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白云飘得好慢好慢啊……阮冬妮两手支着颐搁在走廊的栏杆上,微眯着眼望着头顶上懒懒飘动的白云发呆。
午时刚过,天气有点阴,上完周六半天辅导课的午后校园,人声寂寂,只余下三三两两学生逗留不去,她,便是其中一个。
这样温徐宁静的午后,适合发发呆、睡睡觉,现在发呆发够了,该是回去睡大头觉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肚子忽然一阵叽哩咕噜响,大唱空城计。
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吃什么好呢?她喃喃自语地转过身,冷不防被身后一道高挺的身影吓了一跳。
然而,就算是惊吓,她也不过眉眼微一挑一瞠,表情依旧淡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有事吗?出于生物性自然的反应,她直截地问话,眼前这一张男孩的脸有些面熟,好像曾在哪儿看过。
我……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谦……你、你还记得吗?男孩红着脸支吾着,英气的眉眼有些害羞地瞅着她。
是他呀……阮冬妮轻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那个……阮同学,我、我想……跟你做朋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程志谦搔搔头,面红耳赤地接着说。
许是因为太紧张了,话说得断断绩续、吞吞吐吐,和他高大的身材怪不相称。
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一丝惊讶或欣喜的表情。
容貌姣好讨喜的她,收过不少情书,也面对过不少男生爱的告白,她一致的反应是不予理会,说正确点,是懒得理会,因为没那份心思。
见她没什么反应,程志谦脸上的羞赧更甚,显得有些无措。
呃……那个……你不愿意的话,那么……呃……抱歉,我、我……开始语钮伦次。
看他这副张惶失措的模样,阮冬妮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竟是那个功课与运动全能的校园风云人物,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与那天经过她面前时完全不同。
和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她破天荒地给了回应,语气微带些刁钻和轻谵。
程志谦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可以一起切磋功课,还可以……呃……谈心说话,或者……一起打球?他急得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来。
阮冬妮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还没吃中饭,你呢?我……我也还没吃。
他摸摸肚皮,腼腆一笑。
为了等所有的人走光好开口跟她提出作朋友的要求,从中午下课后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偷看着她,哪里还顾得到吃中饭。
那一起走吧。
她随意说了句,神情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程志谦怔了一瞬,随后大喜过望地连连点头,明亮的眼瞳,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离学校不远处的速食店里用餐。
阮冬妮照例点了汉堡和可乐,望着窗外边吃边发呆,浑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阮同学,你好像很喜欢看着天空发呆。
程志谦微笑地看着她的侧脸说。
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我说,你好像很喜欢看着天空发呆。
他不以为意地重又说了一遍。
她偏头认真地想了一下。
是吗?可能我自己没发现吧。
不过,每次像这样坐在室内时,我就忍不住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常常被罚站吗?程志谦有些莞尔地问。
她也老实点头。
没办法,外面的天空比课本吸引我。
程志谦不由得朗声一笑。
我猜,你前辈子一定是一只小鸟,天空就像是你的家,所以你的眼睛总向着它。
他侃侃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神情举措下似之前那般紧张羞涩,开朗的眉宇显得自然多了。
阮冬妮微微一愣,他的说法让她不自觉转过脸认真地瞧着他。
他是第一个用不同角度解读她行为的人,其他同学总认为她这样的行为很奇怪,老师们也觉得她大有问题,她从没听过这么新奇的说法,连她自己也不曾这么想过。
也许吧!她开始觉得有个像他这样的朋友也不错,唇畔不觉泛着淡淡的笑意。
难得看她露出笑脸,他有些看呆了眼,而后脸色微红地垂下眼,问:呃……阮同学,我可以叫你冬妮吗?阮冬妮面带微笑地点头:你一直叫我阮同学,我反而觉得匿呢!程志谦搔搔头,腼腆地笑了笑。
那你……也叫我志谦就好了,我们……算是朋友了吧?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浅浅的微笑代替回答。
吃完餐点后,程志谦提议在市区里逛一逛,阮冬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一路逛过电影院和百货公司,两人偶尔交谈几句,青春亮眼的外貌惹来不少路人注目的眼光。
经过一条高档精品街时,一辆崭新气派的宾士车从她身边滑过。
原本,她只是随意地溜了车尾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经心了起来。
那辆车的车牌号码是她熟悉的,她的目光好奇地随着车子移动,一会儿后,看见宾士车在一家精品店门前停下,那家店是母亲以往经常光顾的,店主人秦玉侬还是母亲的好朋友,虽然年纪小母亲数岁,两人却颇投契。
随后,前座走出一名作司机打扮的中年男子,那长相也是她熟悉的。
看着司机匆匆走到车子另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她心里多少有个底,知道坐在车子里的人是谁。
她也曾坐过这辆宾土车,事实上,它正是她那富豪老爸的座车。
果不期然,从车子里下来的真是她那位有点熟又不会太热的父亲大人——邵明远。
两鬓微微灰白的他,体态容貌还算保养得不错,潇洒依然,岁月的痕迹不过在他身上增添了饱经历练的成熟魅力与沉稳世故,倒没显现出多少老态。
即将迈入六十的他看起来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依旧具备风流男子的迷人丰采,这可从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年轻女子得到证明。
