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5-03-29 05:02:11

那个邵伯父实在太夸张了!一离开精品店,卓悠然便忍不住开始炮轰起来,一双黛眉绕了好几个结,双臂交抱胸前,很是忿忿不平的样于,像是邵明远对不起的人是她似的。

有了三个老婆还嫌不够,竟然还在外头金屋藏娇!生了个女儿不打紧,却连女儿今年几岁了都不晓得……一路继续数着被她尊称为邵伯父的人的罪状。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无权置喙。

卓斐然淡淡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实在看不过去。

卓悠然率性地撇撇嘴。

她的个性直爽,又身为幺女,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忌讳也无。

你太大惊小怪了,上流社会里的商界名人哪个不风流?比邵伯父尤有甚之者只怕更多,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理智的话语配合平板没有起伏的声调,如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

哼,说来说去就是钱在作怪,男人有了钱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真要不得!卓悠然极不屑地冷嗤。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女人心甘情愿的话,男人又怎么会得逞?犀利的分析,一语中的。

听你这么说,男人爱风流好像全都是女人的错似,是女人自己虚荣下贱?!她斜眼瞥他,用词直接,表情很不以为然。

当然,她得承认,女人为了钱甘愿赔上自己的幸福和尊严是件很愚蠢的事,但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成功的男人惯常以自己的优势俘虏猎物,进行一场以金钱为交易的性与爱的游戏,他们才是真正握有主控权的那一方。

卓斐然微微皱眉,显然对她的遣词颇有意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准则,双方不过是互取所需,在不妨碍他人之下,旁人没有立场和资格评论。

他持平而论。

哼,听你分析好像很有道理,说穿了,你也不过是在为你们男人说话。

卓悠然心里仍是不服气。

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裕的家庭里,也见多了上流社会的花花絮絮,但她的思想不同于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在国外完成大学及硕士教育的她,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与主见。

她讨厌男人花心风流,却总将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卓斐然深知这唯一妹妹的个性,也不辩解,只是转移话题问:刚刚那家精晶店进口的衣服很不错,你怎么会挑不上一件喜欢的?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兴致!黛眉任性地一挑。

老实告诉你,我是借口买衣服出来透透气的。

怎么?你还是很排斥后天和‘丰懋集团’公子的相亲宴吗?他关心地问。

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决定遵照爸爸的意思去做。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严肃且极具威权的旧式大男人,对于儿女的前途与婚姻有着莫大的控制权,很难有人能改变他决定好的事。

想通了才有鬼!说到这件事,她就一肚子气,语调也很不耐烦。

真搞不懂老爸为什么那么固执,我才刚回国,年纪还轻又不急着结婚,安排什么相亲宴嘛!更何况,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挑选老公对象还要他御笔钦点,一点也不懂得尊重我的意愿,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任何时代都一样,大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这个准则会一直传承下去。

卓斐然淡然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享有了各方面的优势和权利,就也必须付出相对的义务和代价。

而且,我想爸爸他还是为你着想的,严世涛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除了出色的外表之外,他的才华与能力也是上上之选。

卓悠然挑高一层,斜眼瞥他:你的意思是,如果换成你的话,你也会遵照老爸的安排,打算一辈子就这么顺着别人的意思过活,放弃自己的人生?!你说得太严重了。

他的神情和语气仍是一派的沉稳淡静。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一段距离,解决了现实的问题,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谈理想。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她侧过身有些好奇地瞧着他。

她这唯一的哥哥从小就很乖巧听话,不曾教父亲失望。

但如果说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意志,任父亲牵着走的人却又不恰当,在依循该走的轨道之际,他依然保有白己的主见和看法,才二十八岁的他,理智且沉稳得像个老头子似。

听妈妈说,你在大三时就自己要求课后及寒暑假到公司实习,是吗?她接着又问。

高中毕业后,她就到美国去念书,关于大哥的事情,都是间接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早些了解公司的业务及营运状况,对我将来进入公司助益良多。

