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陆明洲流放的日子。
江清波远远看到陆明洲一行人被拱卫司军士押送而来。
绿梅上前, 在银子的魅力之下押送的军卫允许陆明洲一行人停留片刻。
江清波迎上陆明洲,余光瞥见陆明钧径直走向武安侯,满脸愧疚, 眼底弥漫着水华。
嗯?这是又要卖惨?江清波脚尖一转,回到武安侯身边坐下。
等着夫人上前的陆明洲:……算了,山不就我, 只能我去就山。
他大步流星走向江清波。
夫——江清波伸出手捂住陆明洲的嘴, 使了个眼神, 示意看旁边。
父亲对不起。
噗通, 陆明钧双膝砸石板上。
儿子做错了事, 连累了一家人。
武安侯眸色沉沉, 盯着陆明钧没有出声。
儿子不求父亲原谅,希望父亲保重自己别因为不孝儿子气坏了身体。
陆明钧咳嗽两声, 唇角渗出殷红的血渍。
他囫囵擦拭一下, 趴在地上磕头三下。
随着他的动作露出血淋淋的后背,脏污的囚服破破烂烂,露出底下一道到深可见骨的伤。
单慧君立时红了眼,眼泪无声落下。
武安侯冰冷的目光微微松动,似乎也被对方的惨样惊到。
噗通, 陆子宁也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破裂, 鲜红的血染红了灰色地砖。
祖父,千错万错都是我们二房的错。
您千万别因为我们气坏了身体。
等七年之后, 孙儿一定回来光耀门楣, 弥补父亲犯下的过错。
咳咳咳……连续的咳嗽声打破了旁边的浪子回头, 子承父过的感人气氛。
武安侯收敛好目光, 面带关切看向脸色苍白的江清波。
可是不舒坦?武安侯皱起眉,担忧在眉宇间流荡。
人也见到了。
你先回马车休息,或者你先回去。
陆明洲:???你真是我亲爹!不碍事的。
江清波露出个坚强的笑容。
小姐,咱们还是先回马车吧。
绿梅满脸忧色。
您身子本来就差,前段时间又在牢房里伤了底子,没个一两年怕是养不好。
陆明钧and陆子宁:???在‘浪子回头’现场又提到牢房,人干事?别听她胡说,哪里需要养一两年,最多一年半就好了。
江清波瞪了眼绿梅,笑着向武安侯解释。
二房一家子:……你还不如不解释。
果然,武安侯刚软和下来的气势又冷下来。
看陆明钧父子的目光带着刀子。
陆明钧脸色不好。
陆子宁面色不变,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江清波就是看不得她们二房好,故意针对。
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目光,他的眼皮猛然一跳,一阵寒意从脚底串到脊背。
这人又想干什么?二哥知错能改,我这一趟牢狱没有白去。
江清波又咳嗽几声,盯着陆明钧叹息一声。
看到二哥我就想到大哥,若是他还活着就好了,世子之位不会有人争,武安侯府说不定会安然无恙……一家人也不会分离。
此话一出,无不是提醒众人武安侯府被查抄都是因为陆明钧争夺世子位。
武安侯脸色覆上一层寒霜。
看向二房等人的目光如暴风雪般冷厉。
你们和妻女道别吧。
说罢挥挥手,像赶蚊子一样将二房的人赶出凉亭。
陆子宁愤愤看像江清波,屡次被老三媳妇针对,泥人也有了火气。
但二房现在做错了事,不能像以往大声辩驳。
如今对方又把长房老大拎出来,他更不能喊冤。
心中怒火沸腾,看向江清波的目光染上杀意。
后脊背突然汗毛倒立,浓烈的杀意突然扑过来,他对上三叔冰冷的目光,猛然清醒,收回目光跟着家人走到凉亭外。
远离凉亭七八米,如影随形的杀意才慢慢消散。
他心里松了口气,心底的不甘没有压下去,反而像沸腾的水喷射而出。
等来日,定要将今日的仇一并奉还。
陆子宁抬头看向鼓着肚子的妻子,脸上的恼恨换上柔情。
宜静……*江清波看向走远的二房,心里满意了。
想要卖惨博同情,有问过她吗?掩唇又咳嗽两声,将自己身体弱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事吧?陆明洲担忧问道。
这次是我陆家连累了你。
你赶紧三两句说完早点上路,别让人累着。
武安侯后一句对着陆明洲说道。
起身走出凉亭,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陆明洲:……我没事。
