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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5-03-29 05:00:58

接下来的日子,临仙成天躲在书房中,弹琴唱词,排解寂寞芳心。

笑渐不闻声渐俏,多情却被无情恼!东坡居士的词的确是精彩,不过相公究竟明不明白她对他的一片深情啊?正当临仙陶醉唱词时,一个婢女进来报告,大人回府了。

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相公回来了!临仙想要出去迎接,但又怕玄羽以为她是一个轻佻的女人,迫不及待要见她的夫君。

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儿,玄羽出现在书房门口。

香儿行了个礼道:姑爷。

多情却被无情恼?他的娘子到底还是这样多情,他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她不知道多么思念他呢?临仙看着直盯住自己的相公,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气势,她不由得站了起来。

相公。

他必定又要骂她唱这些淫词艳语了!临仙想着,已先低下头来。

你先回房去,让我静一静。

没料到玄羽的语气竟是异常的平静。

她抬头望见玄羽的表情很难看,她根本不敢多说话,内心的思念情怀当然也无从倾诉了。

她点点头领着香儿回房去。

回到房里的临仙情绪还是十分低落。

相公他怎么会这么冷淡?他如果不喜欢她唱词,他可以说她啊!为什么要对她不理不睬?难道说……他真的已经不爱她了?她坐在床前,思索着玄羽的言行举动,直到夜色渐深,他仍没有回房休息。

临仙的心跌到了谷底。

记得相公上回出征回来和她在房里温存了一个下午,他还说征战多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要你了,这一次为什么到了深夜还不进房休息?莫非他这次凯旋归来,圣上又赏赐了歌妓美女,而他今晚就躺在那些女人的怀里了?哼!说什么不要三妻四妾的……全是谎言!难道是因为她上回给他钉子碰,所以他要去找那些可以陪他调情作乐的女人,他决定让她独守空闺?临仙想着,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小姐?香儿上前想安慰她。

香儿,你下去休息吧!临仙强忍泪水吩咐道。

香儿只得遵命退下。

临仙躺上床,任由泪水扑簌簌直流。

临仙离开书房后,玄羽上前轻抚琴弦。

他不知不觉口诵起苏东坡的词作,多情却被无情恼……并顺手将苏东坡的词集搁在书柜上。

东坡居士是有感而发,而娘子呢?也是有感而发?唉!谁说沙场的苍鹰就没有七情六欲、儿女情长?他何尝不眷恋娘子的温柔?又何尝不感叹圣上的昏庸?想到圣上,玄羽坐到书桌前开始草拟要呈给圣上的奏本。

他几度停下笔来仰天长叹。

圣上啊!请您睁开您的眼睛,请您看看您的心啊!就这样,玄羽花了一个晚上才将写好奏折。

第二天一早,梳洗过后,他准备进官觐见圣上。

告诉大少奶奶我进宫去了。

他吩咐一旁的小春。

是的,大少爷。

小春领命退下。

玄羽出了门后,小春来到临仙的房里。

大少奶奶,大少爷吩咐说他进宫去了,你不必等他了。

小春行礼时,刻意斜睨了临仙一眼。

临仙听她的口气中分明隐含着讥讽,不由得脸发红,垂下头。

她的意思是她一个晚上都在等待相公?她以为她……临仙想起上回在书房小春就说她魅惑玄羽,不知羞耻地和他日夜温存。

小春,你这是什么意思?香儿发觉临仙表情有异挺身而出。

我哪有什么意思?请大少奶奶别误会。

她的语气傲慢。

你……香儿也听出了她的不逊,小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小姐说话?小春不敢,大少奶奶是何等尊贵,小春怎敢造次?临仙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娘家官高位显,仗势欺人,她想到那天在书房外听到的对话,突然开口问道:小春,大少爷这次凯旋归来,圣上是不是也赏赐了美女?就算圣上赏赐美女,大少爷也不敢收啊!小春的语气酸溜溜的。

