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整理了下思绪, 偏过头看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正色道:无功不受禄,殿下的心意奴领了。
李珣:我不喜欠人情。
林秋曼:奴也不白占人便宜。
李珣半信半疑。
林秋曼继续道:奴虽然爱财, 却懂得取之有道的道理, 殿下愿意宽容,那是殿下大度, 但奴不能得寸进尺, 反而更应克制收敛。
不知怎么的,李珣总觉得这番话很没说服力,他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你当真有这般觉悟?林秋曼点头。
既然不要,那你便回吧。
林秋曼行福身礼, 告辞离去。
李珣站起身, 叉腰看着桌上的官契,勾了勾嘴角。
一个屡屡占他便宜的人居然正儿八经拒绝了他下的饵, 有点意思。
没隔两日华阳去隔壁冀县, 林秋曼一道随行。
那地方倒也不远,乘坐马车走官道只要够快,不到半日的路程便到。
二人上午去, 下午未时抵达曹嬷嬷住的瓦溪乡。
当时曹嬷嬷外出了, 并不在家中,家里只有她的儿媳妇阿萍在。
突然看到这么一群贵人出现, 阿萍被吓了好大一跳,忙放下手中的细活上前行礼。
华阳和颜悦色问道:这是曹嬷嬷家吗?阿萍局促道:回大长公主的话,阿娘去邻村走亲戚了,奴这就去把她请回来,乘坐牛车一刻钟即到, 不算太远。
华阳点头道:也好,我便在这里等着。
当即吩咐家奴随去。
林秋曼在院子周边转了一圈,四面都是山,中间平原,进入初冬山里头格外萧瑟,她说道:这地方养老好,清净。
华阳掩嘴打趣,出行到底不方便,人烟又少,你耐得住寂寞?林秋曼:待到年纪大了,心自然就收了,哪有耐不住的。
华阳捧着暖炉,郭嬷嬷怕她受凉,又拿披风给她穿上,风大,主子仔细受了凉。
林秋曼也道:大长公主到马车里去吧,这地方的风确实挺大。
华阳嗯了一声,依言去了马车里。
林秋曼闲着无聊到附近转了转,莲心跟在她身后,好奇问道:小娘子那日去晋王府,回来的时候似有心事,到底是为什么呀?林秋曼:晋王送田产给我。
莲心愣了愣,说道:有这种好事?林秋曼顿身看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没安好心。
那小娘子有没有问清楚原因?问了,上回在骊山逃命时他确实有说过回京就送我田产的。
莲心转动着眼珠子,欲言又止道:奴婢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说。
奴婢不知道小娘子是怎么想的,不过奴婢总觉得晋王对小娘子的态度很不一般。
你觉得他看上我了?莲心点头。
林秋曼:我也是这种错觉,然后我就问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莲心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小娘子亲口问的?对。
这……脸皮也太厚了吧。
被他当面打脸了,说我想得美。
停顿片刻,他反而还质问我,是不是想攀高枝,把我训斥了一顿。
莲心尴尬得脚趾抠地。
林秋曼抱着手,饶有兴致道:晋王这人还真有点意思,心思跟女人似的,有的时候我也会生出错觉,但现实告诉我看到的都是假象。
莲心:仔细想来,确实挺不可思议的。
林秋曼望着远方道:我需要晋王府的权势,维持目前的状态挺好,若是近了一步,反而不好处理,若是远了一分,又挠不到痒处。
莲心严肃道:不过可以看得出晋王对小娘子是有几分好感的。
林秋曼无耻道:我自然知道,我就是要利用他的这点好感占便宜,但又不能占太多,怕出格,又不能对他冷冰冰,是要拿捏分寸的。
莲心被噎住了,像见鬼似的看着她没有吭声。
林秋曼冲她眨眼,是不是很贱?莲心默默地点头。
林秋曼兴致勃勃道:我明着贱,他暗着骚,这样逗起来才有意思啊。
反正大家都在礼制内,他守他的礼教,我守我的规矩。
他没出格,我也没腆着脸去勾引,维持目前的状态不挺好的吗?莲心憋了憋,小娘子就不怕翻车?林秋曼露出狡猾的小表情,他晋王是什么人,未婚的权贵,全京城女郎的梦啊,要是传出去他把我林二娘相中了,是会被笑掉大牙的。
你仔细想想啊,像他那么清高自负,又恪守礼节,且重声誉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眼光差?莲心忍不住笑了,小娘子太坏了。
林秋曼莲言莲语,裴五娘那种才叫坏,明着暗里想去勾引,却又要立牌坊。
我林二娘是光明正大的贱,不玩暗中勾引那一套。
莲心一个劲笑,愈发觉得自家小娘子有意思。
林秋曼也觉得晋王逗起来有意思。
