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小心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进去,天色已黑,屋内也只点了几盏灯。
是崔樱说不想太亮堂,于是她的寝室便没有灯光,崔珣只凭借着月光找到了坐在窗前的崔樱,她像小时候一样扒着窗沿望着天上,对崔珣的到来一无所知,孤独的身影一半在月下,一般在黑暗的夜色里。
崔樱收回身子,回头就发觉屋内多了个人,她吓了一跳,试探的问:阿兄?崔珣从暗处走出来,脸上挂着看不出瑕疵的微笑,盯着着崔樱秀美的脸庞打量,随意地问:怎么还没睡,屋内也不让落缤给你点灯,这么黑,一个人不怕吗。
他来到妹妹身后,在她刚刚望的方向看着月亮,阿樱,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崔樱明白了崔珣来看她的心思,大概是听说了傍晚她和崔玥发生的事,以为她心情不好过来安慰她的。
阿兄,我没事,有很多都不过是些小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值得记在心上。
可是冯氏跟她生的那个两个小东西欺负你。
崔樱听他骂崔玥崔源的语气有些好笑,阿兄,那也是你的阿妹和阿弟。
崔珣手搭在她肩上,也笑着道:两个不听话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蠢,崔玥只知道跟你争宠,崔源是个不喜麻烦任由他娘和崔玥闹的书呆子,没用的东西,我可不承认跟我有关系。
他眼里有着崔樱看不到的真切之意,只有你,阿樱,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只有你我才是真正的兄妹。
崔樱:这话阿兄在我这说说就好,阿翁和大母听见了也会不高兴的。
崔珣:冯氏要是带他们孝敬阿翁大母,我也不至于提这个,她娘家人老跟她说可惜了她儿子不是嫡长子,不然崔家的家主就是崔源的。
我一走,他们冯家该是最高兴的,没想到我又回来了,才几天就耐不住了。
情况的确是这样,但大家都不过是藏在心里,不像今晚崔珣到她这里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崔樱:阿兄本就是我们崔家的嫡长子,家主之位也的确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
可阿翁和父亲也没有说不让阿源来坐,能者上,庸者下,他要是能担起这份责任,未妨不可和阿兄公平竞争。
阿兄,你回来是来争家主之位的吗?崔珣平声气壮道:阿樱,那本来就是我的,就算我不在家了,那个位置也还是我的。
崔源就是早出生十年,他也争不过我。
我可以不要,也可以不坐,可是家主之位除了我崔珣,不会再有其他人。
我回来只是想看看你和阿翁大母罢了。
阿兄,你还要走?崔樱吃惊的扭过身去,她看不太清崔珣藏在阴影中的脸,只听见他苦笑了一声,不,暂时不会。
我好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要确定不会连累你们才行。
崔樱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想要知道答案,什么事,阿兄,你惹到谁了?崔珣反而不肯说了,他转移话题,仿佛要当刚才的事情没提过,崔玥是不是毁了贺兰妙容送给你的帖子,她邀你去春猎,你要去吗。
你从来没去过那种危险的地方。
崔樱有些恼他,不吭声也不搭腔,仰头默默盯着崔珣。
崔珣略微窘迫,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一封帖子而已,她也给我送了,咳,要不,你代我回信一封,就说你我兄妹都会参加春猎,如何。
崔樱看穿他想糊弄过去的想法,对视良久后,她败阵下来,没再追问。
崔樱:阿兄也去?崔珣:本是不想去的,可阿樱你不是要去吗,阿兄就陪你好了。
难道不是因为妙容公主的邀请?阿樱,你在说什么啊。
崔樱:我在花会上遇到妙容公主,她问我认不认得你,还说……崔珣:说什么?崔樱见他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忽的住嘴了。
贺兰妙容向她透露,她对阿兄有意的话,她不能随便告诉给别人听,贺兰霆当时在场,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外人,不管贺兰妙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她都不可以外传,就是崔珣也一样。