这么说来圣上是真的有赏赐了?临仙的心凉了半截。

大少奶奶,亲家老爷来了。

仆人在外报告。

曾樵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

玄羽呢?临仙一听父亲提起相公,以为她爹是为了她和玄羽的不和来兴师问罪的。

临仙想起委屈处忍不住热泪盈眶。

临仙,你怎么啦?曾樵讶异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大人,香儿在一旁说明,圣上又赏赐姑爷歌妓美女了。

曾樵的表情随即恢复平静,他不会纳妾的,圣上赏赐再多的美女,他也不会接受的。

临仙低下头低声的问:爹,相公真的是因为畏惧你,所以才不敢纳妾?闻言,曾樵愣住了。

谁告诉你的?我对他说他要纳妾我不阻拦,是他自己说从来没有纳妾的念头埃临仙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真的不是爹胁迫相公的?那么小春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小春。

小春被她这么一瞧,吓得脸色苍白。

莫非那一天她在书房说的话被大少奶奶听见了?天啊!她那一天说了她多少难听的话,她一定不会放过她了!再说他这次惹火了圣上,不要说赏赐,恐怕降罪都有他的份了!曾樵摇摇头。

相公惹火了圣上?会被降罪?临仙赶忙收起泪水,转头看着曾樵,爹,这是怎么回事?他今天早上呈了一封奏折,指责圣上的不是!碍…临仙吓坏了。

相公竟敢指责圣上?那圣上岂不是要气炸了?哼!他以为自己真的很得圣上宠信吗?竟然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曾樵忍不住大骂出口。

岳父大人,玄羽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圣上宠不宠信我都不在意,我只希望圣上能够明辨是非善恶。

你!曾樵气极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得到今天的地位,你……岳父大人,我说过我不希罕这样的官位。

你该不是又那么有骨气要把官位还给我了吧?曾樵冷哼一声。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有今天的地位,全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与我一点也不相干!玄羽愣了一下,随即回道: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不过圣上如果再这样执迷不悟的话,我一定要力谏,即使会丢官去职也在所不惜。

玄羽,曾樵叹一口气,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圣上有些事情实在是……可是我们无能为力啊!不!岳父大人,玄羽语气沉痛,我真的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圣上这样不知民间疾苦,让官逼民反。

玄羽!曾樵大声喝住他,你不要这么认真,政治就是这么回事。

玄羽摇摇头,岳父大人,对不起,我办不到。

你……曾樵为他的固执忍无可忍,你要好自为之,我先走了!他说完就气冲冲离去了。

爹……临仙拦不住曾樵,只好走回玄羽身边抬头看着他。

一见到他内心仿佛隐藏着莫大的痛苦似的,临仙心都疼了。

原来昨夜相公就是在为这些事情苦恼,难怪一夜未曾回房休息,她竟然还误会他是躺在别的温柔乡里,真是不应该!相公――她忍不住开口想要劝慰他。

玄羽低头看她,娘子,我知道岳父大人是一番善意,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圣上的作为。

临仙还是似懂非懂。

唉!他皱起了眉头,我这回出征剿乱,原以为都是些刁民,其实他们本来都是善良百姓,只是因为官吏贪污,逼得他们无法生存,才不得不起兵作乱。

啊!临仙惊讶极了。

这就是相公所说的官逼民反?娘子,你知道吗?圣上为了兴建艮岳,派人四处搜罗奇石异卉,只要是看上眼的,立即盖上黄巾,标明是御物,甚至不顾主人反对拆屋拆门抢了就走。

原来圣上不只是搜罗书画珍品,竟还有奇石异卉?只要是圣上想要的东西就这样据为己有?难怪相公要力谏圣上了,这样的作法的确不是一个明君所为。

可是爹说圣上的书画一流,保存宝物很有一套,师师姑娘也说圣上惜才所以免除了老师的罪状,更何况圣上他还如此赏识相公呢!这样说来圣上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啊!相公,圣上或许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临仙试着安慰他。