他点点头,简单地回答。

哥,你现在还玩相机吗?我记得你对摄影一向很有兴趣,还曾因此和老爸发生过冲突。

忍不住提起当年往事,那时候他好像念大一吧。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来我忙着课业和公司的事,摄影只当作是闲暇时的乐趣。

语气轻描淡写。

卓悠然若有所思地细瞧着他的侧睑,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大哥,你会不会太辛苦了?大学时代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时期,正值青春方炽的年华,你没趁那时候好好地玩它一玩。

未免太过可惜了。

在她的观念里,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不合理的压抑有碍成长。

她这个大哥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实在教她看不过去。

玩?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

我球照打。

每年一次国外旅游,并没有苛待自己。

拜托,这种事还要我说啊?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哪个大学生不玩社团、不交女朋友?!这是必修学分,我猜这两样你到毕业时一样也没做到吧。

我对社团没兴趣,至于交女朋友……你不觉得很多余吗?心直视着前方的路况,手握着方向盘,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稳丰靠。

将来,父亲自然会替我挑选匹配的对象,我无须在这方面浪费心神。

他的回答让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着他,仿佛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史前未有的大怪物。

哥!你会不会太过听话了啊?别告诉我你打算过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为你选老婆。

她不可思议地嚷嚷着。

你是在替我担心生理需求的问题吗?他难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个年轻人不想谈个恋爱呀?你难道对爱情一点憧憬都没有吗?爱情……他微微皱眉。

如果注定是一场徒然,那有什么好追求的?何必去耽误别人,给人不切实际的盼望和梦想?你别说得这么悲观好不好?卓悠然不以为然地挑眉。

如果真的碰到喜欢的,就据理力争嘛,都什么年代了,结婚对象还要由父母作主啊?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别忘了后天的相亲宴。

他意确所指地看她一眼。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终究还是讲求门当户对的,我并不抗拒这种形式的婚事安排。

哼,谁说我一定会去参加那个捞什子的相亲宴?气恼地一噘唇,幸悻然地撇眼望向车外。

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多少嫁人豪门的女人每天独守空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还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包养女人,那个邵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与其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一辈子单身!提起邵明远,卓斐然脑子里不期然地浮上一张洋娃娃般却没任何表情的美丽脸庞。

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着同他相似的疏离淡漠的气质,以她自己的方式面对她所处的世界。

方才在面对那样尴尬难堪的场面,她一点支绌白怜的神态也无,反倒像个局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没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轻嘲的笑意,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虽只见过两次面,但她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见他没出声回应,卓悠然接着又说:人的一生就活这么一次,如果得依着别人的安排过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和希望可言……你别指望我跟你一样听爸的话,乖乖地去赴相亲宴!你会去的,尽管再怎么不愿意,你还是会去。

卓斐然语淡意长,沉笃地。

因为你还无法抛下卓家女儿的身分。

卓悠然瞪着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www.lyt99.com  www.lyt99.com  www.lyt99.com周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闪烁、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留连酒吧、舞厅或俱乐部,无不放纵情热、恣意狂欢。

即使外表看来是如此喧哗热闹,躁动的夜色中仍流淌着隐隐的、属于城市惯有的寂寞氛围。

阮冬妮微皱着眉,穿梭在装潢典雅华丽、泛散着淡淡烟草味的俱乐部里,身着淡蓝色连身裙的她,像个清丽纯洁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台北市郊一家颇为著名的高级俱乐部,但不是最顶级的。

听说,这家俱乐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带着情妇聚会享乐的地方,还颇具隐密性,会员们对彼此携带的伴侣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过问。

在这里可以看到各型各色的情妇典范,或妖娆、或妩媚、或温柔,尽管外貌气质多有不同,可有一点是她们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妇这样的身分,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亲却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郁不乐,眉间总锁着轻愁。

几乎是一接到绿萍阿姨的电话,阮冬妮便知道母亲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平常只小啜红酒的她,每当心中幽闷无可解时,便会上俱乐部痛饮以求宣泄。