若她对阿兄有意,女儿家的心意也该由她亲口对她阿兄说。
崔樱:没什么。
崔珣自发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在灵州待过,贺兰妙容路过此地,她遇见我,说她一直景仰我的文采,所以聘请我做了她的夫子,我和她的关系就只是如此而已。
如今外面都知道我回来了,看在师生情分上,她肯定会发帖子给我,邀请我去春猎,你阿兄我早就料到了,所以你就不要多想了。
崔樱神情微妙,怎么和她从贺兰霆那里听来的不同,不是阿兄穷的快饿死了,才被妙容公主搭救的吗。
崔樱:既然那封帖子是公主给阿兄 ,阿兄就自己回帖吧。
我明日写一封请罪的回帖,劳阿兄让人一同送到公主府。
崔珣点头:请罪是该请的,不过你别怕,贺兰妙容这人性子不错,她不会轻易降罪你的。
崔樱并没报太大的希望,没在这件事情上再多说什么,便问道:阿兄可有准备好春猎的衣物猎具?崔珣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早已安排上了。
我看天色不早了,你也不要一直坐在这里,吹风受寒倒是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崔樱起身送他,崔珣站在门口道:阿樱,你放心,今日你受的气,阿兄会帮你出的。
阿兄要做什么?崔樱一惊,急忙追问,崔珣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快的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崔珣潇洒的甩了甩袖袍,转身走了,身为长兄,教训弟妹有何难的,阿樱,快进去歇息吧,不用送了。
阿兄。
阿兄。
你不可乱来啊。
崔樱追了几步,落缤循声赶过来站在她身边来不及问怎么了,主仆二人就见崔珣背对着她们挥了几下手,大摇大摆的步入庭院里辉煌的夜色中,走了。
落缤叫人把屋内点亮,崔樱坐在桌前还在猜想刚才崔珣要帮她出气的话。
落缤蹲在她身旁,摸了摸她无意间垂在膝盖上微凉的手,劝道:女郎,上榻吧,坐在这凉的很,我让下面烧些炭火送来。
崔樱:不用了,我不觉得冷,我只是在想阿兄要对阿玥阿源做什么。
落缤笃信的道:大郎做什么都是好的,就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长幼有序,免得忘了女郎你才是长女,怎可真叫下面的弟妹欺负了去。
崔樱无言的看着她,说起来落缤本该是崔珣的婢子,她上面还有个兄长,他们兄妹都该到崔珣身边去伺候,结果被崔珣将他们分开了,只留了她阿兄沉璧在旁,落缤则被分给了崔樱。
她不是那种很会说话来事的女子,但对崔樱却极其忠心,而且十分会照顾人,除了有时直来直去,很多时候只要崔樱没遇上事,她都很安静很沉默,心思细腻不比能说会道的差。
并且她对崔珣有一种奇怪的迷信,就像现在这样,认为崔珣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崔珣的道理一定就是对的。
但落缤不知道,这是她的事,不该让崔珣替她出头,一出头就会伤了整个家的和气,都是父亲的子女,倒是阿翁大母该偏帮谁呢。
兄长不在家时,崔玥崔源逐渐长大,崔玥是最喜欢与她争斗的那个,但崔樱每每避让,是不想让家里人为难。
一来是她该有的东西,整个崔府都不敢少她的次她的,也从来没出现过奴大欺主怠慢她的事。
二来是除了崔玥,她和崔源冯氏都是平平淡淡的,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失,崔玥喜欢争就让她争好了,大母从来没有让她胜过自己一头,所以崔樱不觉得自己委屈。
唯一难过的不过是自己比不上崔玥与父亲那么父女情深罢了。
没想到这回崔玥不止是像往常那样找她斗嘴,还开始动她东西了,这种变本加厉的做法崔樱不喜欢,她心里想的是找她讲清楚,给她提个醒让她谨记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
其他的她没有想对崔玥怎么样,毕竟她下回还没有犯错,但是她阿兄插手就不同了,倒是要是崔玥受了委屈,冯氏告到父亲那里,父亲再找阿兄的话,又要闹不和了。
父子不和,那怕是冯氏和冯家人最想见到的。
只期望阿兄别太过分,口头教训一番就是。
崔樱说完,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结果后面几日府里都平静无波,没有出现什么事端。