娘子的话怎么和爹一样?玄羽想起郑永曾对他说的话。

从前每当他批评圣上昏庸时,爹总是这样劝慰他的,可是他真的努力过了,没想到圣上还是执迷不悟。

先是宠信佞臣,再是迷恋歌妓,现在竟还与民争利,简直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我知道是圣上身边的小人太多了。

玄羽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再替圣上去征讨那些可怜的老百姓,我不想再做违背良心的事。

娘子,你想想看,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很可能为了一张书画、一块奇石,或是一株花卉,像我们家一样犯上欺君之罪,教人情何以堪?玄羽露出痛苦的神情。

犯上欺君之罪?就像相公的爹一样?相公也就是为了免除他爹的欺君之罪才来提亲,想要骗取她家书画。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相公原本是要娶司马小姐的。

相公,临仙神色戚然道:要不是公公被陷害,你是不是不会来向我爹提亲?玄羽被她哀伤的语气震慑住了,娘子,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家的书画才娶我的,不然的话你对新党的人一向没有好感的,不是吗?玄羽看她的表情认真,也跟着慎重的回答:新党、旧党的争论实在没有意义,我最近常想,要不是岳父大人的开明作风的话,恐怕不会将你许配给我呢。

相公……她眼睛一亮。

娘子,说起来我能够得到你家的无价之宝,真是我莫大的幸福!玄羽意有所指地说。

无价之宝?相公心中在意的还是只有她家的书画?她的心又沉了下来。

玄羽上前一步拥住她,娘子,我心目中的无价之宝就是你啊!闻言,临仙真是感动极了。

记得新婚的隔日清晨,相公曾说她是爹的珍宝,原来现在她已经成了相公心目中的珍宝了!她真想好好抱住相公,可是,香儿和小春还在一旁,夫妻俩这样相拥未免不成体统。

于是,她轻轻推开他,并且以眼神暗示他。

原来娘子顾忌这个?她到底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像那些青楼女子一样任他胡来?玄羽顺从她的意思放开她,并且挥手遣退两人。

两个婢女随即识相地退下。

待门关上后,他放心地将临仙抱起来。

临仙也不敢过分推拒,她温柔地倚靠着他的胸膛。

当玄羽将临仙放在床上,开始吻她时却察觉她全身一阵颤动。

怎么啦?娘子?玄羽停下来,以询问的眼光瞅着她。

临仙羞红着脸,侧过头一语不发。

她不敢再拒绝相公的索爱,可是她也害怕这样大白天的亲热会招致非议,她真是左右为难埃娘子,你……玄羽恍然大悟。

原来娘子这样忌讳,难怪他出征前那日她一直抗拒他。

本以为她不明白他的需求,故意吊胃口,原来她是真的害羞,不肯任他在大白日里和她温存。

他本来也觉得这样的逸乐不成体统,只是之前他太急切,没有顾虑到她,才会和她一次又一次的欢爱。

可是娘子到底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她一定是觉得羞怯极了,他怎么会没想到她的这层心思,而只是一味怪她不肯配合呢?唉!他真是一个莽汉!娘子,玄羽坐起来,认真地盯着临仙,我知道你怕羞,可是我们是恩爱夫妻不是吗?相公。

她也坐起来,盯着他。

他明白她的为难?他知道她不是不要他的爱,只是不便在大白日里和他……娘子,玄羽轻轻拥抱着她,我明白这样的欢爱是有些违背礼俗,是我太急了,可是我要你和我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好吗?玄羽直接露骨的话,让她羞得想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他却捏着她的下颚,坚持的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

娘子?他真的想得到她的许诺,他不愿意再看到她像上回那样泪眼汪汪的面对他,他要和她共享恩爱甜蜜的夫妻生活。

虽然他曾让世俗礼教束缚得喘不过气来,可是现在他已经决定抛弃这些虚伪矫情的东西好好爱他的妻子了。

只是不知道娘子看似开明、实则传统的性格能不能接受?临仙无法回避他的目光,只好睁着大眼诚挚的看着他,相公,可是我怕人家会说话。

说话?谁敢嚼舌根?玄羽直想抓出是谁在搞鬼使得她这样忌讳。

临仙不想说出小春以免她受罚。

娘子,不要管别人说什么。

玄羽看她不说话,也就不再逼问。

相公,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临仙怯怯的问他。

怎么会?玄羽有些不解。

难道说娘子就因为这样,才不肯放心和他欢爱?他想起那天她挣扎着说她不是歌妓,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的话。

