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厅灯火暗流明灭, 李青溦不知她爹爹何意,犹豫半晌仍是走了过去。
李栖筠倚着厅柱,看她一眼, 低声问询:此次在南郊, 事情如何?李青溦一时不知她爹爹何意,抬眼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她不会认为她爹爹是关心她才问出这些, 况且她爹爹懈怠忘身,同他说正事, 他未必听得懂。
她一时未说话。
李栖筠也有自知之明,又挥挥手道:算了, 并不重要。
他轻咳一声,抬头问她,爹爹之前叫你捎的苏合香酒, 你可有带?李青溦笑了一声, 爹爹若是不这样急急地催, 想必女儿还记得起来。
也是,她爹爹叫住她能有什么事?叫她失望过的人,如何会只让人失望一次?她凉凉看他一眼, 爹爹若是无事, 女儿便先回屋中去了。
李栖筠脸上也有几分失望,摆摆手咋舌走了。
——南苑灯烛荧煌, 得了李青溦回来的消息,赵嬷嬷带着一众丫鬟迎出来站在廊下。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赵嬷嬷过来搀她。
李青溦自己在北苑糟了一次的心, 自然不愿说出来让她们也跟着糟心。
只是抿起唇角,露出个笑来:没什么的, 爹爹有事同我商量, 叫我回来了罢了。
赵嬷嬷摸她的手, 冷冷的。
忙搓了两下。
又瞧见她黑玉似的发泛着潮气,有几分气急。
这头发怎么还湿湿的呢?难不成淋雨回来的?她看向绮晴几个,叫你们跟着姑娘,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李青溦轻拍她的手,怨不得别人,先前风风雨雨的,是我非要披雨赶回来,只是沾了湿气而已。
她笑着岔开话题:一路驰车,又冒着雨回来,我还未吃东西呢,不若嬷嬷替我叫些吃的,垫补垫补,再备几碗姜汤都分下去。
赵嬷嬷应下,吩咐了厨房。
李青溦吃过又去盥室收整完。
赵嬷嬷早就熏好了被子,一时睡下。
屋内到廊下的烛火一盏盏熄灭。
都回了家里了,李青溦躺在被子里却睡不着,一时想起南郊,一时又想起今日之事。
小周氏话虽说得难听,却有几分道理。
她此次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相看,在家里能待得多久呢?待她嫁了,家里可不又得小周氏为王。
她望着廊下朦胧淡月前繁繁沉沉的玉兰出神。
可嫁人真的就那么好么?当年在寒园青衫飘举,少年落拓风流,一手点茶技艺得了席中贵女的青眼。
二人诗词歌赋,相谈甚欢又订佳期。
最初是阳春白雪、琴瑟和谐,他为贵女新辟了院子。
又为她种了半院的玉兰。
可深情能有几日?短短一年。
他便带了大着肚子的美艳新人进门。
生活不只是顾渚紫笋、阳春白雪,还需要锅锅铲铲,磕碰不断,你的性子也太过于沉闷了些。
她也不容易,都是我的错。
都这样了,便让她进了门吧,便是做个洒扫的婢子也是可以的。
她用心伺候了你这么久,便是抬做平妻也当得,你何必这样看不上她?寒园见花枝,白头誓一人。
多么的可笑。
李青溦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突瞧见手上戴着的红豆香串,打量几眼,一时叹了口气。
——北苑正房。
李栖筠仰躺在床上。
小周氏披发过来,散了床帘,倚在他身边抽出他手里的书。
忙摇摇头:不来,累了。
小周氏:…?妾不是这个意思。
李栖筠抬眼看她一眼,当她还要说修缮房屋之事,道:溦溦说得也有理,最近京中禁奢,咱们这屋子好好的,又不刮风又不漏雨的如何需要修缮?你乖一些。
若实在是想,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咱们再动土。
小周心里气又无可奈何,斜眼乜他笑道:在郎君心里,妾竟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李栖筠只觉着世上女人无论环肥燕瘦,矫情起来都是一等一的麻烦。
嘴上却哄她几句:自然不是如此。
小周氏哼地一声,轻声问出声:郎君这几日在班房可有听见家兄之事?好久未见了,我有些想他。
只是不久前递了信也未见回呢。
小周氏今日听李青溦说周营之事。
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但见她表情预感那般…她又许久未联系到南郊的人,着人去县衙里去看,那些当差的说的周营不在衙门。
她心里头有几分惴惴的,便想打听一下。
李栖筠唔了一声,未知。
他躺平在床上,道:他一个七品县丞,能有什么事?即便是有,也是吏部的事情。
