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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5-03-29 05:03:02

谢过王道士后,冯云衣与阿福主仆两人在小道士的带领下回到正殿。

殿里正中央供奉著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的神像,信徒们进进出出虔诚礼拜,观里香烟袅袅,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前路。

此刻,冯云衣的心情就如同袅袅弥漫的青烟,不知归往何处,只觉茫茫无著落。

十多年来,他的人生可说是为了父母的冤仇而活,从不曾、也无法再对其他人事物投注心思的他,也始终认定自己这冷性子是不可能动情的。

然而,这世间,愈是不可能的事情却愈是会发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费尽思量、心神不属,对方甚至还只是一缕魂魄。

亏他还诚心向神明许了愿望哪!到头来,愿望终归只是愿望,实现之日注定渺渺无期……微微晃神的他,浑然不觉一条身影正逐步朝他靠近,苍茫烟雾里,只见白光一闪,一把匕首自刘三衣袖里滑落,跟著握住、扬起,朝冯云衣突刺而去——小心!莫桑织拼却全力一喊,纤淡若无的身影飘至冯云衣身边,一把推开了他。

紧急的一刻,刀落,扑了个空!这一推,使得冯云衣与阿福主仆两人跌撞在一起,阿福气唬唬地叫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刀光一晃,一名身材粗状的汉子正手持匕首恶狠狠地瞪著他的主子。

只愣了一瞬,阿福随即放声哇啦啦大喊:哇!杀人啦、杀人啦!观里的信众闻声登时惊骇地作鸟兽散,匆忙夺门而出。

喂喂……别走呀!好歹帮我们去叫官爷来呀!阿福苦著一张脸急喊。

原本被阿福的叫声给惊得有些慌的刘三,见人群全散去,恶胆重又升起,举刀又往冯云衣扑了过去。

臭小子,让你多活了那么多年,老子今天送你上西天!此时的冯云衣只是心慌地望著扑跌在他身上的莫桑织,她的身影……变得好淡!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逝,情绪惊痛焦急的他,根本无暇留意自己的安危。

哇哇……少爷!阿福急得跳脚,眼看主子竟愣愣地呆立原地,眼看锐利的刀锋就要招呼到主子身上,不假思索地,他迅速挪动身子挡在冯云衣身前——哎哟!一声惨叫响起,惊醒冯云衣,也惊愣住行凶的刘三。

下一刻,门外冲进两名武人装扮的汉子,那刘三见状赶忙要逃,却已是来不及,转眼间已被制伏。

少爷,您无恙否?一名汉子急忙过来探视状况。

我没事!著急地看著被刺倒地的阿福,冯云衣吩咐道:你赶紧送阿福去找大夫疗伤!汉子随即蹲下身探了一下阿福的伤势,而后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才背起人走出道观,另一名汉子则擒著刘三来到他身前。

少爷,这人要怎么处置?冯云衣眯起眼,冷声道:送官严办!是!汉子点头应答,随即却又面露犹豫地道:可是,少爷你……壮士无须担心,冯公子在这里很安全。

一道沉稳的声音适时传来,但见王道士道袍轻扬地走进大殿,身旁还跟著两名神色慌张的小道士。

想来该是方才的情况吓坏了小道士,才赶紧入内请出师父。

嗯!有王道士在你只管放心,先将这人送到官衙里!冯云衣朝他颔首示意,神情看似镇定,内在却是心焦如焚。

汉子衡量了一下情况,终于点了点头,随后押著刘三离开道观。

待人走后,冯云衣再也无法掩饰心焦之情,抬眼瞧向王道士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她?!那王道士也不惊讶,对小道士们吩咐了几句后,才道:冯公子,请跟我来吧。

没有丝毫迟疑,冯云衣抱起莫桑织赶紧跟在他身后。

随著王道士进入一个朴素的小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人轻放于床榻上,他神情担忧地坐在床边,目光片刻不离,一手缓缓执起莫桑织那已呈半透明的纤细小手;她的眼紧闭著,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心里更加慌了起来。