江清波悄悄在耳后摸了一把,将沾了水粉的手指摊在陆明洲眼前。
早上出门时她就猜二房不会安分,特意扑了一层水粉,佯装病弱。
嘿嘿,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没事就好。
陆明洲明显松了口气。
江清波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塞到陆明洲怀里。
郑重叮嘱道。
此去路途艰险,自己保重。
你这是?陆明洲看向被塞进手里的银票,全是五十两和一百两的,整整一万两银子。
银票底下还有。
出门在外总要打点,别让自己过得太苦。
年底我再派人给你送银子。
江清波倾身将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悄悄塞过去。
防身用。
陆明洲在拱卫司得罪了太多人,她怕路上会有人伺机报复。
陆明洲沉默一瞬,默默把银票和匕首放进怀里。
他又看向包袱,眉梢微微挑起。
里面有酒囊和点心牛肉,还有两瓶金疮药。
我听说西北那边早晚温差大。
带点酒御寒。
你费心了。
江清波叮嘱完,悄悄打量陆明洲,一个多月不见男人又瘦了些,身上的囚服空荡荡。
凑近些嗅了嗅,之前萦绕在他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没了。
这是件好事情。
回去吧,我该走了。
陆明洲扶着江清波起身,一路走向路旁边的马车。
回去好好休息。
京城乱,没事别出门。
歇脚的拱卫司军卫频频看向天色。
陆明钧眼力劲很好,不等催促走向军卫。
留下单慧君婆媳哭哭啼啼站在原地。
注意安全。
江清波看了陆明洲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陆明洲跟着军卫继续赶往流放地。
一行人经过转角身影消失。
江清波放下车窗帘子,右手覆上还未显怀的肚子。
刚才她没有说孩子的事情。
与其让陆明洲牵挂,不如让对方安心前往流放地。
马车启程,江清波和武安侯等人一起回城。
路上一支商队与他们擦身而过。
两方距离越来越远,二十多人的商队来到十里亭。
为首的人看向陆明洲离去的方向。
大拇指摸索着刀柄,眼底浮现杀意。
挥了挥手,一行人踏上前往西北的那条路。
**江清波一路跟着到了柳巷。
刚进门便感受到一道目光,抬头对上单慧君愤恨的目光。
???二嫂这是怎么了,看我的眼神比刀子还要锐利。
二弟妹。
裴淑娴端着果盘进门,闻言瞪了一眼单慧君。
怎么回事?此时武安侯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回到堂屋,察觉的气氛不对开口询问。
……三弟妹看错了。
单慧君收回目光,扶住挺着大肚子的梁宜静。
儿媳先扶宜静回房休息。
武安侯不好为难挺着大肚子的梁宜静,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婆媳两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脚步很快就像是后头有鬼追一样。
老大媳妇去厨房帮帮你母亲。
裴淑娴看看江清波,听话的离开堂屋。
绿梅识趣的退到门外。
江清波看出武安侯有话要说,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等她连喝完两杯茶,对方欲言又止半响没吐出一个字。
只盯着桌上的那盘绯红的李子。
公爹是想问秦章的事情。
盘子里的李子是前两天发放给铺子里伙计们的福利。
这事庄子的管事提起过。
他很好客,这李子是他昨天送来的。
之前也隔三差五送东西过来,……但我不记得见过。
秦章曾经是拱卫司军卫,在陆明洲手下做事。
江清波将秦章伤病离开后遇到陆明洲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为了帮助曾经的下属穷的荷包比脸还干净。
婆母留下来的双鱼环佩被侄子私自拿走了,他没多少银子把身上最后三两银子买了一对玉佩,赶在成亲前一天送到江府。
老三怎么不说。
她也不知婆母留下的嫁妆被二房挪用了。
武安侯沉默了。
江清波假装没看见。
论背后捅刀她可是专业的,时不时在武安侯耳畔念叨几句。