原来娘子怕他会因此看不起她?玄羽笑了起来,娘子,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好色的相公,是个欲求不满的男人?临仙被他大胆的话吓得脸更红了。

玄羽看她那娇羞的模样,忍不住把抱着她,开始在床上热情的缠绵……被丈夫疼宠的幸福让临仙忍不住想借着唱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调好琴后,柔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小春怯怯地走进来。

大少奶奶。

临仙一见到来人是她立刻住了口。

原本对小春有些顾忌的她,在想起玄羽告诉她不必管别人说什么的话时,随即觉得十分坦然。

小春却突然跪了下来,大少奶奶,小春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大少奶奶大人大量饶了小春这一回。

小春,你……临仙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大少奶奶,那一天在书房我说了一些该死的话,多亏大少奶奶为我隐瞒,不然的话大少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小春知道她都听见了。

大少奶奶,小春跪着上前,泫然欲泣的道: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我真的该死!临仙还不及回应她,香儿气不过的骂道:小春,你到底对小姐说了些什么混帐话?看我饶不饶你!她上前一步就要抓小春的头发。

住手,香儿!临仙连忙阻止她,小春,你也是基于对大少爷的一片忠心,我不怪你。

小春的搬弄是非,的确让她难过了好一阵子,甚至因此和相公产生误会,让两人陷入痛苦的深渊。

如今夫妻两人已经前嫌尽释,又何必对那些事情耿耿于怀呢?谢谢大少奶奶。

小春叩头如捣蒜。

起来吧。

临仙对她挥一挥手。

是。

小春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临仙继续唱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姑爷!一见到玄羽的出现临仙又立刻住了口。

唉,相公到底还是不喜欢她唱词啊!可是她却意外地听到玄羽继续背诵,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临仙真是惊讶极了。

相公非但没有骂她唱词,甚至连他自己也会背东坡居士的词!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抬头看玄羽一副认真的表情,仿佛鼓励她继续唱下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她不自觉地续唱下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若有所思地将这阕词吟诵完结。

对于他能够将词完整背诵,临仙实在是感动莫名。

相公他也喜欢这一阕词吗?娘子,玄羽缓缓走近琴旁,轻拨琴弦。

你的词唱得真好!相公?她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相公竟然会夸唱词?他不是说她像个歌妓一样唱词吗?怎么……娘子,我知道你喜欢东坡居士的词。

说着说着他走向书柜,拿下一本书,你看,我这回去江南,好不容易找到这本东坡居士的词集。

他将手中的书递给临仙。

临仙发现那是本东坡词选,她不敢置信的翻阅着,太好了!相公,我在京城都找不到这么完整的版本。

是啊,当今新党当道,就连东坡居士的词也被禁。

玄羽皱起眉头。

真是毫无道理,不过幸好在江南还找得着。

嗯,从前我住在江南的时候的确寻到好多宝物呢。

临仙也点点头。

娘子,我们到江南去好不好?他突然认真地问道。

相公?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娘子,圣上听不进我的谏言。

他摇摇头。

我已经向圣上请辞官位,现在我是无官一身轻了,你愿意陪我吃苦吗?临仙很认真地对他点点头。

娘子,你看。

他接过她手中的书,翻到其中一页,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毂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相公的意思是从此他俩浪迹天涯,忘却官场汲汲营营,不再身不由己?东坡居士厌恶官场险恶,的确是有感而发。

玄羽叹了一口气。

相公,我明白。

临仙不再忌讳两个婢女在旁,扑进他的怀里。

他聪慧美丽的娘子,总是能够懂得他的心思,就让他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好娘子!玄羽也将她紧紧拥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