莫桑织,你醒醒!他急得直呼起她的名。

过了好片刻,床上的人儿才悠悠地醒过来。

睁眼一瞧见冯云衣,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你没事吧?刘三那恶人……可有伤了你?气若游丝的声音透著一丝焦急与担忧。

闻言,冯云衣心里一片暖融,喉口却是狠很抽紧。

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他的安危!我没事,倒是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出口似是没好话,嗓音却异常地沙哑紧绷。

她勉强笑了笑:我一直跟著你……看你进了道观,然后发现刘三他……我心里著急,顾不得其它……只想进去警告你……她每说一句便停顿一下,神情显得非常吃力。

道观阳气太旺,又有老君坐镇……所以我……所以她的魂元才会受到重创。

王道士在一旁替她接续道。

魂体属阴,阴阳相克,明知不可行,她还强行闯进来,后果可想而知啊。

说著,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女鬼不顾自己的死活入观救人,可见实非恶灵。

后果?什么后果?冯云衣猛然抬起头。

王道士,你把话说清楚!王道士只是摇了摇头,别过脸不发一语。

他的反应已足以说明一切,冯云衣一颗心变得又冷又沉,直坠下寒澹深渊。

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你这只笨鬼……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气极恼极却也慌极的他,忍不住低骂了声,语气却是怜借得多,责备得少。

忽地,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死心地道:不!我相信还有其它办法!目光旋即又盯住王道士,眼露希冀地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王道士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冯公子,请恕贫道力有未逮。

你是帮不上还是不想帮?黑眸倏然眯起,神色阴霾。

王道士并不以为忤,耐心地解说道:这位姑娘魂魄两分各归各位,长此久矣,烟消云散是迟早之事,何况今日又受此大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一句话,你到底帮是不帮?!冯雪衣完全乱了方寸,怒恼地低喝。

冯公子……莫桑织虚弱地唤了一声。

你别怪他,道爷说得没错……谁都帮不了我……说著,咬了咬唇,神情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好半晌,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冯公子……我老实告诉你吧,我的魂魄并不完整,身形愈来愈淡……终至消泯是迟早的事。

闻言,冯云衣胸口又是猛然一抽。

为什么会这样?!她朝他露出一抹苦笑,道:事到今日,我不妨全对你说了。

当年,我含冤死后,便立即投胎到城里富户蒲老爷家里,只是因为辱名未洗、心有执念,三魂仍留在此地……前些时日,地府里的姐妹们警告我,阎王给我定了时限,若再不回归新生之躯,非但我会魂元俱灭,永世不得超生,就连那转生的蒲家小姐也会受我连累,终生痴傻,不辨人事。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蒲家小姐?冯云衣不觉揪起眉心。

一年多前在蒲家的那一幕蓦地在他脑海里闪过,莫非……她指的就是那有个痴傻女儿的蒲员外?!原来如此啊……王道士微笑地叹息了声。

冯公子,你只管放心吧,这位姑娘有救了。

一句话,瞬即将冯云衣的思绪拉回,急急问道:怎么个有救法?我该怎么做?方法很简单,我想这位姑娘也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她肯放下心中执念,便能回归转生体,重新做人;不过,这事得尽快,迟了对她不利。

听了王道士的话,他立即转眸望向莫桑织,后者面有豫色地低语:我……我并非不愿意,只是……看著眼前这张失了平时冷静从容的俊颜,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情,让她不由得感到迷惑。

如果是为了你含冤受辱一事,你放心,我答应过替你出一口冤气,可前提之下,你得存活下去才能看见。

他马上接口道。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在意的并非这个……对上一世的怨与恨在这一刻变得轻若鸿毛,只是心头仿佛另有挂碍,却又理不出因由。

既是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英挺的浓眉顿时打了好几个结,情急脱口道:难道你甘心就这么烟消云散,对这世间一点眷恋也无?难道你不想再见到我?一长串的问话,她却只听进了最后一句,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开启、被牵引了,她愣愣地望著他好一会,然后不知不觉急切地频点著头。

我答应你,只是……现在我的能力有限,需要有人帮我一把。

呈半透明的脸庞转望向王道士。

一接触到她哀求的目光,王道士立即了然,抚须笑道:贫道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这个忙我很乐意帮。

