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迎娶月儿。
大厅主位上,楚宝玉说话的同时,暗暗打量一脸轻傲矜淡的玄彻。
嗯,论相貌,他的确是一等一的男人,极品中的极品;论衣着,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家,论谈吐,更有超凡卓尔之气。
事出必有因,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娶她。
玄彻绷着脸道。
那段记忆的空白,就是关键。
他不可能要一个女人,会要得不明不白,一点印象也无。
一旁始终安静的当事者楚映月,已经因失贞的事儿郁郁垂首,现下又听见男主角不愿负责,头垂得更低了。
玄彻瞥了一眼楚映月,他不会不明白,对一个云英未嫁的闺女说这等话的严重性,想当然尔,也看见了她眼底的受伤。
该死!凭他的身份,大可一走了之,绝不是因为她眼里该死的难过!对,他会留在这里任那老女人提出要求,是因为他要弄清真相,还自己清白。
还不就是你身为男人的劣根性!楚宝玉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是男人,难道不会挑?玄彻冷哼。
昨夜,他甚至连一丁点做那档事的感觉也没有!更何况,他绝不玩这种事后会哭哭啼啼要他负责的小家碧玉。
虽然,楚映月没有哭哭啼啼,但她的沉默,却更教他觉得碍眼!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的月儿你看不上眼,所以是月儿主动投怀送抱?楚宝玉拔尖嗓门儿,心中又转了个念头。
玄彻的样貌虽好,但那张嘴就有点不饶人了。
我说了,我、被、下、药。
玄公子,你口口声声说你被下药,是谁下的药?你何不问问知道事实的人?玄彻把鄙夷的眼光投向楚映月,语气中散发着天然浑成的气势,任谁都会选择相信他。
楚映月,难道不是么?楚映月猛地抬首,听了更是红了眼眶。
原来,玄彻把她当成一个苟且随便的女子了……月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楚宝玉着急地问。
她可不希望侄女被吃干抹净后,还要不回一点公道。
楚映月用力摇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与楚暄日同谋用计陷害我,在酒菜里下药,故意赖在我头上,不对么?玄彻咄咄逼人,一字一句都鞭笞在楚映月的心上。
我没有!我醒来之后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楚映月面色发白,对玄彻妄下的断言感到羞窘。
他怎能这么对她……对于女人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贞节,他怎能如此污蔑?玄公子,月儿是我打小看大的,她不善欺骗,自然也不可能会做出你所言之事。
楚宝玉顿了顿。
你说月儿与暄日同谋,既然月儿不像在说谎,那就找暄日来问问,你意下如何?正合我意。
玄彻挑眉。
她早该这么做了,而不是质问他近两个时辰,连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了!然而他一贯的回答——他来自京城,姓玄、父亲姓玄、祖父姓玄、曾祖父也姓玄。
来人,去请暄日爷到大厅。
见对方刻意回避她的问题,楚宝玉问不出个所以然,便朝守候在门外的仆隶下令。
仆隶立刻进厅回话:夫人,爷一大早押镖去了,说是两三个月无法回府。
分明是畏罪潜逃。
玄彻森冷的眸光直逼楚映月。
你还有什么话说?真是大哥做的么?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楚映月紧咬唇瓣,小手不安地绞着。
玄彻不相信她,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月儿,我听镖局几位弟兄说,暄日和你昨儿个一同为玄公子设宴?真有这回事?见过大风大浪的楚宝玉,连忙替涉世未深的侄女找寻线索。
昨日她欢欢喜喜地去替楚映月张罗婚事,怎么也没想到,才过一夜,就人事已非,这下楚映月要嫁云家也嫁不成了!有,大哥特地替玄公子摆宴。
楚映月老实点头。