这样的机率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不烂醉如泥。

谁能想得到兼具美貌与才华的艺文界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会有这么丧志堕落的一面?阵阵飘散过来的烟味让阮冬妮不觉更加蹙紧眉头。

她一向不喜烟味,闻久了总会头晕恶心,为了早些离开此地,她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厢位置定毫无意外地,她看见了母亲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语着什么,微微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悲伤和寂寥,桌上还摆着几支空酒瓶,显见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开窍的情妇。

方绿萍斜倚着身,吐露着慵懒的风情,好心地对阮芷芸开解道。

都十几年了,孩子也那么大了,干么跟自己过不去?我劝你别想图什么男人专一的爱,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就好。

阮芷芸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声音嘎哑地闷吐:你不懂……你不懂……阮冬妮瞅着这一幕,缓缓地定进包厢,轻唤了声:绿萍阿姨。

方绿萍转过脸来,看见她即绽开一抹热情的笑。

冬妮,你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你好像又变漂亮了些。

说着,疼爱地一把搂住她,艳妆浓抹的脸庞浅露那么一点欣羡。

唉!女人再怎么美,终逃不过岁月的纠缠,年华老去是迟早的事。

尽管勤于保养,却仍然比不上少女无须人工矫饰的青春。

我妈她……阮冬妮忧心地望向母亲。

她连她来了都没反应,可见醉得不轻。

你妈她还不是那个老样子!方绿萍无可奈何地努了努嘴。

老是为了你父亲在那边自我折磨,她就是死心眼,怎么劝也劝不听!冬妮,你以后可别学你妈那么想不开,知道吗?说到最后,她倒是教起她来,也不顾忌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生。

女人啊,就要多爱自己一些,要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得先弄清楚。

像我和你妈这种身分呢,最好别妄想得到男人的爱呀心的,一点都不实际。

你看看阿姨我,生活得多逍遥惬意,与其奢想一份虚无的爱,还不如悠悠哉哉过日子,才不会像你妈一样,搞得自己痛苦得要命!对于方绿萍直接大胆的话语,阮冬妮早已见怪不怪。

和母亲一样身为情妇的她,性情潇洒不羁,是个及时享乐主义者,从不让自己陷人无谓的忧愁苦闷中。

她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个性,或许就因为不同,所以反倒处得来,她是母亲唯一能抒发心情苦闷的倾诉对象。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妈妈回家。

方绿萍点点头。

冬妮,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是搭人家的车过来的,不方便送你妈回家,所以才把你叫来。

阮冬妮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回说:我应该谢谢阿姨才是,每次都让你麻烦。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方绿萍疼爱地摸摸她的头。

你妈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真好,她应该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在你身上才是。

纤细的身于因着最后一句话而微微凝顿,随即垂下眼睫,轻勾起唇角,淡露一抹似笑非笑。

没再说什么,她起身走到阮芷芸身旁,轻声说:妈,我们回家去了。

阮芷芸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迷蒙恍惚,任阮冬妮撑起她,扶着她摇摇晃晃地定出包厢。

走出俱乐部门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初夏的夜里没有半丝风,但已足以让她驱逐胸口的思心不适和头部的晕眩感。

感觉舒服许多后,她抬眼望向马路,准备叫计程车。

谁知才张望了一下,原本低垂着头的阮芷芸忽然抬起头往旁一撇,瞬即呕出一摊秽物,好死不死地,正好有个男人定过她身旁——搞什么鬼啊!一声隐隐含怒的低咒立时响起,男人昂贵的长裤和皮鞋全都沾上了酸臭的秽物。

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阮冬妮登时呆傻了眼,扶着软成一摊泥的母亲怔愣地看着男人脚下的污秽狼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斐然浓眉紧蹙地望着自己沾黏着秽物的裤脚与皮鞋。

他一向自律甚严,对于那些没办法控制自己而沉溺于酒精中的人没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呕吐,于他而言,是一种愚昧、不知自制的行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皱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一抬头,便立即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你吐了我一身,打算怎么处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让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颤了下,而后缓缓抬起脸,面对男子忿怒质问的脸。