※ ※ ※三天后。

几乎是天一亮,冯云衣便醒了过来。

梳洗完毕,换上蓝底白纹长衫,腰间束个镶玉腰带,整了整衣襟后,随即走出房外。

清晨,安静的冯府里,只见仆人来来去去忙碌的身影;时间还很早,他心里虽急,却也知道现在这时候上门拜访实在很不恰当,只得按捺满心期待雀跃之情,在花园凉亭里闲坐等候。

虽说是等候,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呢!三天了,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对他而言真可说是度日如年,她……应该醒了吧?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她会不会不认得他了?无数个问题不断在他脑子里穿梭来回,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恨不得此刻已身在蒲家。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呵,就不知她是否同他一样的心情。

正当他坐立不定之际,一道颀长的身影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云衣,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韦长空走进凉亭,也在石桌旁坐下。

闻声,冯云衣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只是精神好便早起了。

见他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模样,往日身上那股隐隐的冷诮阴郁之情已不复见,韦长空不由得替他感到高兴。

也是,昨日那刘三已经认罪,坦承十八年前犯下的血案,你多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了,我想,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也感到很欣慰。

说到这件事,冯云衣心里却是有些疑惑。

真是令人惊讶啊,那恶人一开始还死不认罪,坚称自已并非鲁有财,为什么后来又肯承认了?刘三是个狡猾之徒,若无真凭实据,要让他俯首认罪可比登天还难。

哼,只怕他不认罪也不行。

韦长空冷笑了声。

或许是老天有眼吧,听里面的差爷说,昨儿个一早,有名妇人进官衙指证那刘三正是当年的鲁有财,还将他身上的特征一一说了出来,经查证,确实与刘三无异。

闻言,冯云衣心中倏然一动。

莫非,那妇人是……没错,诚如你所猜想的,差爷说,那妇人自称是鲁有财之妻,也是当年血案的目击者;当时之所以没出面投案报官,实在是因为太害怕了,又思及儿子尚年幼,不能没有母亲,所以才隐忍至今。

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心情百感交杂,理不清是什么滋味多些。

据我所知,这十几年来,那妇人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时常受著良心的苛责……韦长空别有深意地道。

云弟,现在如果让你见到了她,你还会对她心存怨恨吗?冯云衣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诚实回答道:恨可消,但一时之间恐怕怨难平。

顿了一下,他忽地挑高眉看著自己视若亲大哥的男人。

听你话中之意,你好像不只见过那妇人,而且还很了解她这些年的情况?我不过是依著人之常情推测罢了。

韦长空微笑地轻轻一拨。

嗯……直觉姊夫与姊姊有事情瞒著他,是跟那妇人有关吧。

只是此时,他已无心猜测,毕竟恶人已伏法,何况当年妇人也是为了自保,并非罪不可赦,今时出面指证也算是赎了罪,他……是应该完全放下了。

原来心境不同,对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同。

是他变了吗?云衣,你这次能躲过一劫,全仗阿福忠心护主。

韦长空转移话题道。

要不是他挺身为你挡了那一刀,后果可真不堪设想啊!冯云衣微微一笑。

是啊,阿福那憨小子就是有一股傻劲。

在这之前,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了与己不相干的人,傻得牺牲自己的生命,可阿福与莫桑织却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所幸他们两人都平安无事,老天算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看清自己偏执的机会,还慈悲地没让任何遗憾的事情发生,为此,他衷心感谢上苍。