崔玥也面色如常,知道上回过分了,还在早食时亲自当着大人们的面,来和她道了个歉。
崔珣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样子,瞅了崔玥一眼,崔玥就跟被吓着一样,眼神充满忌惮。
崔樱便以为崔珣是私下里找崔玥说教过了,她也没有多做计较,顺势给了崔玥台阶下。
晚春的雨水渐少,晴日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庭院里山石上的青苔褪去水气时,春猎的日子也到了。
那天很早崔珣便让人请崔樱下榻,说是此去猎场还要耗费一天的时辰,要早些出发,不然到时碰到京畿大半的子弟贵女车驾车辇出来,那就得排着队赶往赤侯山了。
从他催促的话里,可以预见今日的热闹。
好在崔樱早有准备,行礼物品也都提前准备妥当,只差梳洗打扮就能出去了。
她到了前院时,崔珣已经坐在前厅用吃的了,见到她后,招手让她进去,这时天还未彻底亮堂,外面天空犹如被墨汁冲刷过一般,泛着草木灰蓝的味道。
门口的灯盏也还燃着,除了他们和下人,大人都还没起身。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见到她来点头招呼,大娘子。
重临郎君。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林戚风也会去。
阿樱,快些吃,吃完立刻就走。
崔珣塞了双筷子到她手里,俊脸不掩笑意。
崔樱总觉得他笑里藏着刀,引得她心里惴惴不安的,太早了阿兄,不和大人们说一声吗。
阿兄不会是想带着她不告而别去游历吧,要让父亲他们知道了,会气的让他们这辈子都不许踏进家门的。
崔珣在她来时就已经吃好了,却还坐在位置上等她,想什么呢,别问,难道你对阿兄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不是,我……食不言寝不语,阿樱。
崔珣点了点嘴巴,斜眉俊目,收敛脸上的笑,道:我将沉璧调回来了,他在府外候着,你早些吃完,落缤就可以早些见到她兄长。
崔珣三年前孤身一人出门,谁也没带,就连身边跟了他好多年的随从都被他调去管理他名下的产业了,而这些产业的账本还要拿到主家来给余氏过目,当时崔家不给他丝毫接济,就是想让他领会外面的疾苦,要是没撑住就得乖乖回来。
撑住了,没有钱粮还能游历天下过得好好的,也算他有本事。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崔珣想要钱粮还是有办法的,期间也只联系过沉璧一次,后来就基本没有再找过了。
待天色熹微之际,明显能感觉到府里上下的人烟气后,崔樱已经与崔珣、林戚风坐到了崔府门口的马车上。
他们一共有三辆马车,崔樱本该是和落缤乘坐的,后来崔珣说去赤侯山的路途过长,白日里想和她弈棋打牌打发时光,崔樱便答应让他上来了。
林戚风则在前面那辆马车中,最后面就是一辆专放行礼物品的马车,供伺候他们的下人乘坐,崔珣安排妥当后,对着窗外道:出发。
崔樱:等等阿兄,阿玥他们还没出来。
春猎世家子弟只要拿到了请帖都可以去,崔家也有人专门送过来,崔玥可以凭借崔家的请帖参加,她破坏崔樱的请帖不过是因为那封帖子是来自公主的邀请,让她心生羡慕嫉妒罢了。
而且她今日也是要一起去的,为此她还将在书院里的崔源叫了回来。
结果崔珣没有半点要等他们的意思,不曾吩咐马车停下,带那两个累赘,要等到天黑才能到。
不等了,他们找不见人,自然会跟冯家的人一起去,放心好了阿樱,回来要是大人们怪罪,就让阿兄一力承担。
他们走后,后院的闺阁里发出了一声器具摔碎声响。
珍儿跪在地上,崔玥披头散发的站在榻上,怒容满面的手指着一排跪下的婢女呵斥,没用的东西,往日不见你们出岔子,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出错了,是谁,是谁收拾的我的骑装,前两天我试穿的时候还好的,怎么一到今日就成这样了!她将一堆犹如被老鼠咬过的衣裳踹到地上,因为激动脸色涨红,她的衣服,她准备在这次春猎活动上的骑装,竟然被人毁了,她还怎么去跟别的世家女一起玩,难道学崔樱那个跛脚站在一旁干瞪眼吗?!崔源收拾好,久等她不出来,到她院子里来喊她。
阿姐,还去不去了,再晚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赤侯山,白浪费这些时辰,还不如我回书院读书呢。
他站在屋外,并不知道里头情景,只听他阿姐一声宣泄的尖叫,便在屋内痛声大哭。
阿姐?崔源吓了一跳。
