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回京当天, 恰好是侯府几房聚在一起用膳的日子。
全家人聚在明镜堂。
江清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抬起头恰好对上陆子宁愤恨的目光,脸上荡开灿烂的笑容。
挑衅, 十足的挑衅!陆子宁冷下脸,放在扶手的手握成拳。
他已经连续七日没有被召进启明殿。
从前每隔一日太上皇就会召见他去拟诏书。
现在去的都是他的同僚。
而他彻底成了边缘人物。
大殿里的其他同僚现在很少和他说话,看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和鄙夷。
常常背着他窃窃私语。
他知道那些人谈论偷窃三叔亡母嫁妆的事情。
从前他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孙, 地位尊崇。
来往的朋友都是勋贵家佚䅿的嫡子嫡孙。
现在连那些寒门官员都不愿与他来往了。
这一切都是拜江清波所赐。
陆子宁眼底迸发浓烈的恨意。
江清波该死!你盯着婶婶我已经一盏茶了, 是不是该避避闲?大侄子?江清波放下茶盏, 大声说道。
武安侯偏头看去, 果然发现陆子宁一直盯着江清波, 剑眉簇起。
子宁, 规矩学到狗肚子去了?噗通——陆明均跪在地上,膝盖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老二这是做什么?武安侯沉下脸。
父亲替儿子做主。
陆明钧红了眼。
儿子已经知道错了。
之前不该起贪恋, 挪用了明洲母亲的嫁妆。
那些嫁妆已经入数补还了。
三弟和三弟妹还要对我们二房赶尽杀绝?出了什么事?武安侯问。
三弟和弟妹把双鱼环佩和玉扳指卖给了无字楼。
还散布流言。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贪了三弟亡母的嫁妆。
陆明钧拉下眼睑, 挡住眼底燃起的怒火。
更过分的是无字楼现在不让买,那对环佩和玉扳指成了二房占有三房亡母私产的证据。
让他想要反驳和澄清都没有底气。
该死的,他经营了十多年的好名声。
经此一遭名声彻底臭了!从前他看不上那些人,现在都能当着面贬低他。
二哥说这话就不对了。
那些流言说的是事实,我可没有故意抹黑你们二房。
陆明钧气的呼吸骤然停住, 狠狠瞪了一眼江清波。
随后又看向武安侯。
就因为这事,儿子调去户部的折子被驳回。
似乎说到了伤心事,脸上落下泪来。
哽咽着。
宁儿已经好几天没有被太上皇召见。
他抹了一把脸。
还请父亲出手拿回那对环佩和玉扳指。
它们在无字楼一天, 这件事情就无法平息,倒时让三——你不会还想让我开个小宴, 然后澄清你们没有侵占我婆母的私产吧?江清波惊诧坐直身。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还请三弟妹三思。
二哥说得有理。
江清波红唇展露笑颜。
我明儿个我就发帖子给各家夫人, 让他们来参观参观我婆母的嫁妆, 介绍介绍从前摆在二房的哪个位置。
让各家的官员好好了解二哥的为人。
免得以后二哥一家犯事,连累我们这一房。
三弟妹说的对。
是该让其他人好好了解二房一家的为人。
清冷的声音乍起,陆明钧不可置信看向裴淑娴。
大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连兄弟亡母的嫁妆都敢伸手。
进了户部还得了。
我怕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过日子,就怕有一天受二弟连累,家没了,命也没了。
大嫂慎言。
怎么,你大哥过世之后想要一手遮天。
连真话都不让我说?陆明钧:……他万没有想到裴淑娴有一天会站在三房一方。
我也害怕。
江清波夸张拍拍心口。
陆明钧:……他抿了抿唇,垂下头。
