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锅里的汤汁在银碳的烘烤下热烈翻滚, 张氏送上菊花饮子,李珣伸手接过。
他垂下眼帘,淡淡道:华阳结交的狐朋狗友倒不少, 除京中士族外, 皆是不入流的,你就这般放低身段儿?林秋曼似笑非笑道:奴本就是泥泞里挣扎的泼皮, 何来放低一说?又道, 殿下位高权重,处理的皆是国家大事,奴这些女儿家的心思自然是不会放眼里的,您不认同也属常理。
李珣挑眉,没有辩驳。
林秋曼冷不防想起在渭城时林清菊曾说过的话, 起了心思, 试探问:奴心中倒憋着一个疑问,又怕说出来唐突了殿下。
李珣:你说。
林秋曼细细斟酌了下用词, 还是有些犹豫, 还是算了吧,实在冒犯。
李珣:???老陈看戏不嫌事大,故意怂恿道:俗话说吃人嘴短, 拿人手软, 今儿我家郎君既然得小娘子盛情款待,自然不会轻易怪罪的。
林秋曼半信半疑。
李珣的好奇心也被她勾起, 淡淡道:但说无妨。
林秋曼干咳两声,这可是殿下你自己应允的,其实奴想问的问题应该是全京城女郎都想问的。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副八卦嘴脸,李珣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林秋曼兴致勃勃问:殿下久未娶妻,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李珣:……所有人都骨碌碌地望着他,包括老陈。
李珣在那种诡异的寂静中沉默了许久,忽地笑了起来。
林秋曼困惑问:殿下笑什么?李珣不答反问:若是你林二娘相中了哪家郎君,又当如何?先抢了再说。
若是对方有家室呢?那还是罢了。
李珣笑吟吟道:我却不然。
林秋曼憋了憋,毁三观道:人-妻也抢?李珣目光灼灼,意味深长道:倒也不必,寡妇可抢。
林秋曼:……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权当他开玩笑。
李珣也抿嘴笑,他并不想回答她的八卦,故意岔开话题道:日后若你觅得如意郎君,我必送上大礼。
林秋曼眼睛一亮,试探问:多大的礼?李珣认真地想了想,定让你毕生难忘。
林秋曼:……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他的眼神带着暗搓搓的侵略性,极其致命危险。
许是不想被她窥探到心思,李珣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了。
林秋曼起身恭送。
一行人送他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穿过抄手游廊,李珣阴晴不定道:今天你的话似乎多了些。
老陈知道他生气了,忙道:老奴失言,请殿下降罪。
李珣顿身,仰头望着暗下来的天色,不再遮掩,今天我同你交个底儿,你日后也不用胡乱揣测,林二娘这人,我是要了的。
老陈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觉得诧异。
主仆二人前往卧室,老陈的心里头到底忐忑,他试探问:郎君是怎么个要法?这话问得有点意思,李珣挑眉道:我看中一个女郎,还需要很多法子吗?老陈严肃道:自然是要的,抢,哄,骗,明媒正娶,法子可多着呢。
李珣失笑,自负道:既是我李珣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失手的道理。
老陈还是有些担忧,郎君生得俊,又金尊玉贵,若是一般的世家小娘子,自然巴不得能得郎君青眼。
但这个林二娘却不一样,她无视礼教名节,且性情刚烈,稍不留神就易折断。
屋里的灯已经点上,仆人前来伺候,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自顾坐到床沿,说道:纵使林二娘再难驯服,我自有法子治她。
老陈却不赞同,郎君可莫要忘了,她曾投过一次湖。
李珣皱眉。
老陈继续道:老奴心中其实还有疑问,若郎君真打算把人弄进府来,是做妾呢还是做主?又道,若说做主,她是配不上郎君的,做妾的话,往后正主儿来了,定然是容不下她的。
李珣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那得看她本事如何。
老陈欲言又止。
李珣不耐道:有什么话只管说,不用遮遮掩掩。
老陈犹豫了阵儿,才道:说句不中听的,老奴觉得郎君当下还是把主位定下为好,既安宫里头的心,也安百官的心。
定了主位,再纳林二娘作妾,一举两得。
倘若没定主位,直接把林二娘纳进府,流言蜚语总是少不了的。
李珣不答反问:以我如今的尴尬局势,你觉得与哪家结亲更合适?老陈一时被问住了。
李珣:太皇太后时常敲打,惧怕我与朝中重臣缔结姻缘,百官对晋王府妃位虎视眈眈,皆想利用姻亲捆我,个个目的不纯,我何故给自己找不痛快?那郎君的意思?林二娘是个刺头,若说她没有前尘,纳进门作妾倒也无妨,毕竟家世摆在那里。
问题是她声名狼藉,且还二嫁,无论是妃还是妾,她都是不够格的。
