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礼在高架上吹了半个小时冷风, 才将车开回市区。
到公司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他面无表情打开电脑，松了松领带, 直接开始工作。
天快亮的时候休息了两个小时，接着起床洗澡, 换衣服。
脸色冰冷平静, 除了眉眼和往常看起来更凌厉外, 倒也看不出明显异常。
秘书和助理通常比其他员工早到公司，然而今天他们进老板办公室时，看到陈璟礼穿戴整齐地坐在办公桌后，只抬头扫了他们一眼, 没有说话。
秘书和助理对视一眼，低声和陈璟礼问好。
陈璟礼合上文件，开始吩咐今天的工作任务。
两人不敢开小差, 虽然有一堆话想讨论, 但还是工作为主, 认真记下后便打算离开。
陈璟礼却叫住秘书，把他的手机拿出来, 淡声道：除了工作电话, 其余来电一律不用汇报。
秘书捧着手机愣了愣, 说：好……好的，陈总。
两人离开, 一出办公室就双双瞪大眼睛，飞快走到茶水间, 一边泡咖啡一边议论：怎么回事, 老大怎么这么早来公司？看那架势, 不是刚到吧？会不会晚上没回去？不会吧……助理惊讶, 老板这次回来后，晚上几乎不会在公司过夜，连附近的公寓都不去，无论多晚都要回家呢。
秘书低笑，因为陈太太吧？你见过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助理之前帮陈璟礼查过楚烟的资料，也可以说了解，但总觉得对方不完全是资料里那样，便说：是一个……看起来有点普通的女人。
秘书瞪眼，两人又讨论了一番小老板大清早坐办公室有多惊悚外，便各自去干活了。
陈璟礼一个上午都表现的很正常，除了面对面时才能感觉到极低的气压和冰冷的气息。
每一位从办公室出来的员工都哭丧着脸：好可怕，老板今天格外恐怖。
大家越发不敢偷懒，战战兢兢。
下午有股东会议，所有董事和高层全部出席，陈正祥也在，坐在首位，陈璟礼坐在他右手边下排第一位。
会议的主题是讨论几个关乎集团下半年发展的大项目，陈璟礼沉着冷静，有条不紊主持会议。
几个董事和以前一样提建议或问题，陈璟礼也和以前一样冷静回答，只是稍微有点不同。
可以忽略的问题被陈璟礼抓住不放，口气平淡，言语犀利，把几个董事问的脸色难看，险些失态。
陈正祥警告地看了陈璟礼一眼，陈璟礼没有任何表示，冷静平稳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除了几个被挑错的董事，这场会议还算圆满。
结束后，所有人都走了，几位董事狠狠地瞪陈璟礼。
陈璟礼没有表情，坐在原位没动。
所有人都离开后，会议室只有陈正祥和陈璟礼。
陈正祥声音带着怒气，冷冷地问：你怎么回事？我有教过你这样的处事方式？陈璟礼淡淡道：身为集团高层职员，我有义务和责任对董事的提议和问题进行回答与指导。
陈正祥皱眉，怀疑地打量他，可以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他们的股份加起来虽然没有我们多，但也不能小觑，你这样不留情面，不是给自己挖坑？我听不懂您的意思，我只是做我分内的事。
陈璟礼语气平静。
陈正祥眉心皱得更紧，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看了陈璟礼许久，沉声问：昨晚没睡好？陈璟礼表情仍旧没变化，睡好了。
遇到了什么事？没有。
陈正祥敲了敲桌子，脸上没有怒意，但声音十分冷漠，希望是你最后一次鲁莽行事，下次不可以在股东会议上驳董事面子。
陈璟礼没说话，陈正祥忍着怒气，听到了没有？！陈璟礼还是沉默，陈正祥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陈璟礼也站起来，我没有事。
陈正祥直觉不对劲，陈璟礼今天很不对劲。
虽然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几乎是手把手把陈璟礼培养成现在这样，他自问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儿子。
因为了解，所以也极为信任。
陈璟礼过去十几年给他的印象太好，让他太放心。
所以即使察觉到了不对，陈正祥还是没有多想。
无论什么事，你自己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
陈正祥最后警告，既不关心他出了什么事，也不在意是否对他有影响。
他只在意会不会影响工作，而答案肯定是不会，他太了解陈璟礼了。