没发现她就站在几步远处,邵明远任女人挽着他的手走进店里,那女人侧过睑朝他绽出一脸妩媚娇艳的笑容,正好让阮冬妮瞧清她的容貌。
女人很美,不过这一点都不稀奇,能被她父亲看上的女人,容貌与身材皆是上上之选。
令她惊讶的是,那女人她认识,正是那家精品店的主人秦玉侬。
阮冬妮怔立了一会,随即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好笑。
虽然不知道父亲和秦玉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但身处于台北这样处处是诱惑的大都会里,男女之间一触即发的挑情邂逅并不稀奇,何况他们两人本就时常接触。
不过,她想,母亲大概不知道这件事。
想起母亲,她习惯性地轻蹙着眉,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再看个究竟。
冬妮,你怎么了?程志谦跟着停下脚步,关心地看着她怔愣蹙眉的表情。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没回应他的问话,迳自往前走到那家精品店前,脸抵着玻璃窗门朝里望,目光很快地捕捉到店里轻搂在一起,笑语晏晏的男女。
程志谦不明所以,只是紧跟在她身旁,且顺着她的视线往里望,直觉反应地问:店里面的人你认识吗?阮冬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偏着头,蹙着眉,像在想什么事情似。
这时候,一辆白色BMW在精品店对面的街道上停住,由车上定出一男一女,两人有着相似的五官,男的俊、女的美,优雅的举止与合称的身材,加上高品味的穿着,显现出来自不平凡的家庭。
男子绅士地轻环着女子的肩背,护着她过马路,朝精品店走来。
原本立在宾土车旁的司机先生,一看到男子立即开口招呼:卓先生卓小姐,邵先生正等着你们呢。
卓斐然轻轻颔首以示回应,托着身畔女子的手走向玻璃门,站在门外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发觉有人走近,正好挡住两人的路。
程志谦赶紧轻点了下她的肩膀,低声提醒她:冬妮,有人要进去。
她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依旧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
一旁的司机看不过去,微微拉大嗓门说:小妹妹,人家客人要进去,别挡在门前。
你年纪还这么小,这家店里面的衣服不适合你啦!哇啦哇啦说了一串,那纤细的小身影依然故我地伫立不动,身旁的程志谦不免感到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卓斐然微感不耐地蹙眉,稍稍倾身说:能不能请你让个路?低沉而冷的声音清晰有力,由不得人忽略。
这一次,阮冬妮终于回神过来。
愣了一瞬,她随即转过头,正好对上男子镜片下深沉中带点冷淡的黑瞳。
卓斐然的脸庞也在瞬间闪过一丝微讶。
眼前少女那张似洋娃娃般美丽苍白的脸很难令人忘记,正是几天前在夜晚街头上为他所救的女孩。
她的一双大眼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更显漆黑幽邃,宁淡的神情一如那一晚给人疏离淡漠的感觉。
咦?这张脸好像有点面熟……阮冬妮又皱了皱眉,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玻璃门忽然让人从里头拉开,女主人描画美丽的细致脸庞带着柔媚的笑意迎向卓斐然及其女伴——卓先生、卓小姐,你们来了啊。
秦玉侬轻扬开笑脸招呼,没有过度的热络,不疾不徐地,拿捏得恰到好处。
邵先生也在里面,进来吧。
她又将玻璃门往内拉开了些,这才注意到阮冬妮的存在。
冬妮……美丽世故的笑容瞬间微微僵凝,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反射性地看向她身后,问:只有你一个人来吗?我妈没来。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阮冬妮直接给了答案。
秦玉侬微显紧张的表情和声音让她不由得想笑,不明白她在忌惮什么。
男欢女爱一个巴掌打不响,既然都已经成为事实了,又何需怕人家知道?是因着和母亲之间的友谊吗?那不是显得很多余吗?不自觉地勾唇一笑,白皙净丽的容颜很自然地显露出淡淡的轻嘲,因为不是刻意,那抹清淡的笑意更让人觉得心虚、窘迫。
秦玉侬此刻的感觉便是如此。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诡谲。
阮冬妮不想让自己成为人家看戏的主角,耸了下肩,招呼也没打地就想离开。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许是听到她们的声音,邵明远电从店里面走出来,一瞧见自己女儿,脸上立时扬开一抹笑。
冬妮,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妈妈呢?声音很是慈爱,态度也很自然大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阮冬妮浅浅一笑。
妈没来,我和朋友不过随便逛逛,逛到这里来,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你。
她轻轻浅浅地说着,表情淡淡的,回话的神情和浯气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带着那么一点不经心和无所谓。
要不要进来坐一坐?爸爸好久没看到你了。
我让你秦阿姨挑一件适合你的衣服。
漾着慈暖笑意的眼疼宠地望着地细致的脸蛋,邵明远一点也不避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两人之间的父女关系。
阮冬妮禁不住又笑了,她一直都很佩服父亲,他从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对或错,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于自己的风流情事总是坦然无伪地乐在其中,从不曾刻意隐瞒或掩饰。
她摇摇头回答:不了,我得回去了,晚上还有钢琴课。
那好吧……语气微微停顿了下,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制服,微蹙起眉,像在思索,然后开口问:冬妮,你今年几岁了?还在念国中吗?他的问话立即引来四道眼光,有惊讶、有困惑,也有同情和不以为然。
倒是阮冬妮的表情,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情绪波动。
我今年十六了,暑假过后就要升上高二。
说完,她拉着愣在一旁的程志谦转身就往回走。
然而,不知怎地,从不认为自己敏感的她,忽然觉得身后仿佛有一道视线正紧紧地黏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