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色的身影, 从远处缓缓走来。
他穿着普通的侍卫服,一手持剑,神色淡然, 看上去平平无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 却在直面月昭琴的一霎,迸发出惊人的威压。
……天道?月昭琴喃喃低语, 笑得嘲讽, 你夺舍了这个侍卫, 是要兑现承诺, 来杀我吗?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他说。
回应他的, 仅仅是直奔面门而来的长鞭!月昭琴断定这具身体的实力比她高不了太多, 所以先发制人,猛将他击退了一步。
然而,直到交手她才发现, 天道赋予了这具身体对她全方位的压制,力量比她强, 速度比她快, 法术比她高级……哪怕有一点漏洞, 她都有几率反攻。
可是……没有。
鲜血从她的眼中渗出, 过度使用化神眼,让她的双眸变得腥红一片,眼前所有景象都仿佛被蒙了一层红纱。
在这片静止的空间里, 两人灵力翻飞交错,却没能在结界中留下任何痕迹。
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月昭琴的气息逐渐紊乱, 对方却依然动作迅捷, 不曾受到伤势半分影响。
强大的灵力如绳索一般束缚在她周围, 令她迈的每一步都显得如此沉重,如陷泥泞。
望着对面鬼魅般缠着自己的对手,月昭琴终于意识到,即便天道重伤,只能依托于一名侍卫之身,她也依然完全不是对手。
绝望和恐惧,宛若藤蔓一般,缠绕满身。
……曾经差点死在古星纬剑下时,她想的是,没能完成原主的任务,有愧于原主的牺牲。
然而这一次,当天道的威压牢牢禁锢住她时,她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人的面容。
那个送她功法蝴蝶,赠她朱雀灵宝,与她一起赏夜色、捧鲜花的人……如果她死了,那个人一定会疯吧。
你还是不肯回头么?天道问她。
我……月昭琴握紧沾满鲜血的鞭子,微微垂下了头。
在这一刻,千言万语,百般思绪,到了最后,竟都不过化作三个字——俢北辰。
年少时看小说,看着他跌落神坛,却从未屈服。
他于鲜血与泥沼中爬起,踏上妖王之位,率众抗击群仙盟,以剑指天试图逆天改命,虽惜败而未悔。
那个时候,她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来到修真界后,又看着他凭一己之力扰乱天命,明明淡漠至极,却身处妖王之位履行妖王之责。
前世今生,他从未低头。
而这一次,她想成为能陪在他身边的人。
永远。
怎么可能离开这个人,怎么可能再让他陷入到无止境的孤独中去?月昭琴抬起眸,平静地说:来杀我吧,天道。
黑衣男子站在原地,冷淡地看向她。
这一眼何其轻蔑,仿佛在告诉她,蝼蚁就是蝼蚁,注定会一败涂地不得翻身。
前世她被命运摧毁了一切而无能为力,今生也依旧是个只能服从命运安排的废物。
寿元……燃。
伴随着微弱话音的落下,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从月昭琴的身上倾涌而出!一年,两年,三年,十年……高达数十年的寿元,正在她的体内熊熊燃烧!对面的黑衣男子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因为他看到,在那个带着笑的女子身上,修为正肉眼可见地不断提高!月昭琴深喘了口气,压下喉咙涌上的血气,拼命接下这股被强行提高的修为。
而就在她燃烧寿命突破了境界的同时,还第一次打开了天眼!这一刻,男子挥剑的动作在她眼里变得缓慢而清晰,终于成功让她找到了破绽。
她当机立断,快速出击,并在出第三招时用鞭子狠狠缠绕住了男子的长剑和手臂!困兽之斗。
天道的语气冰冷而机械。
现在两人的实力几乎可算是平等,唯一的区别就是,月昭琴已然强弩之末,而他的修为却还在提升。
男子凝聚法力,试图甩开鞭子。
只要他再次发动致命一击,月昭琴就必死无疑。
然而——启元!!!随着女子一声怒喝,一柄仙剑犹如闪电一般,带着不可阻挡的雷霆之势,从背后直直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流如注。
这是极品灵宝造成的不可逆转的伤害,让胜负在一息之间扭转!男子唇角流出鲜血,垂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洞,手中的剑无力摔落。
面前的女子因为强制使用超过自己力量层级的法宝,已经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疼痛不已。
然而在这狼狈不堪的时刻,她却直直地盯着黑衣男子,眼睛亮得惊人。
她露出笑容来,宣告胜利:这一次,是我赢了。
就在刚刚她成功突破境界的一刹那,她忽然感受到来自启元剑的一丝灵力牵引——那是启元在她性命攸关之际,与她产生的契约共振。
在离开归极妖宫之前,俢北辰把启元剑留了下来,并教她与之建立联系。
于是,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中形成。
她用陨星缠住天道,再召唤启元发动致命一击。
还好最后真的成功了,否则,她恐怕也撑不下去了。
月昭琴松了口气,身子摇摇欲坠,根本无法行走。
她刚准备拿出些丹药出来,就看到对面之人身上的伤口正不断愈合,连带着修为同样开始暴涨!咦……不可能,你明明……月昭琴咬牙切齿。
天道无所不能,包括重塑肉身。
