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书房里, 陈璟礼和陈正祥面对面坐着。
陈正祥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缓缓开口:之前你出事, 打乱了集团很多计划。
多个项目需要临时找人接手……陈正祥指的时陈璟礼出事前主导的那些项目,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 管的一直是集团核心的业务和项目, 突然出事, 对集团和陈正祥来说的确麻烦,这种麻烦甚至盖过了陈璟礼本身的安全和健康。
这一点陈璟礼以前明白,但并不在意。
现在也明白,却无法和过去一样无动于衷。
陈璟礼平静道:抱歉。
陈正祥自认对他很了解, 知道陈璟礼性格如此,所以从未对他冷淡的态度有过意见。
你明白就好。
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集团的。
陈正祥淡声道, 你的任何意外, 都会给集团造成不小的影响, 也会给我和陈家带来不少麻烦,你明白么?我明白。
陈正祥满意点头, 手指在扶手上又敲了两下, 当时你出事, 治了差不多一年,国内外的专家都会诊了一遍, 但效果不好,你始终还是……浑浑噩噩的样子。
陈家和岱安未来不能没有人, 含煜年龄虽小, 但性格坚韧早.熟, 那时候陈家的担子只能落在他身上。
含煜很合适。
陈璟礼说。
陈正祥抬眼看他, 不如你合适。
陈璟礼表情没变化。
陈正祥继续说: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小学时就和我一起出席在谈判桌上,无论是能力还是胆识……他顿了顿,口气没变化,含煜还有很多路要走,很多地方需要向你学习。
你是陈家的长子,我法定的继承人。
现在你恢复正常了,岱安的未来自然还是靠你的。
我听您的安排。
陈璟礼语气平静。
陈正祥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算明显的笑容,你的继母,弟弟妹妹……还有你妻子,这些人都将是你的责任。
含煜是你弟弟,将来你们是要并肩作战的,平时有时间可以多指导他。
好。
陈璟礼点头。
陈正祥非常满意,陈璟礼和过去一样,对他言听计从,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情味,但他们陈家不需要这种东西,只要能带领岱安辉煌的走下去,这些会让人失去理智和判断的东西有什么重要呢?陈正祥非但不讨厌陈璟礼冷漠到近乎冷血的性格,相反非常喜欢、欣赏。
因为他们是一类人啊,陈璟礼就是按照他的喜好和要求长大,完完全全是他个人培养的优秀成果。
正事说完了,便开始说私事。
陈正祥的语气轻松了一些,关于你和楚烟的婚姻,我和她父亲楚明德在生意上有些来往,便一起促成了你们的婚事。
楚烟的性格你应该也算了解,虽然家世略差,但外表出众,言行大方。
我个人是满意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离婚。
陈璟礼没有立刻回话,陈正祥又随意地说:与你适龄的女生很多,家世相当,随时可以开展新感情。
十几秒的沉默后,陈璟礼摇头:不用了,我不离婚。
陈正祥挑了挑眉,似是有点意外,嗯?除了方才沉默的十几秒,陈璟礼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我没有时间和精力经营第二段婚姻。
陈正祥笑出来,你考虑的很周到。
婚姻对你来说不重要,的确不值得再浪费时间寻找新伴侣。
你和楚烟也相处了一年,彼此应该很了解,楚烟虽出身一般,但不惹事,不会给你和陈家带来麻烦,也算是合适的人选。
陈璟礼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谈话差不多结束了,陈正祥又叮嘱了两句便让他离开了。
陈璟礼走到门外,抬手按了一下心脏的位置。
面无表情地下楼。
楼下,楚烟和于曼已经聊到各种肤质适合的护肤品,连陈心悦也加入了话题,和她们分享班上女孩子背的包和首饰,除了陈含煜始终沉默,显得格格不入外,气氛倒是十分融洽,看看起来真像一家人。
他们听到了脚步声,停下讨论,陈心悦脸色一白,险些失态地躲到于曼身后,还是于曼眼疾手快抓住她,眼神微含警告,转头变换表情,笑着和陈璟礼打招呼。
楚烟起身,于曼母子三人也起身,陈璟礼淡淡回话,冲于曼微微颔首,便带着楚烟离开了。
陈璟礼下来后,陈正祥也没出现,于曼又等了半个小时,始终没有等到陈正祥喊陈含煜上去。
于曼表情有些维持不了,露出一丝愤恨和不满。
两个孩子吓了一跳,陈心悦往兄长身边躲,陈含煜露出和年龄相符的不安和紧张,小声说:……妈妈?于曼深吸一口气,松开握紧的拳头,笑着说:没事。
我陪你们回房间,含煜之前不是参加竞赛了吗?妈妈看一下你的试卷,心悦你也一起,看看哥哥是怎么学习的,再不长进你爸爸就不要你了。
陈心悦张大嘴,像是想哭,接触到母亲严厉的目光,身体抖了一下。
她觉得大哥回来后,整个家里好像都变了,她很害怕,也很不安,连一向温柔和善的母亲也严厉了不少。
她虽是娇生惯养,但正是因为从小被宠着长大,对旁人的态度更加敏锐。
陈心悦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将眼泪咽了回去。
陈含煜握住她的手,陈心悦可怜地喊了一声哥哥。
于曼走在前头,发现两个孩子没跟上来,回头不耐烦地看了两人一眼,兄妹两人慌忙跟上去,一起走进电梯。
……回去的路上,楚烟忍了忍,还是好奇地问道:含煜和心悦似乎有点怕你……尤其是心悦,她好像还在发抖,你做了什么,她这么害怕啊?陈璟礼脚步顿了一下,说:不知道。
楚烟就知道是这个回答,倒也不失望,只是的确忍不住好奇,说不定陈璟礼会回答呢。
事实是清醒以后的陈璟礼严格贯彻他冰冷、冷酷的人设,不会满足她这种无聊的好奇心。
楚烟耸了耸肩,继续往小楼走。
陈璟礼却突然开口,你觉得是为什么?啊?楚烟没有想到他会问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到陈璟礼淡漠的表情,她思考了一下,说: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冷,不好相处,有点凶……所以让人害怕?陈璟礼怔住,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意外。
那你怕么?几秒后,陈璟礼问。
楚烟点了点头,一脸后怕的表情,我也害怕。
陈璟礼抿唇,不再说话。
楚烟微微仰头,观察他的表情。
嗯。