说来,阿福也算命大,那一刀下手不轻,所幸没伤及要害。

韦长空接著又说。

已经三天了,大夫说他今天应该会醒过来。

话才刚说完,就见一名驼著背、弯著腰的中年妇人捧著一碗药汤自廊下走过。

佝偻瘦小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那是柳大婶,冯家庄的厨娘,也是阿福的娘。

韦长空顺著他的目光望去,替他解答道。

这三天全是她一人独力照顾阿福。

冯云衣微微皱眉。

柳大婶的出现提醒了他一件事情,这几天因为挂心莫桑织的事,都忘了自己该当面向她致歉与致谢;每次去探望阿福,总是碰不到她,现下倒是个好机会。

沉吟了会,他随即站起身跨出凉亭。

你要去哪里?身后,韦长空问。

我去看看阿福。

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沉定的步伐不曾稍停。

来到仆房外,经过窗边,听到房里传来说话声,他以为阿福已经醒过来了,探头一望,原来是背对著他坐在床边的柳大婶正对著仍昏迷的阿福喃喃自语著。

孩子啊,你挨了这一刀娘虽然很心疼,但也感到很欣慰呀!感慨的话语传入他耳里,让他不由得止住脚步,这时候进房里去似乎并不恰当。

娘知道苦了你了,不过这是咱们母子欠冯家的,就算今天你不幸身亡,娘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咱们母子的罪孽是该由咱们自己扛。

柳大婶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不自禁地蹙起眉头。

冯家对他们母子不过是收留之恩,何来罪孽之说?可怜的孩子,你从小没有爹疼,还得替他背负罪孽……沙哑的声音好似哽咽难言。

只能说……这都是命吧!你那狠心无情的爹刺了你一刀,父子天情就此斩断,你也不欠他什么了……听到这里,冯云衣心中蓦然一动,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孩子啊,娘情愿永远欺骗你,也不想让你知道你有个狠心歹毒的爹!行刑那一日,我会去替你爹处理好身后事,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此以后,咱们母子和他是一点干系也没有了……至此,冯云衣完全明白了一切事情。

柳大婶与阿福母子俩正是当年那恶人的妻儿。

瞬间,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片段及阿福说过的话……他们母子两人自进冯家庄为奴该是为了赎罪吧?很快地理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冯云衣但觉心中万分感慨。

当年他的爹娘何其无辜,可今日的阿福又何尝不无辜?这时候,他该进去吗?迟疑了片刻,他终究是没进房里去,就让柳大婶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如同她所说的,她与阿福同那恶人已经毫无关系了,他们在他心中,就只是单纯的柳大婶与阿福,是冯家的人。

※ ※ ※冯公子,你来了呀。

蒲员外一看见冯云衣便热络地招呼道,福态的老脸盈满笑意,心情看似大好。

也难怪了,自三日前冯云衣带来王道士声称有办法治好蒲小姐痴呆之症时,他心里虽不乐观,可却十分感激。

待三日后,见独生爱女醒来后果真如正常人一般无异,不再是痴痴傻傻的模样,他欣喜欲狂,高兴得老泪纵横,心里对冯云衣的感激也更加深了几分。

如今,于蒲员外而言,冯云衣可说是蒲家的大恩人。

蒲老爷,未知蒲小姐一切可好?冯云衣欠身揖礼,看似温文淡定,可一颗心早已迫不及待,只是强自按捺著。

一提到女儿,蒲员外开心地呵呵大笑,道:冯公子,老夫真要好好谢谢你呀,我家锦儿像换个人似,正常得不得了,还会唤我爹呢!这全都是冯公子你的功劳啊!知她一切安好,冯云衣心中甚喜,忍不住道:蒲老爷,能否让我和蒲小姐见上一面?当然、当然!蒲员外连声应诺。

锦儿她也说要当面向你致谢呢!语毕,随即命下人请小姐出来面见恩人。

片刻后,在丫鬟的陪同下,一身淡紫衣衫的蒲锦儿唇角隐隐含笑地来到冯云衣和蒲员外面前。

锦儿啊,这位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冯云衣冯公子,你的病多亏他才治好的,你可得好好谢谢冯公子。

蒲员外忙为女儿介绍道。

蒲锦儿一双明眸凝向冯云衣,盈盈一福身,道:锦儿在此谢过冯公子大恩!冯云衣怔怔地望著她,那熟悉的眉眼是蒲锦儿也是她。

犹记得那一日偕同王道士来到蒲家的情形。

一看见痴呆的蒲小姐,他几乎是惊愣得呆住了!那蒲家小姐的容貌竟与莫桑织十分酷似,简直如出一辙,难怪他初见莫桑织时,便有种眼熟之感。

瞧她盈盈水眸睇著自己,神态悠柔美丽,可眼底……看不到一丝对他的熟识;她看著他的眼神,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男子,一个对她有恩的寻常男子。