对、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那个……呃……我会赔偿清洗的费用——是你?卓斐然惊讶地看着她仍显慌措的脸蛋。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视线随即转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里带着疑问。

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认识你吗?眼前男子确实有些面熟,不过,她实在记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我们曾见过两次面。

一见是她,方才的怒气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皱眉地盯视着她。

他自认为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人,尤其他还曾对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对他完全没了印象。

是吗……她努力思索了下,这时的阮芷芸又突地惊醒过来,猛然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至路边再度呕吐起来。

妈,你还好吗?她随后奔过去扶住母亲,在她吐尽肚腹里的酸水后,悄俏地递上面只。

那一声妈,解开卓斐然心里的疑问,却也教他眉间皱折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阮芷芸接连发出几声干呕后,整个人往旁倾靠过去,身体的重量几乎全落在女儿身上。

阮冬妮吃力地撑扶住她,有些困难地移动脚步。

卓斐然看不过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纸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裤脚和皮鞋,随后目光转向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送你们回去,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说完,没等她回应,人已经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对这突然转变的情况,阮冬妮着实愕愣了好一会,等她回神过来,一辆白色的BMw已经停靠在她身前。

上车吧。

卓斐然降下车窗,微倾过身对着她说。

她动也不动地,神情多所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特地解释一下。

那天在精品店我们见过面,在那之前,我还曾救了你一次,记得吗?经他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来自已是在哪儿见过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识地皱眉,不明白她还在犹豫什么,最后索性下车走到她身旁,二话不说地打开后座车门,微带命令的口吻说:上车!邵冬妮微抿着唇,迎视他略带不耐的沉肃脸庞,淡淡地说:我怕会弄脏你的车。

这你不用担心,车子脏了,我会让人清理。

他的脸色和缓了些,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接过阮芷芸将她安置于后座,谁知软绵绵的身体一接触到座椅立即躺平。

你坐前面吧。

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他轻握着她的手肘,为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驾驶座旁。

待车子驶上大马路好一会,始终静默无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地址。

那个……呃……先生,我们家住荣星花园。

我知道。

卓斐然的目光平稳地直视正前方。

你母亲常常喝醉酒吗?他突来的问话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么轻轻一下。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脸望向车外霓虹闪烁的街景。

她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不管他是出自于关心或是好奇,更何况她没有习惯与别人谈论和自己有关的事。

她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挑眉。

你一向都这么安静吗?她的反应只是转过脸瞅着他,仍然不发一语。

美丽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于,黑黑沉沉地闪着幽光,看似什么情绪也无,却又深得让人不自禁想往里采看。

卓斐然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他自己已经算是个话少的人,没想到她比他还静默少言。

十六岁,该是洋溢着青春欢笑的年纪,而她美丽的脸蛋却鲜少有表情,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一丝一毫。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一股烦闷,他莫名地微微恼火起来,禁不住语带轻讽地说:小女孩,想要扮成熟,你还早得很,十六岁就该有十六岁的样子。

话刚出口,他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的情绪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脸上也经常性的没什么表情,惯以理性的思维处理事情,但碰上这不过见过三次面的女孩,他久违的脾气竟被激起。

本以为她仍会静默地不置一词,没想到她却出人意料地、一脸专注地注视着他,还认真地问:你认为十六岁该是什么样子?他着实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没半点虚矫,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个答案,真实地传递她心里的疑问。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他轻笑了声。

看看你周遭的同学吧,他们身上会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快乐的时候尽情欢笑,心情不好时,情绪会表达在脸上,渴望找朋友倾诉,你呢?你也同他们一样吗?阮冬妮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轻蹙起眉,喃喃道:原来我真是个怪胎啊……她匆地抬眼看他,朝他耸耸肩,颇带点无奈的意味,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以后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无饵,唇边勾起一抹轻缈的笑,那笑有几分惹人爱怜。

