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昭琴坐在朱雀的背上, 慢慢调息着几近灵力枯竭的身体。
在书中,月府就是这次的灾难之中,元气大伤, 后来又被迫参与仙妖大战, 最后被俢北辰屠尽满门。
而这一次,她为了阻止惨案的发生, 提前将此事告知了俢北辰, 并下定决心, 不论如何也要赶回来救他们。
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 她就在不断地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 生命、容貌、天赋……也正因此, 这个身份所背负的责任,她也必须承担。
更何况……那是她的家人。
但是啊。
月昭琴看着前方,语气却充满愧疚:对不起, 师兄。
在原著里,四大门派中的落云谷和渡生门, 六大世家中的月家、苏家和时家, 都曾直接参与到妖王血脉的研究计划之中, 换句话说就是, 他们曾亲自对俢北辰施加过折磨。
可这一世,俢北辰依然为了她,选择了帮助月家。
她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揪紧, 只能无措地重复着:对不起师兄,明明他们对你那么残忍,可我还是……一只温柔有力的大手落到她头上, 俢北辰的声音淡淡响起:无需在意, 他们也不过是天道的棋子罢了。
见她仍闷闷不乐, 便又安抚道:事情都解决了,不要再担心了。
过了很久,月昭琴轻轻嗯了一声,将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靠到了身后的胸膛上,在沉默中度过了接下来的行程。
**不论如何,月家的事情解决,月昭琴多少放心了下来。
之前她算准明烟会到边境一带历练,所以趁机给了她一封信,想必南宫意那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战乱无可避免,但能救的人多一个是一个。
然而,故事的轨迹,显然依旧没能按照月昭琴想象的去发展。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月昭琴收到消息:青云阁之主南宫意,自废法力乘鹤而去,隐居凡间不知所踪。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茶杯打湿了桌面。
那一整天她心神不宁,惶然难安,哪怕见到俢北辰时,仍没能回过神来。
她想起女子忧郁的眉眼,想起她对原主的叮咛照顾,想起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她如同母亲般的温柔。
俢北辰看到她的神色,也不由微微蹙眉,低声说:那不是你的错。
月昭琴静默片刻,闷声说:我答应过那个人,要保护好她的亲人。
你已经做到了。
俢北辰说,上一世,南宫意被迫参加仙妖大战,最后惨死沙场——至少这一世,她还有选择的权利。
是啊。
月昭琴怔愣良久,闭上了双眼,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出未央宫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谢甫和。
他见月昭琴失魂落魄,竟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对她说:月总督想听个故事吗?月昭琴不明所以,却还是说:什么故事?谢甫和笑道:你请老夫喝酒,老夫便讲与你听。
好。
月昭琴答应下来,便真的领他回了宫里,备上酒菜款待他。
谢甫和喝得痛苦,也就真的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在一百年前,修真界有一对道侣。
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修仙者,可他们很相爱。
在得知大战即将发生之时,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凡间隐居。
可是后来,他们没能遵守承诺,在大战开始之后,男人成了妖族的将领,而女人也成了群仙盟的利刃。
月昭琴听到这里,脑中陡然闪过一丝火花,情不自禁问道:那个男人是……言业将军吗?是。
谢甫和点头,但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古怪。
早在大战开始之前,他便身中一种奇毒,有一次他没压制住毒性,昏迷了三日之久。
等我去看他时,他笑着说自己是大限将至,还告诉我,与其死于毒发身亡,倒不如死在下毒的人手里,也算有始有终。
那个时候我没有当真,只是让他安心养病。
但不久之后,他便一手策划了玉常坡之战,最后死在了自己昔日的道侣手中。
月昭琴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说:那下毒之人……谢甫和抬眼看她:或许就是那位南宫吧。
过了很久,月昭琴问:请问谢叔叔是如何知道我师父的?有一次他醉酒后,我送他回房,在枕下发现了一幅画轴。
谢甫和又饮尽了一杯酒,我看到上面的名字,恰是‘南宫’二字。
谢甫和说,从前他总说自己有一心爱女子,却始终不肯告知身份姓名,在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正是南宫意。
……谢甫和离开后,月昭琴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她曾凭借对书中故事的了解,以为自己无所不知。
可后来事实越来越证明,她始终是无知的、盲目的。
就像她不知道俢北辰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南宫意曾经与一位妖族将领是道侣。
夜幕悄然落下,冰冷的晚风顺着吹乱了一池清水。
倪魅坐到她对面,笑着问:怎么了,姐姐?月昭琴的眼睛这才恢复焦距,凝视着她的容颜,扯出抹微笑:没什么,在想些事情。
倪魅看着她,忽然地问:真的会打仗吗?……会吧。
月昭琴摩挲着酒杯,低声回答。