她……该不会是忘了他吧?心里倏地感到惊慌!若能跟她独处就好了,也许她只是碍于蒲老爷在场,所以不便与他相认。

这么一想,心绪宁定了些,继而抛开顾忌要求道:蒲老爷,冯某有些话想和小姐单独谈谈,还请蒲老爷允肯。

说什么允不允肯,冯公子你太客气了!蒲员外一双老眼转了转,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著。

你和小女尽管聊吧,老夫还有点生意上的事情得打理,就让锦儿代替我好好招呼你吧!他心里著实乐得很呢,真是愈看愈相配,好一对郎才女貌啊!把前厅留给一对璧人,蒲员外先将仆人遣下,随后跟著离开。

人都走后,冯云衣再也无法克制,一个箭步走至蒲锦儿身边。

莫桑织,你还认得我吧?神情与语气再难掩紧张之情。

蒲锦儿睁大眼瞧他,而后偏著头,微微皱眉道:我不认识什么莫桑织,我叫蒲锦儿,冯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闻言,冯云衣呆了一呆,随即握住她的手臂,激动道:你真的忘了?真的把我给忘了?!怎么会这样?他最担心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冯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清丽的脸蛋写满困惑,秀眉也攒得更紧了。

这……老天爷是存心捉弄他吗?!微微失神地放开她,他心底甚是懊恼,她竟然不记得他,真的把他给忘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谁有办法让她想起他,想起一切?正失神之际,蒲锦儿忽地噗嗤一笑。

你的表情真好玩,从认识你到现在,还没见过你这么紧张又呆愣的样子呢!冯云衣又是一愣,望著她带笑的眼瞳,眸底闪著几许俏皮……蓦地,他脸孔一阵发热,立刻怒骂道:你竟然戏弄我!这可恶的女人,真真要气死他了!她朝他吐了吐舌,一脸无辜地道:我哪有骗你呀,从今以后,我就是蒲锦儿了,莫桑织已经死了,你也不想我再记得前世的苦和怨吧?一句话让他立即消了气,心里却仍是有点儿恼。

还以为你已经转了性,没想到回魂后,一些鬼德行还是离不了身!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她噘著唇,微感失望地问。

我还以为你喜欢上我了呢!谁、谁说我喜欢上你了!语气有点狼狈,俊秀的脸庞也有点发红。

姑娘家自己说这种话,羞也不羞!神情看起来更恼了,被她这么一闹,他原本想说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唉!原来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啊……蒲锦儿叹了口气,很是失望地。

冯公子,本来我以为自己对男女之间的情爱已淡了心、断了念,直到那一天看见你为了我……那么紧张担忧的模样,不知怎地,心里突然生起一股好舍不得、放不下的感觉;那当下我只想著再见到你,其它事情对我而言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

顿了下,她露出一抹淡笑。

其实,我并不十分清楚这样的感觉代表什么,前世我与佟万生不过是出自于媒妁之言,身为人妻,我必须爱他;然而,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真正感觉……随著话语歇止,她微带迷惑的眸光缓缓移至他脸上,凝视了他好一会,而后问道:冯公子,你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吗?你问这个做什么?方才她看他的眸光差点让他心跳停止,可随后又觉得恼,她到底想说什么?而他自己又在紧张个什么劲?一颗心似是有所期待。

我想,该是不曾吧。

她若有所思地道。

在这之前,你的心思全被父母的冤仇占据了……但是,我却觉得被你喜欢上的女子一定会很幸福,因为你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脾气又别扭,可却是个实心眼的人。

脾气别扭?她真的这么认为吗?唔……那他试著努力改改看就是了。

冯公子,重生后我有一个心愿,希望这辈子可以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人作为终生伴侣。

她接著又说。

你的心愿,跟我说做什么?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冯公子,我的意思是,你愿意让我喜欢你吗?她专注地瞅著她,清澄的眸底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脸上倒是浮上一抹淡红。