男人的平淡的语气令她怒意翻滚,我之前所说可以复活你的亲人,并非虚言,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执迷不悟……月昭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在这个人面前都无法隐瞒,索性不再虚与委蛇拖延时间,而是干脆道:就算你有这个能力,我也不可能相信你这种冷血无情两面三刀的家伙真的会帮我!你口口声声不能违背剧情违背世界法则,可你还不是害死了一个剧情外的侍卫,并且违背法则重塑肉身,只为了打赢我!她大笑着看着眼前的男子,终于毫无顾忌地骂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世界的人自有他们的活法,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当这搅屎棍?去死吧你傻逼东西!摊上你这么个玩意真是这世界倒了八辈子霉!越来越多的鲜血从眼角流下,死亡的预感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天道的长剑已然举起,眨眼间即可取她性命。
月昭琴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可是如果,能再见他一面……轰隆——!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如同日光般耀眼,又宛如雷霆般迅速,瞬息之间便劈开层层结界,直接斩断了持刀之人的一条手臂!俢北辰,又是你。
天道目光沉沉地面前的黑衣男子,右臂血如泉涌,却未曾皱一下眉。
然而俢北辰显然无意与他多说,抬手便是一剑斩来,仿若白虹贯日!天道自知不敌眼前人,索性站在原地,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在消失之前,他伸手握住剑柄,寒冷如冰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下次再见,就是你们两个的死期。
俢北辰没有看他,低头抱住月昭琴。
俢北辰……眼中血红一片,已经不可视物,月昭琴只好伸出手摸索着,想要触碰她心心念念之人的温度。
我在。
俢北辰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少女的侧脸,怀中的女子难得安静又乖巧,只是一身白衣满是血污裂痕,让他光是想象着她所受之伤,便觉得五脏六腑痛如刀绞。
他将人打横抱起,稳步朝着宫殿走去,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月昭琴靠着他的胸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僵冷的身体终开始渐渐回温。
恐惧、疲惫、担忧、悲伤……所有的情绪一同袭来,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她始终不发一言,却紧紧攥住男人的袖袍,宛如溺水之人苦苦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为了救她们,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俢北辰侧过脸,下颌绷得极紧,再有下次,我就先杀了你。
月昭琴仰头。
即便看不见俢北辰现在的样子,她却也可以在脑海里清晰地想象出来。
他一定生气了吧。
这样想着,月昭琴却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她抬起手,触摸到男人熟悉的轮廓和冰冷的肌肤,在黑暗中小声地叫着:俢北辰,俢北辰……嗯。
男人叹息着,低低地应了一声,捉住她的手,在指尖印上一吻,我在。
恰在此时,倪魅和叶岚岚忽然领着一群人从远处跑了过来。
俢北辰连眼神都未曾给去,指尖轻轻一弹,一道真气便飞过去,轰然切开一片地面,刚好在倪魅他们身前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
倪魅远远地看到了俢北辰和他怀里满身是伤的少女,沉默了一瞬,而后深深地弯腰作揖,直到他们走远才直起身来。
她神色淡淡地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叶岚岚依旧在看着俢北辰二人离开的方向,犹疑道:那月姐姐……倪魅轻轻叹了口气,道:有尊者在,这不是我们该管的。
叶岚岚默然不语。
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月姐姐本是有办法逃脱的。
只是因为要带着她们两个,本就受阻的仙剑速度愈发变缓,所有空间位移术和灵符全都失效,她才不得不选择舍己保人。
等到她们带了人赶回来,却发现原来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她们于是分头行动,绕着王宫跑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人影,后来听见响动才又跑了回来。
如果王上没有及时赶到,也许月姐姐就……叶岚岚深吸一口气,憋回了在眼眶打转的泪珠。
她不再多言,只是随着倪魅一起,沉默地带着人离开,一如来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