卓斐然心湖蓦然一动,微微怔仲。

她笑、她皱眉、她的声音与神态,有着水一样的清幽淡柔,带着一点风的飘匆随性,明明是一个荏弱的女孩,却又显露着坚韧的气质,撩乱了他的眼,也仿佛撩动了他的心。

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啊!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骚,回复无表情的睑孔。

他怎么可能对她产生不该有的情愫?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呀!然而,不知怎地,虽只相遇三次,他对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爱怜心疼的诡异感觉,有种想将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怀里的冲动,心底那股莫名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诡谲地纠缠住他,实在教他惊心。

你不应该到刚才那种场所去的。

强抑住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他淡淡地接口说。

虽然凝着脸,微蹙的眉眼却泄露着内心的温柔关心。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那个地方她去过不少次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于他的话不免感到好奇。

俱乐部的性质很复杂。

他试着简单说明。

很多不宜的画面和现象不是你这样的女孩该面对的。

她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认为那个环境会污染我,带给我不好的影响?她的口气有些好笑地。

我不认为那个地方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那里面的人和我一点也不相干,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谈不上影不影响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让他有些惊讶。

他知道她早熟,却没想到她能做到抽离自己的地步。

是什么样的因素造就了她这样的个性?他以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带着新奇闪亮的眼张望世界,但她没有,她美丽深邃的眸底一丝那样的光芒也没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我猜,你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吧?凭直觉地说出口。

曾经,他也是那样的人。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回应,只是轻轻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她从不刻意隔离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多了个人便觉麻烦。

一个人时,爱往哪定就往哪走,不必顾虑到别人的意愿,不须等待,不须勉强自己配合。

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亲,应该很自由的她,却像被绑在一处似,不敢走远、不敢飞离,就为了一个男人。

因着情的牵绊,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间的情亦如是,别人的期待毕竟与自己不同。

你有要好的朋友吗?他干脆直接地问,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孩。

他,是朋友吗?或者,更进一步,是她的男朋友?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竞莫名地有些闷涩,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冷淡的距离。

卓斐然觉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觉得他问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确实有些反常,竞学牧云一样做起好事来,这跟他的个性大相违背,他一向不管别人的闲事,却偏偏对她有种放不下的经心。

接下来一路上,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眉头却始终微凝着。

www.lyt99.com  www.lyt99.com  www.lyt99.com对于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实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邵明远的情妇之一,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绘本作家。

据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还收了两房小姨太,其余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暂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养最久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尽管如此,邵伯父的风流情事依然不断,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与卓家算是世交,两家时有往来,要知道这些事并不困难,而且,邵伯父也从不遮掩隐瞒。

虽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场上,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学习的老前辈。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楼后,他二话不说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进大楼里。

阮冬妮赶紧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电梯。

一直到进入主卧室,将阮芷芸安置于床上后,正准备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着哇地一声,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胸前倾吐。

见状,他下意识地皱眉,却没推开昏沉不觉的肇事者。

阮冬妮惊愣了下,随即奔进浴室取来一条毛巾,接过阮芷芸半仰的身体替她擦着脸颊。

稍作处理之后,她转向卓斐然,难得地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措地看着他一身的污秽狼狈,直觉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渍。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与碍眼的黄渍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几许懊恼,还有着那么一点稀有的慌张。

别擦了。

静静看着她好一会,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这件事不应该由她来做,更不应该是她来面对、处理这样糟糕的情况,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他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地面对这样烂醉的母亲,那时候的她多大?现在的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呀!无法抑制地,他为她感到怜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你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我替换的衣服?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脸部线条也显得冷硬。

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气发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忽略积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没有。

换成是她,她不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八成会皱着眉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没有人会耐得住这么倒楣的事,不是吗?呃……我父亲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

稍稍回过神后,她赶紧走到衣橱前翻出一件衬衫和长裤递给他。

外面还有另外一套卫浴。

接过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

你不必招呼我,你母亲也需要你帮她清理一番。

说完,他越过她走出房间。

床上的呻吟声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每回母亲喝醉后;贝的处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间时,卓斐然已经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厅里,倚着壁橱站立着。