沉默片刻,匍匐在地重重磕了个头。
父亲,儿子的确做错了事,断了仕途也是应得的报应。
但子宁才入朝一年有余,他还年轻,不该就这样断送前程。
去老保小?陆明钧真有魄力。
江清波撇撇嘴,可惜了,她大小都不打算放过。
一击按死,绝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再来搞事情。
咚咚咚——陆明钧连磕几个头。
每一下都磕实了。
沉默的单慧君也紧跟其后,什么话也不说,默默垂泪磕头。
陆子宁和梁宜静也跪下,跟着磕头。
没多会,四人的额头破了,血染红了额头。
江清波从侧面看去,四人的额头又红又肿,鼓起个包。
二房卖惨真的很有一套。
江清波都忍不住在心里为他们鼓掌。
狠得下心,忍得了痛。
二房了不得。
更不能让他们爬起来。
她偏头悄悄打量上首的武安侯。
他要是心软怎么办?武安侯待她是真的不错,明面上不给面子不好。
江清波垂眸沉思,纤长的睫毛颤颤,再看向众人心里已做好了打算。
如果武安侯心软,明面上答应也无妨,暗地里做手脚也容易。
反正二房一家子这次必须按下去。
打狠一点,打疼了,二房才会彻底安分。
明洲媳妇怎么说?江清波坦然面对武安侯的目光。
大方承认。
环佩和玉扳指的确是我卖给无字楼的。
当初我说出银子买,你不同意,转眼卖去无字楼。
你就是故意针对我们二房。
陆子宁愤怒指着江清波。
我做的这么明显,肯定是针对你二房。
不然还针对其他人?陆子宁:……当初你们不询问我夫君的意见,擅自动用我婆母的嫁妆。
还光明正大拿去当定情信物。
江清波翻了个白眼。
你这个小偷都敢拿出去炫耀,我这个正主拿出去卖怎么了?我的东西如何处理,还需要询问你们二房?没这样的道理。
二房觉得侯府是他们的,大家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
裴淑娴附和。
……陆子宁看了眼裴淑娴,努努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偏头看向上首,一脸诚恳。
之前的事情母亲和父亲的确做的不对。
我们认错。
罚也罚了,打也打了。
还请祖父做主买回环佩。
日后我们二房一定安分守己,认真悔改。
你们一房真令我失望。
武安侯沉下脸。
贪兄弟亡母的嫁妆,贪侯府的产业——他们连遗物都不放过。
裴淑娴打断武安侯的话。
怎么回事?武安侯愣住。
莹姐儿父亲去世前作的画,在单家归还的古玩铺子找到了。
还被标了高价。
好在三弟妹接手铺子的时候看到还给了我。
裴淑娴红了眼眶。
看向二房一家带着恨。
从前儿媳询问过二弟妹亡夫画作的下落,她说没有。
武安侯看向二房等人,失望之色爬上脸颊。
之前武安侯对二房也很失望,但从没有像现在把失望大喇喇摆在脸上。
二房等人看在眼里,心头发慌。
祖父——无字楼的事情儿媳也知道。
流言有一部分也是儿媳让散出去的。
二房等人:???武安侯:???江清波:???夫君为了救亲弟弟没了性命,儿媳理解的。
可二弟一家得做法令人寒心。
索性有三弟妹帮衬,日子也不算难过。
儿媳如今只想好好抚养闫哥儿和莹姐儿长大。
裴淑娴擦拭眼角的泪花。
看着二房步步高升,尤其二弟要进户部。
儿媳心里害怕。
二弟若是手段高,我也不至于如此。
可他的手段着实不够看,去了就是给人背锅的命。
我怕有一天因为二房,闫哥儿和莹姐儿身首异处。
大伯母——闭嘴。
蛇鼠一窝的东西。
挪用嫁妆的事情你真不知道?现在撇的干净,还搁我面前装君子。
你……陆子宁从来没有被裴淑娴这般骂过,一时正愣在原地。
二房断了仕途,儿媳彻底放心了。
不用担心被连累,也不用担心夫君血脉断绝。
裴淑娴大大松口气,坦然看向武安侯。
为了两个孩子,儿媳什么都敢做。
公爹要惩罚,儿媳甘愿承受。
江清波没想到裴淑娴会挡在她前面。
心里有些感动。
这些日子没有白忙活,这个朋友也没白交。
对她感激笑笑,起身面对武安侯。
公爹可否听我一言。
你说。
从二哥手里流出去的那笔银子还没查到下落吧?武安侯皱起眉。
