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石阶上的梧桐叶随着风的轨迹贴地低空摇晃, 宋灼偏头,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
温和明亮的太阳光下,秦昭宁分明看到他线条性感的喉结动了动, 可脸上仍旧维持着那副漠然无谓的表情。
经他提起,秦昭宁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上次在人间辞色不欢而散之后, 霍修予就如同消失了一样, 再没主动找过她。
两人唯一的微信聊天,还停留在那段令人尴尬的对话上。
啊,秦昭宁仿佛恍然大悟, 而后缓缓地抬起眉梢:你说那个狗男人啊。
宋灼不是第一次听秦昭宁这么称呼那个人, 这不耐的语气,不禁让他怀疑秦昭宁是不是和那所谓的未婚夫有着旧仇。
但很快, 没等他思考, 秦昭宁忽然突兀地换了个话题:小学弟,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是哪天认识的吗?十月九号。
没经脑子脱口而出后, 宋灼连自己都没想到地怔了一下。
秦昭宁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那天我订婚。
被乌黑长睫遮住的眼中染上几分狡黠, 秦昭宁不紧不慢地轻声问:我没去订婚典礼, 反而跟你待了半下午, 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何止是不太好。
她说得仿佛是在订婚进行时跑出来跟他私会一样, 可当时两人才刚刚认识,加上微信, 然后宋灼给她带了个路而已。
快到午饭的时间,再过一会儿这条路上人就会多起来。
秦昭宁将手收进袖子里, 不再逗他:走吧, 小学弟。
情人坡的石阶一路延伸到梧桐林尽处, 秦昭宁低着头, 无聊又专心地数着走过的阶数。
心中默念到十七时, 她忽然听到宋灼语气不明地问:为什么没去?计数被打断,秦昭宁脚步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宋灼在她身后一阶的地方,神色没有变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可随口一问的话,才不会等话题都过去快一分钟才问出口。
秦昭宁心想。
她皱眉回忆了一下,而后肯定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因为那天黄历写着不宜嫁娶。
见宋灼一愣,秦昭宁继续自顾自分析:难怪我那天跟人打牌一直输。
她对订婚毫不在意的态度,莫名地让宋灼心情愉快了许多。
小学弟,秦昭宁放慢步子,等两人走到同一个石阶上时,忽然说:你好像很关心——宋灼下意识反驳:没有。
话音刚落,他突然看到秦昭宁得逞的笑。
啊,我还没说你关心什么呢。
宋灼:……*吃过饭后,秦昭宁回到家,才想起去问问跟霍氏的合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这段时间忙得没时间去长空,项目都交给了手下的人负责。
霍修予大概不是个小气的人,也没功夫事无巨细地盯着子公司的合作。
和她想的无差,小张很快给她答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秦昭宁放下心,给小张发了一份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然后图方便地多选,转发给其他几个负责人。
她没给霍修予打备注,好友里有个头像和他有些像的负责人,秦昭宁看岔了,手滑发给了霍修予。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想去撤回消息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底下一行白色的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秦昭宁决定收回刚刚的想法,霍修予就是个小气鬼。
与此同时,霍氏的顶层办公室里,陈京州已经坐在沙发上喝完了第七杯茶。
他张开手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侧头看向办公桌后的霍修予:我说霍总,你要生气就生气,要觉得无所谓就无所谓,好歹给个反应。
视频来来回回看八遍了,他们俩说的话我都能背出来了。
霍修予掀起眼皮,脸上的神色讳莫难辨,看不出情绪,语气不冷不淡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陈京州一挑眉,起身走过去,单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去拿手机:那能把手机还我了吗?手机屏幕上,视频放到了最后一秒,又重新跳回开头。
霍修予现在喜怒不明,陈京州也不敢贸然动作。
他不说话,陈京州只能由着视频继续放。
大概是用手机拍的,视频不算清晰,但角度找得好,声音倒是全收了进去。
画面里的秦昭宁一袭红裙,将一个年轻男生按在了跑车上,神情与语调是霍修予从没见过的缱绻勾人。
说说,怎么才能答应姐姐?少年抵着她的肩,坐怀不乱地问:姐姐不是有个未婚夫么?不到两秒的沉默,陈京州认命地闭上眼,心里开始后悔为了看乐子把视频给霍修予看。