陈璟礼说完这个字就重新抬起脚步,快步往小楼走。
楚烟立马追上去,忍着笑拉住他的手。
陈璟礼条件反射想甩开,手腕动了动,却又停下,维持着被女人抓住的动作。
两人又停下,楚烟笑盈盈地说:怎么这么单纯呀?我说什么就信什么?陈璟礼冷漠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眼神带着困惑。
楚烟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叹道:骗你的,太容易上当了吧?两人同时愣住,不过楚烟反应快,她松开了陈璟礼的手腕,举起双手,表情无辜的笑了笑。
陈璟礼也恢复面无表情,只是余光扫向刚才被抓着的手腕,眼神沉了一下。
楚烟以为他生气了,便掰着手指头说:单纯,可爱,善良。
摔倒了会哭,会撒娇要吹吹,还会帮我做家务,和我一起做饭……今年的年夜饭还是我们一起准备的呢。
陈璟礼表情再次怔住,楚烟继续说,你还会给我送花,虽然是摘的院子的,还被人吓得摔得一身泥……陈璟礼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不过光线暗,楚烟看不清楚。
会保护我,害自己险些被车撞。
楚烟放下手,认真地说,我为什么怕你?陈璟礼表情空白,竟一时有些像过去的小傻子。
楚烟心神微动,正要补充,就听到陈璟礼哑声说:那不是我。
怔住的人换成了楚烟,十几秒后,她说:是你,你们是一个人。
陈璟礼没再说话,他的沉默却让楚烟情绪微微失控。
你们是一个人,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或许过去一年在你的人生里微不足道,但那段时间真实存在过,那个可爱软萌的陈璟礼也存在过,他是你的一部分,楚烟调整了一下情绪,放慢语速,因为……因为你现在恢复正常了,所以他暂时不见了,但你们怎么会不是一个人?你们长着一张脸,流着同样的血,过去一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你的大脑在做出指示,为什么不是一个人?楚烟说到后面还是控制不了提高了声音,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陈璟礼恢复正常,她是难过大于开心的。
虽然做过无数次心里建设,她也衷心希望陈璟礼恢复,但这一天来临,她好像真的没办法完全开心。
正如陈璟礼所说——他不是他。
是的,楚烟最怕这句话。
因为和他相处一年会为了她送花傻乎乎扎一手刺的小傻子……不见了。
她很想他,只是短短一天,她就想了他很多遍。
人心真的很难控制,她无数次告诉自己,陈璟礼恢复了,她就离开,他们就离婚,陈璟礼有自己的世界,她不是他世界里的人,他们都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过去相处的时光,很美好,但也不现实,她不可能在陈璟礼恢复正常以后,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和生活状态。
但她……陈璟礼没提离婚,她也没提离开。
楚烟甚至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和熟悉的璟礼重新见面。
她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期待,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真心的祝福陈璟礼,甚至以妻子的身份和他一起见态度转变的陈家人。
她在适应……适应正常陈璟礼的生活。
可是……楚烟轻轻喘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挂上熟悉的笑容,抱歉,我说的有点多,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的意思是在生理学上,之前你只是大脑受伤,可能不太清醒,但过去和现在,你们都是一个人。
陈璟礼点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刚才和妈聊天,她说你三年前的手术风险很大,有没有恢复好,要不要再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楚烟很快转了话题。
当时手术的确有风险,陈璟礼没有隐瞒,语气平缓,不过很顺利,出院时已经完全康复,后续时常复查。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出院后的第一年时常去医院,包括心理诊所。
楚烟惊讶,没想到他说的这么详细,就是说你出事后的第一年,一直在治疗是吗?陈璟礼点头,楚烟松了一口气,这样算来,陈璟礼被陈家放弃大概就是两年前,也就是在她来之前的一年,他开始处境不好。
这让楚烟心里好受了一下,至少少受一年罪。
楚烟想劝他不要立刻工作,多休养一段时间,经历了刚才一番辩论,她还是说不出口。
两人沉默的走路,楚烟有心事,走的慢,陈璟礼竟也放慢了速度,走在她前面两步。
快到门口时,陈璟礼突然开口:有时间我会去医院检查,确定身体健康后再工作。
楚烟意外,抬头看他。
不要担心——这四个字在陈璟礼嘴边滚了滚,还是没说出来。
他抿了下唇,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完就加快了脚步,率先进了楼,等楚烟进去时,他已经上楼了。
腿长就是走的快。
楚烟站在客厅,回想陈璟礼刚才那句话:是妥协吗?因为被念叨了一晚上,所以终于同意去医院检查?无论是什么原因,他能注意身体就是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楚烟觉得正常状态下的陈璟礼,似乎……不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体。
就像,如果有一辆车行驶在脸上,他也会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
真奇怪,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呢。
楚烟回想以前的陈璟礼,磕了碰了第一时间哭唧唧地向自己卖惨,眼泪一颗颗的掉,惜命的很,小小的伤口再哭两声就要愈合了。
楚烟摇了摇头,叹气,头有些疼。
这样的陈璟礼,她很陌生,想了解似乎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