同我一个礼部的员外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周营算他内兄,虽说是一县县丞,却是个捐班,大字都不识几个,是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
平日里说话办事很有几分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素日看不起他,生怕别人提起,总是一躲再躲的,如何会主动打听。
小周氏知他性子,暗地里白他一眼,也不多问他什么了。
只是到底还是惴惴,思忖片刻道:妾过几日,想去蔚县看看哥哥,不知行不行?想去便去。
李栖筠应了一声睡下。
未有片刻便打着呼噜睡着了,很有几分香梦酣然的样子。
小周氏推他一把,挨着墙睡下。
她有时候很看不懂李栖筠。
李栖筠宠她吗?想是必然的。
这么些年,未见续弦。
对一双庶子女也是万分疼爱。
可更深层的他爱她吗?却是未必。
当年县主去后,她如何没有争荣夸耀的心思?只是苦熬多年,李栖筠却只叫她做平妻。
她不能理解,一日李栖筠喝醉她才听见了实话:京城官宦人家里,是有抬妾为妻的,却没有县主去了,抬商贾女的。
我不愿开此先河遭人耻笑,打脸跌份的很。
小周氏这才明白。
她心有不忿,她的秀秀又还小,如何就愿意这般看透一生的头?她只想改换门庭,千方百计地寻了门道给自己兄长捐成了官。
那日她兴高采烈地烫了酒,同李栖筠说了此事。
李栖筠只是应了一声,却未置可否。
这态度着实让小周氏失望了好久。
她觉着周营只是个虚职,许李栖筠看不上。
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压给了周营,给他补了实缺,只等着他升任。
她是拿着所有的鸡蛋全放在了同一个篮子里的人,如何不忧心忡忡?小周氏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小,只等着翌日再着人去蔚县里问问,再打听打听。
——雨停后,半庭风露。
同一时刻,古绛镇牢房里侧,身着浅青色官服的里正瑟瑟地跪在地上,抖做鹌鹑。
里间,仵作解衣验过尸,道:殿下,确是自尽无疑。
陆珵抬眼顺着牢房高处的小窗瞧了一眼外面的天光。
说是自尽,这些人并不是关在同一处,怎会如此心有灵犀同时赴死?此事是有蹊跷。
里正如何不知,瑟缩道:殿下将这些人交给下臣处置,罪臣一时未察,他们今日竟全自戕而亡,臣死罪!陆珵近前看几眼尸体:伤口如此利落可见是存了死志。
存心赴死之心,又怎么拦得住?只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这几日可有查出什么来?这些人是太子宾客亲自送来的人,里正如何不想立功?只是这些人的嘴是比死鸭子都硬。
他刑审几日都是一声不吭,今日倒是更好,许嘴再也不用张开了。
里正汗流浃背,更加惶恐:臣死罪。
陆珵一时未言,只是皱眉,叫来景三查看。
景三从暗处出来,掀开那赖庄头身上衣物,仔细瞧了瞧他身上的刺青。
许久,他指着他身上言:此人身上这个是加盖另一个刺青的,另一个刺青…好似是林州的刑刺。
景三不会看错,陆珵轻应一声。
他抬眼望天,天上月华如练,耿耿如洗。
轻轻叹口气。
若是她知道此事,不知会不会失望。
他吩咐身边人:将此事报给李家大姑娘。
话出口,他思忖片刻,又道:再加派人手,看住吏部大牢,别叫人接近周营。
暗处人忙应下。
——翌日,小周氏才套了马,刚出了院子,一架黑漆平头车停在门前。
一位着丁香色刻丝褙子的中年女子带着粉衣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正是小周氏的嫂子:他哥哥周营的夫人段氏。
见着小周氏,她泪沾湿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口:妹妹,你哥哥,你哥哥他快不行了!这段氏说话向来夸张,屁大点事也要夸大。
小周氏向来瞧不上她这柔柔弱弱话也说不清的嫂子。
心头一片烦闷,扶正她:怎么就不行了?嫂子说这话如何叫人听着一头雾水?段氏哽哽咽咽道:你哥哥他好久未回蔚县了,昨个儿家里被几个官兵封了封条。
听说你哥哥他…被下了大狱了!什么!下大狱?小周氏乍一听她长兄被下了大狱,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忙抓住段氏的手:可是真的?段氏攥着帕子只是点头,一旁的周云烟也是哽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