崔玥的反应更是让他不敢在往她门前站着了,滚,滚,你给我滚!我的骑装……阿娘,给我叫阿娘过来,都是你们这帮贱人,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该死,真该死!屋内接着又是一顿渗人的动静和崔玥发疯似的大喊,崔源不敢再听下去,为了不被波及带着随从赶忙离开了这里。
路上,崔樱在崔珣劝说下对弈了几局棋,渐渐忘了带上崔玥和崔源这回事。
阿兄,你要不要去陪陪重临郎君,他一个人在马车里,怕是也没趣的紧。
没事,我往车里放了一沓书,够他看的了,阿兄陪你要紧。
崔樱还要再劝,只见崔珣丢下棋子,撑着榻坐翻身往马车外看去,阿兄在看什么?崔珣:骑兵。
什么。
崔珣喊住外头的车夫,停下!他推门走出去,回望他们身后的方向。
这路上马车不止他们一辆,不过像崔珣他们这么早的还是少见。
前面可是崔侯府上?是又如何。
崔樱坐在车内,听见崔珣在外面和人交谈,马蹄声渐近,对方拉住缰绳,震耳欲聋道:太子御驾,派我等前来,请郎君贵女过去。
她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贺兰霆想做什么,为何要她和阿兄上前。
崔珣淡淡道:是不是我们挡了太子的路,我们要去的是赤侯山的方向,可以让太子的人马先行。
骑兵的将领态度强硬,太子只吩咐我等请二位过去。
崔樱不放心崔珣一人应对,从马车里出来,抓住他的衣袖,阿兄,我们去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太子,去见礼是应当的。
崔珣答应了。
崔樱被落缤搀扶下车,看到了后方的大队人马,太子整装出行少不了随行的侍从兵马,声势浩大,威仪深重。
只是罕见的没有在队伍里看见顾行之。
侍人禀告崔家兄妹过来了,车辇内熟悉的嗓音仿佛在崔樱耳边响起,让他们上来。
崔樱表情与崔珣无异,兄妹二人更是想不通贺兰霆到底什么意思。
崔樱心中忐忑,她与贺兰霆一直维系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人该不会到了她阿兄面前,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她的神色被崔珣误以为不想上去。
崔珣:这是殿下的御驾,我阿妹是女郎,于礼不合,就让我一个人觐见殿下吧。
倏忽间,随着他话音刚落,御驾中有人从里面探头出来,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脸,她盯着迟疑的兄妹,目光从崔樱落到崔珣身上,逐渐张开笑脸,崔家家教比起王孙果然甚是严格,有我在,不会毁了你阿妹的名声。
崔夫子,你可还记得本宫?她问的是崔珣,却连带着崔樱在心里念出她的名字,贺兰妙容。
赤侯山一路没什么可看的,你们怎么就只带了这些人,我跟皇兄一早就出发了,没想到你们比我们还要快一些。
我便与皇兄说请你们过来,一同玩牌解闷,再不济说说话也是好的。
曾经在灵州,崔夫子妙语连珠的风趣还令我记忆犹新……随着贺兰妙容寒暄的声音响起,崔樱不由地朝最中间的那个人看去,目光不过刚对上一刹,她便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进来时贺兰霆也是这样,眼神毫无遮拦,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对上仿佛就要把她吸进去一样,她生怕她阿兄会发觉不对,于是一直不敢看他。
还没来多久,崔樱就已经后悔了,说是什么邀他们来一起打牌,结果牌是放上来了,可贺兰妙容只顾着找她阿兄说话,谁也没动这个。
崔樱更是提心吊胆,大家都是盘膝而坐,虽然车辇很宽敞,但围坐在一块,她斜上方就是贺兰霆,他身量本就高大,也就衬的她这边拥挤不少,而且他还有意无意靠过来些,陡然之间就与崔樱拉近了距离。
崔珣只要一看她,就会被贺兰妙容说话声拽回去,崔樱只好自求多福,小声的说悄悄话一般暗示贺兰霆,殿下,别再过来了。
贺兰霆看着面无表情,眉目深沉,却回她,孤坐了一路,需要松缓松缓腿脚。
崔樱涨红了脸,低头瞪着他下身的衣袍,在那下面贺兰霆慢慢撑起他的膝盖,着着罗袜的脚藏在衣角下偷偷地慢慢地蹭到了崔樱的脚边。
更过分的是,他还状似无意的道:春雷过响,春朝晴明,赤侯山的猎物和风光崔大娘子见过没有。
崔樱心跳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到足底心一片麻痒,而贺兰霆的脚不知不觉钻进了她的裙摆中,两人下摆的衣裳紧紧挨在一块,成了掩蔽他们私底下调情的绝佳遮掩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