她走近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半垂着眼思索着该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谢。

呃……那个,先生……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绞着,眼睛盯着他赤裸的大脚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脚陉,长裤显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你父亲很熟,你可以叫我一声卓大哥。

他在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时开口道,然后自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王她眼前。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你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太危险了。

对于自己难得的好心,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

与她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她还小,不该承受这些,而他无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接过名片。

我想……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气恼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坚决地将名片放在她手心里,沉声道:不管你再怎么早熟,你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开口请人帮助没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强!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隐隐散发的怒意,微愣地拾起脸瞅着他。

他很高,她得仰着脸看他,近距离之下,他的脸庞是那么地刚硬沉着且严肃,镜片下的眼瞳是两潭固执深黝的黑洞。

随即,她微微恼怒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兴起了一丝叛逆,她昂着脸,圆瞠着眸与他对视。

我没有逞强!她讨厌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纪,十六岁又怎么样?她可以照顾自己、照顾母亲,也一直做得很好。

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那么多!一丝惊讶闪过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着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绪。

她静默倔强的表情为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添了些许生气,不再显得那么漠然飘匆。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开始挣动了起来,想甩脱他钳住她手腕的大掌,却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手!声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稳。

他的眼眸紧锁着她,非但没有放开,还忽然一把将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

他的声音不自觉和缓下来。

但你得答应我收下这张名片,留着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必要时,总用得上。

他几乎是劝着她了,语调和神态却不自在地带着一丝紧绷。

他不懂得如何哄一个小女孩听话。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执地盯住她,却少了方才的霸气和专断,令她不自觉地服从,呆呆地任他执起她的手,将名片重新搁回她手上,然后缓缓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让名片牢牢地贴握在她掌心里。

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www.lyt99.com  www.lyt99.com  www.lyt99.com然而,她终究没打电话给他,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一天,放学回家后,客厅里空无一人。

她习惯性地走到母亲的卧室里看一下,房间整理得很整齐,一样没看到人影。

她并不以为意,母亲偶尔有事会出门,但一定都会在晚餐前回来。

先洗好澡做功课的她,一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才抬眼看了下时钟。

七点半,已经超过平常晚餐的时间。

她只得到厨房先找东西填肚子,这才发现饭厅里已摆着几道丰盛的菜肴,而且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动筷子的欲望,想等母亲回来再一起享用。

于是嚼了几片饼干,喝了一杯果汁。

稍稍止住饥饿感后,才又回客厅里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阮冬妮再次自书本里抬起头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她讶异地盯着时钟看,以往母亲如果在晚餐前赶不回来时,总会打个电话告诉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打!既然都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她有什么事非得急着这个时间处理?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很抱歉,这个门号已经取消,请查明后再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语音内容,她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于是又重拨了一次。

然而,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应。

放下话筒后,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母亲如果要换手机门号,应该会告诉她一声才对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连续又拨了两通电话,绿萍阿姨和出版社的编辑小姐都说好几天没跟母亲联络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总是忙碌的父亲。

正犹豫着该不该找他时,电话铃声却于此时突然响起,她惊跳了下,随即抓起话筒。

喂!冬妮吗?我是爸爸,你妈妈在吗?话筒里传来邵明远的声音。

刚听到是他,她多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而踌躇难决。

可随后他的问话,却教她一颗心更加感到不安,母亲没和父亲在一起,那么,她会去哪里呢?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吗?也没什么……语气里有些欲言又止。

你妈妈她,给我留了一通简讯,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确认一下。

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留意到他话中略带保留的语气,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没其它事,我要挂电话了。

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实在没心思去理会他。

话筒那端静默了会,她皱了皱眉,没等他回应,迳自挂断电话。

所有母亲可能联络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实在太古怪了!母亲的朋友不多,又因着自己敏感且不欲为外人知的身分,所以从不与人太过接近,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询问。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里踅来踅去,不自觉地走到阮芷芸的房间门口,视线不经心地往房内瞥了一眼,正想转过身再走回客厅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倏然窜过她脑子,她很快地又回头望着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