陈璟礼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宛如机器人一样的缜密头脑和强大执行力，能力不输于他。
陈正祥是完全放心且信赖地把集团交给陈璟礼的。
陈璟礼仍旧没回应他这句警告，陈正祥也没在意，又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
会议室只剩他一人时，他重新坐下，双手按住额头，缓缓闭上眼。
大脑里像是有一把刀在搅动，让他呼吸不畅，站立不稳。
秘书和助理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们的上司出来。
连董事长都离开了，陈璟礼还在会议室里。
秘书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有未接来电，名字是楚烟，秘书上午接过她的电话，也知道对方是他们老板的妻子，接通后对方没说什么，只是让陈璟礼忙完了给她回电话。
老板太太的来电算不然私人事宜？秘书不敢自作主张，还是汇报给了陈璟礼。
陈璟礼当时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冷冷道：不用接了。
秘书吓傻了，捧着手机就出去了。
这会对方又打了电话来，她想到上午陈璟礼的脸色，悄悄挂断了来电，愁眉苦脸得叹了口气。
助理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她肩膀：今天一天上司都很不正常，他们日子不好过哇。
不知过了多久，陈璟礼终于出来了，脸色有些疲惫，甚至在出门时身体晃了一下，被助理眼疾手快扶住。
秘书和助理同时想：小老板被大老板训得这么惨吗？两人不认说话，陈璟礼只晃了一下就恢复面无表情，他似是不舒服一样狠狠揉太阳穴，什么都没说回了办公室。
两人分别汇报会议内容，安排晚上行程。
陈璟礼的行程仍旧很紧，即使晚上没有应酬也会在公司加班，神奇的是，不需要助理和秘书，让他们正常下班。
今天同样，到了六点，陈璟礼就不再吩咐工作，秘书办和几名助理全部下班。
秘书拿着他的手机走进了，表情为难，陈总，这个……给我吧。
陈璟礼说。
秘书立马放下手机，微微躬身，飞快跑了。
陈璟礼放下笔，拿过手机，上面有六通未接来电，几条未读信息——来源全是楚烟。
头又疼了。
陈璟礼放下手机，捂着额头，缓过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过了好几分钟，才脸色苍白地重新拿起手机，打开短信。
——璟礼，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是认真的。
——婚姻不是儿戏，分开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
——当初结婚是意外，离婚是让我们分别回到正轨。
——我们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和性格都截然不同，你现在不需要人照顾，有自己的事业和光明未来，我们不是真的夫妻，将来你也会有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收到信息给我回电话。
陈璟礼手指收紧，几乎想把手机捏碎。
他努力克制心里的戾气，给楚烟回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汹涌的戾气又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沉沉的疲惫和低落。
……你会再婚吗？陈璟礼低声问。
楚烟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克制关心的冲动，说：不会的……以前我和你说过，我不会再结婚。
或者说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结婚，陈璟礼是意外。
什么是正轨？陈璟礼闭上眼，缓缓道：什么是回到正轨？我们现在的生活和关系不是正轨么？陈璟礼的关注点仿佛永远不在楚烟的计划里，她惊讶地说：你……为什么结婚时没问过我意见，离婚却是回到正轨，陈璟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是说不后悔结婚吗？我们的婚姻……是错误的吗？当然不是……楚烟急忙打断，却不知如何解释。