随即,一道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嘁声。
霍修予终于有了反应,眯了眯眼,听着他那未婚妻满不在意地说出:他算个什么狗东西。
陈京州伸手把手机一关,不等霍修予说话,浮夸地义愤填膺,为他不平: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你俩好歹还有婚约呢,她明目张胆地勾搭男人,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一口气说完,陈京州抬起眼看向对面毫无反应的霍修予,拘束地站好:不是,你真不生气啊?霍修予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按着什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生气什么?陈京州摸摸鼻梁,仿佛明白了:也对,你俩就家族联姻而已,你又不喜欢她,以后就算结了婚估计也是各玩各的,确实犯不着生气。
手机屏幕上发出去秦昭宁三个字左边骤然浮现一个亮眼的红色感叹号,前不久才把人拉黑了的霍修予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秦昭宁把他拉黑了。
脸色一黑,霍修予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嘴里挤出来:谁说犯不着生气?陈京州:?那句你说的在抬头看到霍修予的表情之后,瞬间被陈京州吞回了肚子里。
霍修予起身,拿上车钥匙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气场低沉得吓人。
陈京州连忙跟上:你要去找秦昭宁对线吗?带我一个,我给你撑场子。
霍修予确实有一瞬间想拿着视频去质问秦昭宁,可听到陈京州的话之后,又顿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秦昭宁跟他只是表面的未婚夫妻而已,甚至于那场闹剧一样的订婚宴,两个人都没有出场。
霍修予敛了敛眸,转头看向一心想看好戏的陈京州:约几个人聚聚。
陈京州什么都应好,应完了才一愣:什么聚聚?你不去找秦昭宁了?谁说我要去找她?霍修予嗤了声,她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陈京州被他变脸的速度噎得没话说,霍修予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有多么阴晴不定。
和平时的模样比起来,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陈京州不敢说,认命地拿出手机摇人。
看出他心情不好,陈京州没找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拉了几个以前的熟人。
去人间辞色?霍修予眉心一跳,不动声色: 换个地方。
陈京州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问,换了另一个会所。
微信响了一声,陈京州退出去一看,眉梢一挑,手肘抵了抵霍修予的胳膊:阿予,待会儿去机场接个人。
谁?回完消息,陈京州把手机屏幕转向他:陆慕然,你应该还记得吧?那个圈内盛传的霍家大少的白月光。
霍修予在圈子里出名,关于他的传言也不少,最广为流传的是他高中那段恋爱。
传闻中,两人情深甚笃,霍少倾尽一片真心,奔着结婚去谈。
结果毕业没多久,女方就提出分手出了国。
被甩之后的霍少纵情声色,身边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没有人能长久。
这是传得最广的普罗大众都信以为真的版本之一。
陈京州跟他是高中同学,了解的内情多一些,却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分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好歹是旧友,比起秦昭宁,他肯定更看好陈慕然。
怎么样,去不去?陈京州撺掇道。
霍修予神色淡淡,走回办公桌后坐下:你自己去。
我没开车来。
陈京州铁了心要撮合他们两个人。
见霍修予不理他,陈京州啧了声,故意激他:你不会还忘不了陆慕然吧,不会吧,霍少这么多年了还没放下呢?霍修予不知道在手机上按着什么,过了会儿才抬起头,瞥他一眼:几点?*天色将黑未黑,城市的霓虹灯光已经亮起,深沉雅酷的黑色轿跑在绕城高速上疾驰,驾驶座上的陈京州侧头扫了眼旁边低头看手机的霍修予。
阿予,问问陆慕然下飞机没,跟她说我们晚点到。
他们估错了时间,路上堵车,这会儿已经过了陆慕然航班落地的点。
霍修予拿过陈京州的手机,发了条消息,看到回复后把手机扔回去。
陈京州好笑地问:你这怎么没一点见前女友的感觉。
霍修予没搭话,盯着自己黑着的手机屏幕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不对,陈京州改口,应该是前前前前…前女友。
一连说了好几个前,陈京州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阿予,我怎么感觉这几个月都没在你身边看到女人啊?他正回忆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霍修予一直盯着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陈京州无意间一瞥,秦昭宁打来的电话。