二房一家子想要继续卖惨博同情,她绝对不同意。
不搞死二房是她最后的仁慈。
柳巷这一排房子都是当年陆明洲为那些因为伤残离开拱卫司的下属们置办的。
凑巧让一家子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柳巷空置的房子本来在陆明洲的名下,和离之后对方一般的产业到了她名下,柳巷是其中一部分。
武安侯一家人住在陆明洲买下的产业之内,必须替那男人扬扬名。
江清波的声音放大两分,刻意让院子里忙碌的温静等人听到。
武安侯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眼底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江清波把该说的都说了,武安侯没有再问其他问题,稍稍交代两句起身离开。
她给陆明洲正名完毕,又顺便给二房穿了小鞋。
心中的沉郁一扫而空。
拉着温静闲聊两句便回了江府。
内院的丫鬟神色匆匆,打扫身边的大丫头一左一右架着左大夫大步流星走过。
三人离去的方向是大哥大嫂所住的院子——随心苑。
江清波蹙眉,叫住路过的丫鬟询问情况。
大少爷在宫里被打了,刚刚被抬回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发完。
◉ 七十六章大哥为何被打?江清波走到随心苑, 门口遇到匆匆赶来的江源。
随即问出心中的疑问。
他做错事情被陛下责罚。
不是什么大事。
江源打量江清波,眉梢皱起。
倒是你,身子这般弱还一天天往外跑。
如今陆明洲也送走了, 赶紧回去休息吧。
老大这儿你就别操心了。
江清波看亲爹神色平常,说起大哥也没担忧的情绪。
倒是说起她的身体时眉眼之间浮现担忧。
想来大哥真没大问题。
提起的心落回原处。
大哥做了什么惹恼陛下?大嫂请来左大夫医治,想来大哥身上的伤势不轻。
都是朝堂机密, 你莫打听。
……行了, 赶紧回去休息。
……我想看看大哥。
他受伤的地方多有不便, 你暂时没法看。
大哥伤的是屁股?那的确没法看。
江清波被再三催促, 明白今天见不到大哥。
索性听话的离开。
走了几步, 却被亲爹叫住。
她茫然回头。
怎么了?最近宣王连破了几桩大案, 越发得陛下信任,权势滔天。
你最近别出门, 乖乖在家里养胎。
江源眉眼间染上了愁绪。
阿爹放心, 我省的。
回去吧。
江源挥挥手。
等人走远轻轻叹口气,看向随心苑又叹了口气。
儿子和闺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他整理好情绪走进院子,碰到背着医箱走出来的左大夫。
忙询问情况。
老左,清泽如何?伤筋动骨, 去了半条命。
没一两个月好不了。
左大夫瞪他一眼。
你们一家子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省心。
……江源摸摸鼻子,深以为然。
清泽的伤势你别和我那闺女说, 免得她多想。
老夫知道轻重。
辛苦老左了。
小事。
江清泽还在昏睡。
江源走进内室看了一眼,交代儿媳好好照顾便离开。
走出门口又停下脚步, 交代来往下人不可谈论江清泽的伤势。
江清波关注着朝堂, 今天听到宣王赵逊给某某平民伸冤。
明天听见他给某平民翻案, 后天听到他将某大家族少爷捉拿归案。
小半个月的时间宣王赵逊连破数案, 名声大噪。
民间声望极高。
反观现任皇帝陛下。
夜夜笙歌,近日又忙着选妃填充后宫。
劝谏的大臣们被恼羞成怒的皇帝骂一通,有些骨子强硬的的官员还被打了一顿。
皇帝被宣王衬的像个昏君。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就连她的亲爹都觉得官途昏暗,每天愁眉苦脸,恨铁不成钢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转眼到端午,皇宫宴请百官和家眷。
就在临近进宫前夕,宫里传来宴会取消的消息。
爹,宫里怎么回事?江清波挺着肚子拦住从外院回来的江源,问出心中的疑惑。
太上皇突然昏倒,宫中乱成一团。
江源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愁容。
江清波猜测太上皇的情况并不好。