不后悔结婚的是她，表示离婚回到正轨的也是她……这两句话的确是矛盾的，然而陈璟礼也不知道，对楚烟来说同样很矛盾，一方面开心和他相识，一方面又觉得不该相识……她好像被陈璟礼传染了，关注的方向也跑歪了。
楚烟叹了口气，无奈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很诚实，也很坦然。
陈璟礼靠在椅子上，手背搭在额头，新年时你说过，祝我婚姻幸福，儿孙满堂……楚烟，你希望我和别的女人结婚吗？楚烟愣住，考虑几秒，说：如果你喜欢……你开心，那我祝福你，我希望你幸福。
陈璟礼苦笑，声音飘忽：可我不希望……什么？楚烟听不清，不希望什么？不希望你和别人结婚，不希望你和别人生孩子……陈璟礼喃喃道，不希望我们离婚……那时我也说过，现在我的想法仍旧不变……楚烟震住，久久无法回神。
今年过年时陈璟礼的确说过同样的话，孩子气地表示她不许离婚，不许再婚，不许和别人有孩子。
可那时候……那时候他不清醒，无论说什么都不是真的。
现在为什么……楚烟准备了一天的心理建设，瞬间瓦解。
她艰难地说：怎么能一样，那时候你脑子不清醒，说话不做数的，没有必要坚持同样的想法。
不做数？陈璟礼声音低下去，语气冰冷，因为脑子不正常，所以说的话不是真的？那些相处的画面，那个时候的我，是真实的吗？每句话每个相处片段，也都不做数吗？楚烟哑口无言，节节败退，所有的说词全部被堵在喉咙里。
我……楚烟张了张嘴，声音有些茫然，我不知道……陈璟礼坐直身体，声音提高了一点，你不可以区别对待，楚烟。
你说我和他是一个人，却不认同他说过的话。
你感谢那一年的相处和陪伴，又单方面给我治罪……我没有！楚烟有些慌，也有些不明白，她感觉两人讨论的话题似乎和离婚无关，她甚至能感觉到听筒里陈璟礼声音中浓重的悲哀和失落。
这让她也十分不适，本来打算轻松平和的谈离婚，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奇怪的是……她竟然也很难过，很不舒服。
不是考虑了很久吗？不是把两人的现状和未来都分析的很清楚吗？为什么……为什么她也很难过呢？楚烟失声，陈璟礼声音嘶哑，这样对我不公平，你不可以这样。
我不太明白……楚烟喃喃道。
我不离婚，我不同意离婚。
陈璟礼说。
楚烟像是突然回神，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你只是……可能只是不习惯。
毕竟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可能无法接受突然分开。
但是你将来会再婚的，你身边会有其他人……楚烟声音也有些哑，如果你愿意，可以对外公布是你要求离婚，我被你甩了……说到后面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只想找到一切能说服陈璟礼的理由，不管合适与否，一股脑地说出来。
楚烟！陈璟礼突然发怒，声音拔高。
楚烟吓了一跳，楞楞停下，两人都没再说话，只能听到手机里传来对方的呼吸声。
两人的呼吸都很重，可想而彼此的心情有多糟糕。
不要胡说了，陈璟礼疲惫，我甩你和你甩我，有什么区别？楚烟无措道：当然有区别……没区别，陈璟礼打断她，都是你不要我了。
璟礼……楚烟只听到了前一句，她心里很不安，不太想继续这样的对话。
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吗？我们……我们……楚烟呼吸紧了紧，不要破坏我们过去美好的回忆，结束得太难堪。
难堪……陈璟礼又笑了起来，楚烟极少见他笑，此时听到他的笑声，心情却越发难受起来。
不要孩子气。
楚烟最终叹了口气，无奈道。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怔。
情绪大起大落时，楚烟实在很难控制，不由自主又用了以前对待小傻子的语气。
楚烟想解释，实在身心疲惫，放弃一般地重复：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璟礼。
陈璟礼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抵触，只是说：我没有耍小孩子脾气……楚烟，我最后重复一遍，我不同意离婚。
弯弯绕绕，又回到起点。
楚烟头也疼了，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不舒服。
不要闹了，考虑好了联系我。
楚烟挂了电话，脱力一般倒回床上。
半晌，长长舒了一口气，按住心脏——有点疼，她是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