倪魅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别难过了,姐姐。
你一难过就会像现在一样。
月昭琴抿起唇,不知该说什么。
倪魅却已经自顾自聊了下去:在这些人里,你对我最好。
因为我无亲无友,生性敏感,你最怜悯。
可是我也知道,其实我们这些人之中,你最不喜欢的就是我。
少女的言笑晏晏,语气轻描淡写,因为,我最像你。
月昭琴呼出口气,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反而面带欣慰。
倪魅饮下一口酒,望向远处的天空:这么多年了,我早已分不清,什么是伪装,什么才是真实的自己。
现在想想,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全凭听者意吧。
就像现在,我不能保证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毫无杂念,我也不知道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会有什么用。
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终归该有一次这样的谈话。
月昭琴终于开口:魅儿,你长大了。
她看着眼前美丽优雅的少女,就像看到了那一年,初次见面时那个聪明又敏感的女孩。
倪魅也终于切入了正题:现在仙妖两界局势紧张,那些修仙者们在边境蠢蠢欲动,屡次试探,显然蓄谋已久。
归极妖宫对我情深恩重,假若大战爆发,我必不可能安居雍都,袖手旁观。
少女微微一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姐姐奔赴战场之时,请记得,一定要把我一起带上。
月昭琴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半晌,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她顿了一下,笑着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一开始,我的确不大喜欢你。
可是如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倪魅站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倚靠在她的胸前,红着眼眶说:我也喜欢你,姐姐,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群仙盟在边境的行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猖狂。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宣战的前兆了。
秋风过境,雍都的天气也逐渐料峭。
阴云压着城墙,谢甫和站在上面,俯瞰着繁华安详的城池。
谢叔叔。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了月昭琴含笑的脸庞。
可他也知道,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来此。
下一刻,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自楼梯处缓缓走出,正是俢北辰无疑。
他问候道:国师近日可还安好?谢甫和不咸不淡地回应着他:尚好。
俢北辰走到他面前,语气沉静,直切正题:修仙者屡次骚扰妖界边境,意图不轨,恐怕战乱在即,不得不防。
群仙盟沆瀣一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族军兵多碧血丹心、意志刚强之辈,但妖界历经几次大战及伪妖王残暴统治,底蕴大伤,实难抵挡。
凭我一人之力,纵得不输之名,亦必落得鱼死网破之结局。
此非我所愿,亦非万千保家卫国将士之所愿。
谢甫和沉默不语。
良久,提壶饮酒,烈酒入喉,苦水留肚。
俢北辰抬袖俯首,为之行礼:请国师出山,襄我军兵,助我族民。
有国师在,此战不为求胜,但使族民死伤有所少,不至饿殍遍野,人人不得归处。
谢甫和不瞧俢北辰,却扭头望见月昭琴。
少女持鞭肃立,眉头微蹙,神色清明。
她亦是望着谢甫和,眼中无恳求之意,但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纯粹,宛若一汪清水。
好像三百年前,也有人曾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那个人总是拽住他的袖子,摇来摇去,喋喋不休地讲着大道理。
谢甫和!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有天赋的修士,他们也都说你是天下剑术第一人。
可你看看,你总是自己一个人,多孤独呀!你不能只想着独善其身,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弱小可怜的人等着你去拯救呢!你什么都不做,对得起九州赐给你的好气运吗?那个人总是胡搅蛮缠,跟着他闯遍天涯海角也不肯离开,还非要当他的妻子。
他早已把一生许给剑道,立誓让自己出剑之时永无后顾之忧,怎么可能会成家立业?可他最后还是缠不过,娶了那个爱笑的女子,答应了她的请求,协助存懿尊者登基称霸,平定妖界,然后在第二次仙妖大战中战平了实力强大的修仙界。
可是后来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爱笑的?是在得知她的家族被修仙者一夜屠门的时候,还是在两个孩子全部战死沙场之后?城楼之上,风卷战旗猎猎作响,谢甫和收回神思,摇头轻叹。
他不再看旁边的人,只是沉默地挪动腿脚,一步一步地走下城墙。
月昭琴凑过去,拽住俢北辰的袖袍,低声问道:你说,谢叔叔会答应吗?男人目光深邃,淡淡一笑:他已经答应了。
月昭琴望着城楼下谢甫和微微驼背的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