若不然亲爹也不会这样子。
没两天她的猜测得到证实。
太上皇病重,昏迷两日后醒来,清醒没多久又陷入昏迷。
期间甚至没有机会说出一句话。
事发突然,皇宫陷入慌乱。
大臣们也陷入焦急。
朝中大事一向由太上皇亲自决定,如今对方倒下了。
那谁来决定国家大事?现任皇帝?别开玩笑了。
皇帝陛下自登基起一直沉迷吃喝玩乐,极少过问朝政大事。
最近几个月太上皇放权之后倒是慢慢开始亲政,但不太敬业。
皇帝做的唯一一件令朝臣们称赞的事情,还是请了铁面无私的宣王出山。
最近民间掀起另一道微弱的声音。
当初继位的为什么不是宣王。
这流言甚至得到了一些朝臣认同。
为什么当初登位的不是宣王呢?狗屁,宣王那种货色当皇帝,大魏朝迟早药丸。
江源愤怒拍桌。
江清波正喝茶,被这句话呛住。
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人松了口气。
压低声音开口。
阿爹,祸从口出。
您老行行好。
我可不想再去牢房报道。
放心,四周没人。
……放心个屁!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还没有正式前往阎罗殿报道,她就开始担心亲爹脑袋存放问题。
江清波叹口气,偷偷打量一脸愤慨的亲爹。
越看越愁。
据说现任皇帝的脾气不咋好。
面对大臣的直谏缺乏包容。
要是亲爹不怕死的硬钢,他的小命怕是……爹,辞官回老家吧。
闺女,你躲回老家吧。
江清波:???哎,现在宣王势大,阿爹怕他对你不利。
您说话这么直,我也怕皇帝一怒之下迁怒全家流放。
那可太惨了。
江源:……父女两对视一眼,同时叹口气。
朝堂风声鹤唳,野心派多了几分心思,把目光投向宣王身上。
保皇党惶惶不安,有苦难言。
作为保皇党一员的江源,最近几日比以往更忙,各种宴会帖子一股脑砸过来。
玩乐是假,探讨保皇党未来是宴会主题。
江清波每次出门散步,就会看到亲爹带着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
有一天清早刚出门恰好遇到回来的亲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裳。
走近了,浓郁的酒气扑过来。
差点把她熏醉了。
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几步。
爹,过分了。
喝酒喝到夜不归宿。
闺女啊!江源定定看了她一眼,悠悠叹口气。
???有话就好好说,突然对我叹气是什么意思?昨晚京北大营暴动,我陪着陈大人等了一宿的消息。
京北大营暴动?这怎么可能?江清波记得京北大营从前握在陆明洲手里,因为行贿的事情被整治过,之后回归正轨。
她皱起眉梢,陷入沉思。
按理说被整治过得京北大营不应该会在这个当口突然暴动。
昨晚宣王亲自前往京北大营平乱,杀了一大批暴动的官兵。
今早受到皇帝陛下的嘉奖,甚至将整个京北大营兵权交到他手里。
江清波明白了。
京北大营暴动有猫腻,获利者是宣王赵逊。
对方趁着这次军营暴动借机铲除了一批人。
那批人身份不用猜,大概都曾是陆明洲的心腹下属。
她捏着团扇的手紧了紧,心陡然往下沉。
宣王此前获得极高的声望,权柄也越来越大,如今还接手兵权。
对宣王来说是这是好事。
对江清波来说简直是噩耗。
她在宣王府被下药的事情过去没多久。
宣王被陆明洲扔到假山下坐了大半年的轮椅,这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江清波相信赵逊也不会忘记。
他会报复回来吗?江清波觉得对方会!爹,我们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你说呢?江清波对上亲爹悠悠的眼神,沉默了。
好吧,这是来不及了!她心里对自家的处境担忧,回了自己的小院那份忧虑也没放下。
这次危机该如何度过?江清波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宣王府先有了动作。
当天下午,宣王府的请柬送到她手中。
宣王妃陈舒邀她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