没有。
银子下落不知,接受银子的母子没了。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简单。
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儿事情。
这些没查明前,断了二房仕途有什么问题?儿媳不觉得有问题。
江清波冰冷的目光扫过二房。
二房做事没有底线,手脚不干净,一心进户部谁知道要干什么?你……那笔银子和我没有关系。
陆明钧大声辩驳。
到现在二哥还不承认。
江清波直直看向武安侯。
户部的事情重要且复杂,经过上次您也知道。
一不小心全家都可能赔进去。
您敢放他进去?儿媳不敢,儿媳害怕。
我们一损俱损,三弟妹斗倒了我们,谁在朝堂帮衬三弟?说得好像你帮过他一样。
江清波翻了个白眼。
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陆明钧:……现在有我爹和两位哥哥,他们在太上皇面前还能说上话,你能吗?以后闫哥儿和四弟长大了肯定也要进入朝堂,自然会帮衬夫君。
有没有二房都一样。
……陆明钧心口被接连插了数把刀。
险些气晕过去。
缓过劲他也不争论了,直直看向武安侯。
请父亲做主。
武安侯打量二房众人,重重叹口气。
现在你们确实不宜冒头,挂个闲职也不错。
若你们真心悔改,日后不愁没机会。
武安侯一句话定格了他们的命运。
二房等人各个震惊,眼底全是不敢置信。
父亲。
祖父。
侯府不止你们一房。
武安侯看向陆明钧。
你若把那笔银子的去向交代清楚,能让大家安心。
无字楼我可以出手。
明洲儿媳也愿意替你们平息流言。
我很愿意。
江清波附和。
心里一点不怕对方突然交代。
之前陆明钧被打成那样,还被关了那么多天,愣是一个字没说。
那事怕是见不得光。
陆明钧张张嘴,最后垂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果然如此。
江清波的柳眉簇起。
猜测被证实,她没有高兴,只有担忧。
宁愿牺牲仕途也要不肯坦白,这事小不了,还是要催促陆明洲仔细查一查。
武安侯失望叹口气,片刻从陆明钧身上收回目光。
开饭吧。
婢女们端上饭菜。
期间陆明洲拿着长刀出现在门口,大步走到江清波身旁坐下。
江清波倒了一杯热茶推到男人面前。
喝点热茶暖一暖。
多谢夫人。
饭菜没多会上齐,武安侯率先动筷子。
其他人也开动。
今日的饭桌格外安静,只听见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
江清波抬眼恰好与陆明辰小朋友对上目光,后者笑容一僵,嘟起嘴。
不情不愿把面前的一盘乳鸽往江清波面前推。
四弟知道夫君辛苦,特意让给你的。
快尝尝。
江清波喜滋滋夹了一只放在陆明洲碗里。
三哥辛苦了。
陆明辰说完,又主动给莹姐儿和闫哥儿各夹了一只,最后剩下一只放进自己碗里。
温静震惊地盯着空盘子。
要知道从前的陆明辰非常的霸道,面对自己喜欢吃的菜绝对不会分给别人。
武安侯露出今晚以来第一个笑容。
明辰不错,知道疼惜兄长,怜惜小辈。
陆明辰笑而不语。
你们懂什么,要是不主动分出来,他一只都吃不到。
不是被三嫂抢走,就是被三哥抢。
现在分给三哥,分给小辈。
他还能捞到一只啃啃。
他悄悄叹口气,生活迫使他成长!有了这个小插曲,气氛欢快不少。
席间偶尔响起笑声。
唯有二房等人一个劲埋头吃饭,一句话没说。
饭后,武安侯率先站起身。
明洲跟我来一趟。
时间不早,江清波跟着裴淑娴一家一起离开明镜堂。
二房等人缀在后面。
出来院门,陆子宁盯着江清波离去的方向,眼底滑过恨意。
父亲,我不甘心。
陆明钧顺着目光看向江清波,眼底晦暗不明。
只差一步,却被三房搅和了。
他又如何甘心。
但父亲发话了……他冷着脸掰过陆子宁的肩膀,隔墙有耳,回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