办了一起贪污案,委实让人震惊。
李珣简单叙述,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太皇太后赞赏道:吉州那帮贪官污吏造了这么大的祸来,杀得好!李珣:阿娘说得极是,不过如今国库并不充盈,重建河堤却成为了一道难题。
李琛试探问:五皇叔有何高见?李珣严肃道:吉州那帮官员家中倒能抄出不少雪花银来,不过远远不够。
臣在回来前曾召集当地乡绅捐了一些,毕竟属于自愿,积极性也不高。
故臣打算在宁江河堤旁修建一块功绩碑,凡募捐者皆刻录在碑上供后世瞻仰。
华阳道:这法子好,算我一份儿,也算是为渭城百姓尽一份力。
李珣笑道:阿姐可要说话算话,我可没强迫你。
华阳:等会儿回去便给你三千两。
李琛:姑母都这般爽快了,朕自然也不能落下,自掏腰包五千两,五皇叔记得把朕记在那功绩碑上。
太皇太后道:你们都掏了,哀家也来出一份。
华阳调侃道:五郎你既然领了头募捐,自然得掏大头才像话。
李珣眼带笑意,阿姐监督,五郎必定要掏最多才像样。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有皇室出头筹款,文武百官自然少不了,或多或少都会表态,从而带动京中高门贵族,再辐射到商贾大家,都想把名字刻录在功绩碑上挣荣耀。
原本吉州那帮乡绅不甘心掏银子出来,听到京中皇室晋王带头捐银,全都踊跃争抢那名额。
工部一经预算,发现募捐出来的钱银竟然还有溢出,多出来的一部分进了国库,一部分则用于渭城民生。
当然,晋王府掏了近一万两银子,出了不少血。
不过谁都没料到,此后宁江河堤竟然成为了跟现代一样的网红地。
但凡去了吉州的人都会去一趟宁江河堤。
两块碑成为了当地的地标,一块纪念死难者,一块纪念重建的功德人。
人们听说贪官的尸骨被烧成灰和在泥里被铸成河堤,纷纷踩踏以表唾弃。
它同时也警醒着朝廷官吏,切莫被世人践踏。
这些,都是后话。
在林秋曼离京的期间华阳曾找过她,听说她回来了,二人便又约在梨园聚了一回。
华阳惬意地坐在榻上,郭嬷嬷仔细给她捏腿。
林秋曼行福身礼,她指着椅子道:坐。
林秋曼坐下。
仆人上前伺候茶水,华阳道:我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林秋曼:前些日家中出了些事情,去了趟渭城。
华阳挑眉,你可别告诉我是跟五郎一同去的。
林秋曼摆手,大长公主说笑了,渭城的父母官是奴的姐夫,阿姐千里迢迢上京求援,奴陪着她去了一趟。
当即把大概情形说了说,华阳轻轻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你胆子倒不小,一个女郎家,山高路远的也不害怕。
当时没想这么多。
也亏得你姐妹情深,这份手足情谊委实难得。
阿姐平日里待奴也是极好的,二娘自然愿意替她分忧。
华阳赞许道:倒是个讲情义的人。
又问,我听说五郎在河堤杀贪官祭奠亡灵,那又是个怎样的情形,你可知道?林秋曼面露难色,原本想自夸一番,又怕日后被晋王问,皱眉道:那情形不好看,当时杀了八个人,全是血腥味儿,奴被熏呕了。
华阳鄙夷道:你这点出息。
林秋曼理直气壮,奴娇养在后宅,哪见过那样的情形。
砍下来的脑袋骨碌碌滚了出来,哎哟我的天爷,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状狰狞,奴被吓得做了整晚噩梦。
边上的仆人全都露出害怕的表情。
华阳啐道:不就是个死人吗,有什么好怕的。
又道,我曾杀过几个人北獠人,还是在床上杀的,当时他们还光着身子。
林秋曼:……华阳不屑道:男人嘛,做那事时是最容易得手的。
林秋曼差点跪了。
女王,我敬你是条汉子!华阳倒是一点都不避讳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轻飘飘道:我如今恣意妄为,喜好美人儿,全都是因为那些年睡的都是老头。
林秋曼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华阳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道:岁月不饶人啊,当年我何其貌美,娇花一样的年纪,却送给北獠人糟践。
先是父子,而后叔伯,那些恶臭玩意儿一个个觊觎我的美色,我便以美色作饵,诱他们下地狱。
林秋曼生出几分同情,大长公主为国牺牲,委实不易。
华阳挑眉,你林二娘也有几分美貌,虽说女郎家以色侍人不长久,可美色却是诱男人的利器。
林秋曼:奴还是老老实实在市井中找一个郎君过小日子来得痛快,踏踏实实的,挺好。
华阳啧啧两声,打趣道:有相中的了?林秋曼摇头,没有,不过奴若用心去寻,定然是能寻到的。
华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这人爱牵红线,说说你想找怎样的郎君,替你好好物色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家。
林秋曼笑道:大长公主的好意奴心领了,不过奴没打算找士族子弟,只想在市井中寻商贾或手艺人匹配。
这些人通常都不是那么重视门户,只要支持奴写状纸打官司,便足矣。
华阳嫌弃道:商贾这等末流,你也瞧得上?林秋曼:怎么瞧不上,只要人品好就行。
当然,儒商则更好。
又道,手艺人也不错,靠技艺生存,只要年纪相当,性情敦厚温和,家族关系不要太复杂,能一心一意待奴,不纳妾,不干涉奴的作为,便是极好的良配。
华阳看着她沉默许久才道:你倒活得明白。
林秋曼认真道:能有一个人相互扶持也不错,只要他能敬我,爱我,护我,也不枉奴在这世上走一遭。
华阳:你这般放低身段,我倒可以替你物色品格不错的皇商。
林秋曼:那敢情好!不一会儿听到底下戏台上响起锣鼓声,林秋曼好奇问:今天又是什么戏?华阳:荆轲刺秦王。
林秋曼对戏曲实在生不起兴趣,华阳也没有什么兴致,吩咐道:去把梁九儿唤来陪陪我。
仆人应了声是。
林秋曼挑眉道:上回在英国公府奴还得感谢他替奴画了个花脸儿。
华阳掩嘴笑道:我都听说了,也亏得你不怕被人笑话。
又道,听说韩三郎找茬,差点让你下不来台。
还好,后来晋王殿下救场,奴被他当狗一样在英国公府遛了一圈,那才叫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