他会红耳根子,有时候阴阳怪气,有时候又官威范儿十足一本正经,还有时候温言软语无限包容,情绪反反复复,难以捉摸的一个人。
如果没有那身复杂的身份阶层,他若像窦七郎那样背景简单,她还是挺有兴趣去了解了解的。
毕竟他的外在条件无可挑剔,实在太诱人。
嗓音醇厚,身段风流,脸又生得俊,要是把他扒光扔到床上任人糟践估计没哪个女郎抵挡得住。
全京城女郎的梦啊。
林秋曼只能暗搓搓在梦里糟践一下。
等了许久,那曹嬷嬷才和阿萍回来了,家奴前去把华阳请了过来。
曹嬷嬷简直受宠若惊,在院子里行跪拜礼道:承蒙大长公主厚爱,竟然亲自走了这一趟,老奴实在惭愧。
华阳把她搀扶起来,说道:今儿我来找嬷嬷,是有事情要拜托你的。
曹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进屋。
阿萍把桌椅擦了又擦,生怕脏了贵人一身华裳。
曹嬷嬷汗颜道:大长公主有需求,只管派人来通报一声便是,老奴家中脏乱,实在……华阳打断道:嬷嬷不必这般拘束,你在宫中呆了数年,也是为皇室出过力的,我今日走这趟,应该的。
郭嬷嬷遣退闲杂人,堂屋里只剩三人在,华阳介绍道:这位是林二娘,就是跟韩三郎闹到公堂上的那个林二娘。
曹嬷嬷笑道:老奴听说过二娘,听说袁娘子的通奸案是被二娘洗清的,实在了不得!林秋曼高兴不已,嬷嬷也听说过这茬?曹嬷嬷点头。
华阳正色道:我今日来请嬷嬷,是想复聘你回去做师傅的。
曹嬷嬷愣住。
华阳继续道:我近期准备办一个学艺的艺馆,叫华阳馆,目前筹划教绣艺,想请嬷嬷回去做师傅,指点女郎们绣活。
曹嬷嬷听得不太明白,困惑问:是给宫里头送去吗?不是,前来学技艺的人都是来自民间的女郎们,学成之后,她们是要靠自己的手段谋生的。
曹嬷嬷轻轻的哦了一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大长公主怎么会想着开艺馆呢?华阳看向林秋曼,她解释道:前些日奴打了一场家暴案的官司,那卫娘子常年累月受丈夫毒打,后来找到奴给她打赢了这场和离,她带着女儿独自求生,皆因她会接绣活养活娘俩,明府才判的和离,若不然是离不成的。
华阳:我们从中受到启发,若全天下的女郎们都有谋生的本事,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会高些,哪怕婚姻不幸离了夫家,日后也能靠双手养活自己,这便是我想办艺馆的由头。
听了这番话,曹嬷嬷不由得感慨道:大长公主菩萨心肠,这可是一桩善举!华阳笑问:曹嬷嬷绣艺精湛,可愿成全了我为女郎们谋福的善举?曹嬷嬷很是激动,自然是愿意的,老奴曾受过宫里头的恩惠,吃水不忘挖井人,如今大长公主亲自来请,焉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老奴年事已高,可莫要嫌弃才好。
嬷嬷说笑了,当年你在宫里可指点过不少绣女,你的才干是有目共睹的。
大长公主谬赞了。
又道,艺馆什么时候开办?还要隔些时日,到时候我派家奴过来接你,可行?行,老奴反正都是闲着的。
华阳轻轻拍她的手,实在是叨扰嬷嬷了,好好的晚年,原本是要享清福的。
大长公主说哪里的话,你这是为女郎们谋福,是民生大计。
老奴也是女郎啊,深知女郎在这个世道立足不易,若能得谋生的手段,也是为后人修福。
说到这里,三人都笑了起来。
稍后郭嬷嬷进来提醒道:主子,天色不早了,得尽早赶回去,要不然进不了城。
华阳起身道: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了,改日再派人来接你进京。
曹嬷嬷点头道了声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华阳坐在马车里,脸上喜滋滋的,林秋曼好奇问:大长公主笑什么呀?华阳抱着暖炉,歪着头道:我高兴,近些日只觉得每天都过得有意思,不再像往日那般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仿佛又年轻了起来。
林秋曼掩嘴笑道:就要这样才好!女郎家有事情做,就不会成日里胡思乱想了,更不会日日被困在感情里头,愁眉苦脸怨天尤人。
此话有道理,我现在一点都不去想宋致远了。
有时候静下来仔细一想,我何苦为了过去伤脑筋呢,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因为大长公主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价值,女郎家,若能做一些能让自己充满自信的事情来,便不会活得浑浑噩噩,受他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