老实说,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呢!闻言,冯云衣先是一愣,继而一脸气恼地睦瞪著她。

你……可恶!她竟然把他要说的话都给说了!还有,什么叫好像?喜欢就喜欢,做什么加上好像两个字!他讨厌模棱两可的说法!冯公子,你还没回答我呢。

一双美目盈盈凝睇著他。

我要说的话都让你说去了,你还要我说什么?!没好气地回了句,心里亦喜亦恼。

况且,你除了嫁给我,也没其它选择了!一年多前,撞见她衣衫不整的那一幕他可没忘,现在想起来,一切仿佛冥冥中已注定。

蒲锦儿听了,微微一愣。

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那方才为什么……还要否认呢?最后这几个字她没说出口,因为他发红的俊脸已说明了一切。

随即她笑开脸来,接道:冯公子,你脾气这么别扭,还好是遇上了我呢!虽然还没想到成婚那一层,不过想想,嫁给他好像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哪!她可是满脑子伺候丈夫的好方法,依他这样的个性,往后夫妻生活必然乐趣多多。

看著她闪著异样光采的眼神,冯云衣心里突地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在想什么?这女人外表看似秀雅端庄,他可没忘了她偶尔脱轨的演出。

冯公子,我是在想,一个女人该怎么伺候自己的夫婿。

她毫不隐瞒地回答。

怡红院的姑娘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呢!他的反应是立即胀红了脸,骂道:你一个姑娘家却来说这个,真不知羞!怎么不知羞了?蒲锦儿笑道。

这些话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将来成婚了,我要做什么不知羞的事,也只对你一个人做,夫妻俩关起房门来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做的?睁大眼无辜地看著他。

你、你还说!他恼骂,觉得自己真是栽在她手里了!可尽管恼,他还是喜欢她呵,不管她是鬼是人,都已牢牢占据他的心了。

冯公子,你别生气呀!耳旁又传来她软柔的嗓音。

相信我,在外人面前,我一定会做一个温柔端庄又贤淑的好妻子,绝不会让人笑话你。

他挑了挑眉,温柔端庄又贤淑的好妻子?本想开口讥她胡吹大气,可见她情意满盈的瞧著自己,含笑的声音听来情真意切,胸口不由得一阵暖流激荡……这女人总是有本事令他又气又恼,却也又爱又怜!且话说回来,要她完全似那模样他还未必习惯呢!不过这句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难保她不会得寸进尺。

微笑不语地,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与她五指紧紧交缠,心境头一次感觉这般宁定且喜乐。

望著两人交握的手,蒲锦儿甜甜一笑。

冯公子,现在你握住了我的手,可是要握一辈子的哟,将来我可不许你放开我再去握其他女子的手。

不同于前世,她勇于说出自己对情感上绝对忠贞的要求。

他微微一笑,知她心结所在,难得柔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除非是你放开了我的手。

闻言,她更加紧紧地握住他,立誓般说道:不放、不放,我一定牢牢握住!就连夜里睡觉也握得紧紧的。

一句话让冯云衣又是一阵脸红!什么夜里睡觉的话她也说得出来,他俩又还没成亲,完全没顾忌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想出口斥她几句,可手心那温暖柔软的贴触,却让他怎么也骂不出口。

唉!有妻如此,未来真不知是喜还是忧哪!尾声晌午过后,一顶轿子在云霞衣铺子门前停下,始终紧跟在轿旁的清俊男子立即上前掀开轿帘。

锦儿,衣铺子到了。

说著,伸手扶著佳人出轿。

下了轿,蒲锦儿一抬眼便瞧见门前另有一顶轿子,那轿子甚是华丽,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所有。