但这人却又很有意思,我对她的态度取决于她的本事,她若有手段能讨我欢心,即便是主位也能给,你明白吗?如此说来,晋王府的主位只选郎君自己喜爱的了?我一路走来的过往你是看着的,你说有哪一件事是我李珣真心喜欢做的?……倘若我在政事堂乏了,回来还得看着一个因为其他外界因素而进府的女郎,那才叫糟心。
听了这番话,老陈感叹道:倒是老奴没考虑周到,只盼着郎君早日成家,却忽略了郎君内心真正想要的,实在失职。
李珣淡淡道:错不在你,自小到大的面具戴久了,也撕不下来了,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
又道,晋王府的主位是我最后的底线,容不下不干净的沙子碍眼。
老陈点头。
李珣: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体己话,也望陈叔日后莫要乱点鸳鸯谱,我李珣想要什么,我清楚得很。
老陈:郎君肺腑之言,老奴都记下了。
李珣: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隔壁的林秋曼吃饱喝足瘫在榻上消食,张氏道:今日晋王看起来倒是亲和不少,平易近人。
林秋曼冷哼一声,张妈妈可莫要被他骗了,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前一刻还笑得温和,下一刻你脑袋搬家也说不定。
张氏:伴君如伴虎,倒是这个理儿。
林秋曼望着幽幽烛光,破天荒道:他若像大长公主那样是个女郎家就好了,男女始终有别,不易拿捏分寸,忽远忽近的,让人提心吊胆。
张氏夸赞道:小娘子能与这些权贵周旋,也算有几分本事,手腕可比大郎厉害得多。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她,谁不想往上爬呢,毕竟狗仗人势的滋味委实不错,怕就怕一个不慎把自个儿给折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周氏过来了一趟,林秋曼还在睡懒觉。
周氏前去看她,念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躺着呢?听到她的声音,林秋曼睡眼惺忪地翻身,唤了一声阿娘。
周氏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儿,瞧你这散懒的样子,以后嫁了人要怎么活哟。
林秋曼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拉被子把脸蒙住,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周氏眉开眼笑,暗搓搓道:我早前曾收到你阿姐写过来的信,她让我替你张罗婚事,你形单影只的,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秋曼唔了一声,困顿道:大长公主也在替我张罗着,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别给我挑歪瓜裂枣的就行。
周氏半信半疑,你当真开窍了?林秋曼诧异道:我没说不嫁人啊,只说不做妾。
周氏掀开被子,兴致盎然问:你想要什么样的郎君匹配,阿娘仔细给你挑着,万不能委屈了你。
阿姐既然给你书信,定然也说清楚了的。
不入士族,年纪相当,长得别太寒碜,家族关系简单,性情温和敦厚,别干涉我的所作所为,从一而终不纳妾。
就这样?对,就这样。
周氏忍不住心疼,你好好的士族娘子,竟然破罐子破摔到如今的地步。
林秋曼:……起床梳洗整理好后,母女坐在正厅叙家常。
不一会儿家奴来报,说有位娘子来寻,上回就已经来过,当时她不在,这会儿又来了。
林秋曼道:快请进来。
那娘子落落大方,鹅蛋脸儿,柳叶眉,生得很是窈窕。
她穿着绫罗衣,婢女跟着她随行而来,瞧见正厅里的周氏,她行福身礼道:这位想必是二娘的母亲大人了。
林秋曼笑道:正是,不知娘子如何称呼?徐娘子:奴姓徐,人称徐三娘。
二人相互行福身礼。
林秋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徐三娘坐到椅子上,说道:前不久奴曾来过一趟朱家院,当时二娘外出不在,这又来叨扰了。
林秋曼:前些日家中有事,离了趟京,不知三娘有何难题?徐三娘沉默了阵儿,才缓缓说道:奴想与夫郎和离,但他不愿给放妻书,奴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求上门儿来,想向二娘讨教一二。
周氏生了好奇心,插话问道:我看小娘子顶好的一个娘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莲心送上茶水。
徐三娘叹了口气,幽幽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奴熬了五年,实在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