后来呢?楚宝玉继续追问。
后来……后来……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醒来,就是……就是迎接两人赤裸相拥的错愕与震惊。
最好是立刻找回楚暄日,否则再问也毫无意义。
玄彻冷眼瞥向楚映月,残忍地开口:不过你们若有心蒙骗我,问他也无用,不需要你惺惺作态。
玄彻的言下之意,就是认定楚映月与这场仙人跳,脱离不了干系。
惺惺作态?女子最珍贵的贞节糊里糊涂没了,却被他弃若敝屐!楚映月只觉得难堪。
根本问不出什么结果!玄彻烦躁地甩袍从椅中起身,走向厅外。
玄公子请留步。
厅外立刻有仆隶阻挡玄彻的去路。
玄彻深不见底的黑眸,迸射幽冷的星芒。
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楚宝玉愤而起身。
你既然是个男人,无论事实为何,都不必再提了,你和月儿已有夫妻之实,必须马上迎娶月儿!会耗在这里,是因为楚家镖局毕竟是讲义气、讲道理的世家,在江湖上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下药这种事若传出去,岂不灭了楚家的威风?或许,会苦了侄女,但她的身子已经给了玄彻,还能如何!女人不就是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至少,玄彻看起来不是穷愁潦倒之人,这一点,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床上的落红,玄彻也看到了,的确是他不得不正视的证据。
等到楚暄日哪日愿意回来忏悔,我自会给楚姑娘一个交代。
此地,我不会久留。
顶多,给她一个小妾的名分。
不过,他再也不会碰她,见到她只会令他想起她的卑鄙可恶、和自己错认了朋友的可悲。
不成,要是月儿有孕,而你仍不愿迎娶月儿,岂不落人口实?就算要走,也必须拜堂成亲、昭告亲友后再走。
我们楚家镖局嫁女儿,就算用不着盛大风光,也绝不能不明不白!近日,得委屈玄公子在寒舍‘作客’。
这桩婚事,底定了!楚映月低垂螓首,不知是该欣喜、抑或惶恐。
她真的就要这样嫁给玄彻了么?楚映月怯怯抬眼瞄向玄彻,他铁青的脸色让她……唉!嫁给玄彻,也许,惶恐在楚映月心中的分量大了些。
夫君,我们之后要上哪儿?将行囊内的衣物整齐地叠放在客栈的床榻上,楚映月畏怯地立在玄彻身后,战战兢兢的问。
玄彻不说话,对于自她口中说出的夫君两字,只觉得反感、厌恶,他始终故意当她是隐形人。
夫君,我们——上山下海,随你要不要跟,不要再问我!厌烦于听见她的声音,玄彻恶声恶气的,算是好心给她一个答案,随便打发她。
从筹备婚事到两人拜堂,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一拜完堂,照理说,应该是欢天喜地的洞房花烛夜,玄彻却决定离去,投宿客栈,害得才刚嫁人的楚映月,必须马上跟丈夫向家人告别。
毕竟强迫他娶楚映月,已够让他气恼了,一拜完堂后,他自是不可能还待在楚家。
对外,楚家还宣称自北方京城来的他,为了体贴娘子能在娘家多待些时候,特地于楚家拜堂完婚,免去了多如牛毛的繁文褥节。
对内,该死的楚家人,在筹备婚礼期间,竟然派了人轮番监控他的行动,将他困在楚府!要对付那些人简直轻而易举,若非不想将整件事闹大,传回京城的母亲耳中,他大可走人,更遑论现在还带着这个累赘!他就是为了躲避母亲的逼婚,好不容易逃得远远的,没想到却仍无缘无故地被塞了个新娘。
满心不情愿下,对她,当然不可能和颜悦色。
反正他绝不会承认这桩婚事,绝不会!跟,我跟!夫君到哪,月儿就到哪。
上山下海,听起来很辛苦,不过她相信她可以胜任。
这是为人妻的本分,知本分的楚映月没有异议,柔顺地答话。
玄彻绷着脸回过身。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话?夫君是说,不要再问……在他阴鸷的瞪现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怯懦的眸光也垂到地上。
出去。
玄彻冷冷下令。
该死!这女人没有一点主见么?!他要的是能与他一同游历大江南北、吟咏风月的红粉知己。