脑子里有根线突然连起来了,陈京州有些惊诧地看了一眼霍修予,他似乎没发觉到自己的不对。
在看到秦昭宁来电的那一刻起,原本懒懒散散无精打采的人忽然有了一丝变化。
陈京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觉得奇怪,却又描述不出。
故意等了几秒,霍修予才点了接听。
他没带耳机出来,开了外放,秦昭宁温和有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霍总你好,我是秦昭宁。
霍修予语气冷淡:有事?没有介意他的态度,秦昭宁直入主题:长空的项目已经做完了,请问霍总打算什么时候验收?霍修予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手指曲起,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
闻言,不紧不慢地问:你们公司负责对接的不是另一个人吗?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秦昭宁吸了口气:小张说消息发过去被拒收了,霍总应该是不小心手滑把他拉进黑名单了吧。
陈京州一直在支起耳朵偷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没忍住看了过去。
霍修予仍旧是那副慵懒倦怠的模样,只是不像之前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像是故意的,慢悠悠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秦昭宁说:那麻烦霍总有空把他从黑名单里移出来。
再说吧,我现在在开会。
行,那等霍总开完会——开一晚上。
霍修予打断她。
话音刚落,秦昭宁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被人挂了电话,霍修予却没见丝毫的不悦,把手机放到前面,他伸手降下车窗。
刚下高速,两边没什么景色看,倒是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陈京州忍了又忍,还是硬着头皮问:阿予,你刚刚就是在等秦昭宁电话?霍修予靠回座椅里:不是。
陈京州翻了个白眼:不是的话你把人员工微信拉黑,让她只能打电话来找你?霍修予没有说话,也没反驳。
陈京州一时没有分清他到底是不是默认。
半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在接机口外面停下。
陈京州解开安全带下车,见副驾驶座上的人没动静,回头问:你不下来?霍修予抱着手机:外面冷。
陈京州:……感情他在高速上吹了那么久的风没觉得冷,现在倒是冷得不想下车了。
他没强求,拿上手机跟陆慕然联系。
霍修予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没多久,一道高挑的身影跟着陈京州朝这边走来。
陈京州把陆慕然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帮她拉开后座的门,对着前面问:阿予,慕然回来了,你不坐后面来跟她叙叙旧?陆慕然坐进后座,才发现副驾驶还有个人。
没料到霍修予也来了,她愣了一下,而后保持着微笑:阿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霍修予平淡地应了一句,转向陈京州:约的几点的局?陈京州从后面绕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九点,现在过去正好。
霍修予嗯了声:把人先送回去。
你们晚上还有事吗?陆慕然问。
一个聚会。
陈京州自作主张地邀请: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见见老熟人。
两人都看了眼霍修予的表情,见他没任何反应,陆慕然思忖了一下:好。
她父母都在国外,南城的房子还没收拾好,暂时订的酒店,什么时候过去都一样。
车子转了个弯,径直开往定好的会所。
不用送陆慕然回酒店,中间没绕路,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九点。
这个会所比人间辞色小一些,他们不常来,没有固定包厢。
陈京州在大厅接待处那儿核对了信息,朝着他们两个人示意:上去吧,636。
乘电梯上去,出来第一间是601。
走廊里的彩光灯暗,陈京州打着手机看了眼,指指前方:在旁边那条走廊,咱们应该坐另一架电梯上来的。
陆慕然温和地笑了笑:没事。
陈京州故意想撮合这两个人,走的时候装作看房间号,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让陆慕然走到了中间。
拐过一个拐角,进入另一条走廊,走到624门口时,前面的包厢门忽然被打开了。
熟悉的身影让霍修予脚步一顿。
冤家路窄。
秦昭宁心里顿时浮现出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