里面有贵客呢,这时候我还是不要进去吧。

她回眸对著他道。

都说了她不需要裁制新衣,可偏偏他又极为坚持。

不要紧,咱们只管进去。

冯云衣勾唇一笑,半垂的眼眸似是别有意涵地微微闪动著。

无视大街上人来人往,他牵起她的手走进衣铺子,里头的伙计一看见他,赶忙迎上前来。

少爷,您来了……咦?蒲小姐你也来了。

伙计的眼光颇为怪异地瞅著蒲锦儿,充满著好奇。

蒲锦儿虽是面带微笑,可心里却满是困惑。

见过阿清两次,他看她的眼神仍教她心里觉得纳闷,和外头那些自她恢复正常以来皆用奇怪的眼光瞧她的人一样,总觉得在那好奇的眼光里,仿佛还夹杂著些许的……畏惧与同情。

阿清,徐老板人呢?伙计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楼上,赶忙挨上前道:徐老板在楼上呢,今日店里来了个贵客,是传言中那个‘坏女人’呢!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好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似。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还是让一旁的蒲锦儿听见了。

坏女人?他嘴里所说的坏女人指的是谁?锦儿,你在这儿别乱走,我上楼跟贵客打个招呼。

温声嘱咐了句,随即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走后,阿清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蒲锦儿身上。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哪!痴呆了十七年的蒲家小姐,竟会转变成这样一个俏生生、活灵灵的美人,莫非传言中那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是真的?这些日子,苏州城里人人都在流传,说这蒲小姐之所以痴呆了十多年,是因为前世的怨未消。

据说,前世因为夫婿喜新厌旧,无故将她休离,致使她含怨而终,冤魂始终徘徊旧地不去,即使投了胎,因心仍有执念,所以三魂始终不愿回归新生,导致蒲家小姐痴呆了十七年。

所幸经过王道士的帮忙,才让三魂归位,蒲小姐这才清醒了过来。

虽然这只是街坊间的传言,不过,听说消息是从青云道观里那些小师父的嘴里说出,应该颇具可信度;甚至还有人绘声绘影地猜测,蒲小姐的前世应是苏州城内某大户之妻,一些蜚言流语也因此传得沸沸扬扬,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楼上那名贵客,即是传言中最有可能扮演狐狸精角色的佟夫人。

据说那佟夫人是佟老爷出外经商时带回的女人,有人说她出自青楼,手腕与媚功皆一流,将当时正牌的佟夫人给挤下元配位置,虽然,这些也是小道传言口,不过,在佟府里做事多年的下人倒是私底下偷偷泄露了些,仿佛真有其事。

被伙计的目光瞧得愈发不自在了起来,蒲锦儿只好找话题道:阿清,你刚才说的‘坏女人’指的是谁?阿清愣了一愣,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小声道:就是传言中那个陷害你的坏女人呀!陷害我?她有些给搞糊涂了。

是啊,蒲小姐,咱们城里的人都很同情你呢!阿清一脸诚恳地道。

虽然你的事情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害怕,不过大家还是很替你抱不平的。

啊?她是愈听愈迷糊了,正想再开口询问时,有人下了楼梯。

抬头一望,是冯云衣,身后还跟著徐老板,以及一名衣著华丽的中年妇人……蓦地,她的脸色微微一白,那中年美妇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佟夫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就这么呆愣地站著,直到三人完全走下楼梯,来到她面前。

锦儿,真巧呢,原来楼上的贵客是佟夫人。

冯云衣俊脸含笑地道,深长的俊眸里却隐隐潋过一抹幽诡的星芒。

难得有机会碰上,来,让我为你们引见引见。

蒲锦儿有些错愕地看著他,他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想与那佟夫人见面……蓦地,她心里一阵恍然,他是存心的,这根本不是巧合。

佟夫人,你还不曾见过蒲小姐吧?冯云衣转身向佟夫人道:蒲小姐的绣艺精湛,前些时候夫人你所挑选的几款布料,全是出自她的手艺呢!闻言,佟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这几日苏州城里的流言她多少听闻了些,虽然打从心底并不相信这种事,可却也免不了感到有些不安,毕竟当年的事并没多少人知道,就连知情的下人也都教她设法一一封了口,为什么这件事会在多年后被传了开来,那流言究竟是从何而来?佟夫人?凝思间,冯云衣温文的嗓音传来,她抬起头,立即堆起一脸笑。