如果他要的是这种惟惟诺诺的呆板女人,又何必逃避母亲为他挑选的名门闺秀?一群叫她们往东,便不敢往西的无知女人!出去?楚映月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一脸疑惑地抬头望向他。
还怀疑?我叫你出、去。
不留余地、不顾夜深,不理她小脸上的迷惘,玄彻再度冷声一字一字说道。
好。
她柔顺地走出厢房,带上门。
她已经嫁人了,出嫁从夫,丈夫说的一切都必须遵从,楚映月开始在心中叮咛自己。
就算她的丈夫并非出自情愿地娶她……楚映月站在门外,悠悠地叹了口气,细微到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冷清的街道上传来单调的打梆声,二更天了。
提灯巡视客栈的店小二,看见一名少妇打扮的女子蹲坐在房门口,起初吓了一跳,后来认出她是今日与玄姓大爷一同投宿的人,于是上前询问。
夫人,夜深露重,您怎么不进房去?呃……我……说话有些气虚的楚映月,撑着沉重的眼皮起身,望着房门不知该做何回答。
一整天繁复的拜堂仪式下来,加上不知在房外坐了多久,着实让她吃不消。
夫人,不如这样吧,小的再替您理出一间上房,可好?店小二聪明地不过问别人的家务事,但见她苍白的脸色,于心不忍,只有好心地想帮她找个地方安稳睡下。
小二哥,真的别忙。
她担心玄彻唤她时,会找不到她。
外头风大,可别受寒了。
唉!怎么会有人狠心地把娇滴滴的美娇娘,丢在门外吹冷风?要是他好运娶到这样纤窕清秀的娘子,好好疼惜都来不及了,哪会这么残忍!谢谢你,我不要紧的。
楚映月温婉一笑,感激店小二的善意。
可是——店小二未竟的话语,被开门声打断。
谁让你站在门外?玄彻铁着脸,迫人的身形填满整个门扉。
这话是对楚映月说,但冷戾的黑眸却是直射店小二,逼出店小二一头冷汗。
进房去。
她可以进房了?楚映月柔顺地低下头,踏进房门前,不忘对店小二漾开道谢的微笑。
轻柔如风的笑颜,看得店小二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
这一幕看在玄彻眼里,简直刺眼得不像话。
你可以滚了。
玄彻不客气地撵人。
那、那就不打扰客官了,有什么需要的,可、可以随时吩、吩咐……看见玄彻越来越冷的脸色,店小二以为遇上了凶神恶煞,吓得把话说得结结巴巴,连忙退离。
这男人看起来气宇轩昂,但那双如鹰隼的墨瞳只要冷冷一睨,会以为他想杀人哩!唉,逃命要紧!房门重新合上,诡异的静谧弥漫在两人之间。
楚映月明显感受到玄彻的不悦,她也只能静静地垂首站在一旁,一双冰凉的小手不安地绞着。
才成亲,就迫不及待对其他男人献殷勤?玄彻的指控,刺痛了楚映月的心,她拼命摇头。
我没有!没有?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和那小子眉目传情。
若没有,那小子又怎会笑得像个白痴!白痴到想让他撕掉那浑小子的嘴脸!小二哥只是关心客栈内的客人,没有别的!楚映月急忙澄清。
是呀,你若不装出一副可怜样,站在门口博取别人的同情,他哪会上钩?不是——这样的……或者,你根本也不把成亲当一回事。
不容她辩解,玄彻无情地撂下狠话,甩门跨出厢房。
夫君!我没有这么想!他要上哪去?他要丢下她么?唤不住他的脚步,心乱的楚映月跟上他,所幸她的爹兄都豪迈惯了,没让她缠足,她可以拥有正常的双脚,但也因为这样,永远当不上名符其实的大家闺秀。
夫君,夜深了,你要上哪去?客栈回廊上,她跟在如山的高大身影后,问道。
玄彻不说话,自顾自走着,甚至逐渐加快自己的脚步。
夫君,我能跟你去么?在房门外蹲坐了一夜,楚映月感觉自己的双腿渐渐沉重无力,吃力的步伐已经跟不上健步如飞的丈夫。
玄彻顿下步伐,沉声道:不能。
夫君……我不想看见你。
他头也不回,没入长廊尽头。
望着玄彻冷绝的背影,楚映月立在冷风中黯然噙泪,等到发觉脸上好像有冰冰凉凉的湿濡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哭了。
倔强地用手背抹去脆弱的泪水,楚映月吸了吸秀巧的鼻子。
她怎么能哭呢!她嫁给玄彻了呀,不再是楚家备受呵护的小姐。
从现在开始,她要更小心,不能再惹玄彻生气了。
因为,不管这桩姻缘如何的荒谬,他都是她认定一生相随的夫君了。
她不听夫君的话,该听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