母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非常整洁……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母亲的房间似乎变得太过空旷了,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似……忽然间,她瞪大眼眸,惊疑不定地冲进房里,摆在床头柜的书本全不见了,只留下几帧与她的合照,而梳妆台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看到了桌上躺着一封雪白的信,仿佛在向她昭告着什么。

她怔了一瞬,想伸出手去,却又因莫名的恐惧而迟疑不决。

足足过了一分钟后,她才拿起信封拆开,抽出里头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给我最亲爱的孩子:冬妮,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妈味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你!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无法带着你一起走。

妈妈已经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年来,妈咪一直过得很不快乐,我想你应该感觉得出来。

为了和你爸爸之间的一段感情,妈妈失去了好多东西,但到头来仍是换不到自己想要的。

妈妈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可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人们眼中看到的那个自信慧黠的我,不过是个空壳。

眼看着青春岁月一年一年的过,爱情到最后只剩下一份空虚和无谓的等待,是何等伤人又讽刺的事,妈味都快不认得原来的自己了!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1但妈妈不想再做无谓的坚持,也不想再证明什么了,唯有抛开过去,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拾取一段幸福。

妈咪要告诉你,有一个人等了妈咪两年,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的彼得吗?他是一位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爱我。

冬妮,你是妈咪的女儿,也已经大得足以懂事了,应该能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抉择,你会祝福我吧……至于你,妈咪将你交还给你的父亲,你毕竟是他们邵家的血脉,相信他会为你做好妥善的安排,给你更好的生活环境。

餐桌上的菜肴,是妈味特地为你烹煮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这是妈妈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

短期内,我不会回来,答应妈妈,你会好好照顾自己。

爱你的妈妈阮冬妮怔愣了好半晌,困难地吸收着信纸上所昭告的讯息,母亲清秀的字迹清晰可辨,令人迷惑的是信的内容。

无法置信地,她眨了眨眼,再一次将信的内容读过一遍,然而,不论她看了多少次,信里的一字一句不曾改变,残忍地宣布着她被母亲遗弃的事实。

母亲竟然丢下她决绝地离去!她放弃了对父亲多年来的感情,也放弃了她这个女儿……她实在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太突然了,突然得让她措手不及,事前完全没半点征兆。

有一股冰寒像针砭一样,丝丝缕缕钻透进她的心,巨大的、荒漠的空白占据了她的脑海,教她无法思无法想,整个人像掉了魂似。

但如果真掉了魂就好了,无所觉心就不会痛,可现在的她,就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

她不想相信地摇了摇头,勉强走到衣柜前打开它——如预期中的空空如也。

呆立了半晌,她缓缓滑坐于地,靠着床铺发起呆来。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母亲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她想证明什么,她会努力照她的话去做呀!就算没有父亲,她还有她呀,她们母女俩一直以来不就这么紧密相依着吗?而且,既然要离开,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她可以体会她骄傲的心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明白她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的心情,她愿意陪着她呀!从小到大,她始终都陪在她身旁呀!可她却抛下了她,狠心地自己一个人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她应该要大哭一场的,干涩的眼眶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从一开始的震愕、难以置信,而后悲伤难过,渐渐地,有一股忿怒像涌泉般冲破她向来淡漠无谓的心,她冷着脸忿忿起身,冲进饭厅将一桌的菜肴全扫落于地,碗盘碎裂的哐啷声响在沉寂的夜晚里显得惊心动魄地骇人,一地的狼籍如同此刻她纷乱杂陈的心绪。

发泄完毕后,短暂的快意过去,她沮丧地贴着壁面滑坐于地,缓缓地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将头脸深埋在屈起的双腿问,任心口的疼痛像钻刺般一寸寸扎深、蔓延,直到渐渐麻痹。

夜,悄悄地深了,屋子里笼罩着一股冷清,寂静得教人有些心慌、有些无奈、有此巨生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