蒲小姐是吧,这些日子她可成了苏州城的大红人了,我当然要认识认识……语音未歇,冯云衣已侧身站在一旁,笑眯的眼在瞥及蒲锦儿那张脸时,瞬间圆睁,面色愀变。

你……你……她不敢相信地直瞪著眼,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莫非……莫非流言是真的,这蒲锦儿真是她投胎转生而成的?想起旧宅曾有的不安宁,她浑身倏然颤抖了下,脸色发白,差点站不稳身子,幸亏丫鬟在一旁扶著。

佟夫人,你怎么了?冯云衣蹙起眉头,关心地问,眼底却无一丝暖意。

我……脚步微颤地退了一步,她勉强笑了一笑,道:冯公子,我……我想起府里还有些事情,得……得先走了!说完,即刻拉著丫鬟的手逃命也似地奔出店铺。

店里,徐老板与伙计瞧得一脸目瞪口呆,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著:那佟夫人的样子像是见了鬼似的,莫非传言是真有其事?※※  ※※  ※※你实在不必这么做。

回程两人共乘一轿,蒲锦儿忍不住开口道。

从伙计那里得知所谓传言的内容后,她心里已隐约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过要替你出一口气。

冯云衣淡若无事地回答。

就这么饶了她,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当年是谁设计陷害你,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若不是念在她多少促成了你我的相遇,今日她要受的可就不只这样了。

那些传言也是你放出去的吧?她问,而后摇头哂笑。

也只有你会做这种事了。

他朝她挑了挑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故意装作一脸莫可奈何又有点委屈的表情道:你这人脾气不好,挺难伺候的,为人又这么锱铢必报,将来我嫁给你,怕是没好日子过呢!语气似叹似笑。

你知道就好!难得他不动怒,也不反驳。

将来你可得对我好些,别老爱惹我生气。

他的话却惹得她噗嗤一笑。

哎呀,我怕我做不到呢!怎会做不到?他皱眉。

因为我挺爱看你生气的模样,怕是上了瘾呢!真的,他生气的表情比他冷淡温文的模样要吸引她多了,她喜欢他毫不掩饰的另一面。

你!他气结地瞪著她。

哎呀,你别生气嘛!她撒娇地靠著他,美眸笑盈盈地瞅著他。

顶多我向你保证,万一真不小心惹你生气了,我一定会好好安抚你,让你转怒为喜,好不好?哼!他撇过脸,故意不理会她的讨好。

哎呀,他好像不相信她的话呢!那……她只好牺牲一点,用行动向他证明她的诚心,随即伸出一双小手抱住他的腰身,漫著淡淡茉莉花香的纤细身子与他更加贴紧。

你在做什么?!别忘了该有的礼教!他的反应像是被人在身上点燃了爆竹,立刻转过脸怒瞪著她。

这女人真不知分寸,他与她尚未成亲,两人同乘一轿已属不该,她竟然还敢这么大胆地贴著他。

我要礼教做什么?你又不是别人!注意到他俊脸上浮著一抹淡红,蒲锦儿展颜灿笑,这人就爱板起脸教训她哪!你……紧蹙著眉又要说她几句,却猛地遭她红唇偷袭,软绵的温唇吐著兰香在他唇上摩挲著,没什么技巧,却足以撩拨他的情欲。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强自稳住自己加快的心跳,刻意表现一脸镇定冷静、无动于衷的模样。

半晌,她移开唇,见他面无表情,不禁疑惑地蹙起眉。

咦?怎么你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天怡红院里的姑娘对李员外这么做时,我瞧他好像喜欢得不得了呀!好不苦恼地思索著,接著又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做得不对?嗯,或许改天应该再上门……话还来不及说完,冯云衣忽地一把将她扯向前,跟著俯下头吻住她的嘴,温舌滑进她的檀口之间,放肆地与她纠缠。

唔……蒲锦儿闷哼了声,原来真正接吻是这样啊!她几乎完全忘了。

随即又想起,不是她该主动才是吗?怎么角色对换了?扬睫偷睨了他一眼,嗯……他的怒气看似消了,既是这样,是谁主动好像不重要了。

甜笑地闭上眼,她专心地感受他难得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