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雨幕遮挡住视野, 救护车的声音尖锐又急切地响起,车灯穿透雨雾,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奋力行驶。
昏沉的意识让人分不清身处何地, 秦昭宁只隐约听到身旁匆促的脚步声。
血腥味被雨水冲淡,取而代之萦绕在鼻尖的, 是一股雨天独有的浓重泥腥味。
难闻得让她想吐, 可大脑开始感到眩晕,似乎有一股力量,从脑海深处探上来, 以一股不可抵挡之势拉着她下沉。
手术室门被合上, 红灯亮起,刺目显眼的手术中三个字, 配合着不远处的钟表, 像生与死的倒计时。
被收起来的手机不停地响, 无人注意, 铃声停止, 很快屏幕就暗了下去。
打不通电话, 莫名的慌乱笼罩着心脏。
宋灼绕着餐桌来回转了几圈, 看着手机上未接通的号码, 眉心一直紧紧蹙着。
宽敞简洁的客厅没有开灯,只餐桌旁的小夜灯亮着, 暖黄的光照着桌上早已冷却的菜,正中间还有一个精致好看的双层蛋糕。
天花板和墙壁用粉色的气球装饰, 一串闪烁的星星灯环绕之上。
原本装修冷淡的客厅, 此刻变得温暖又可爱。
但一刻不停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紧抿的唇角泄露出脚步声来源的心慌。
终于, 手机铃声响了。
*雨天不适合开车, 更何况是这种雷雨交加的天气。
路上的车辆都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行驶。
有人没忍住抱怨:见了鬼了,除夕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雨刮器上下扫动,他不经意往外一瞥,一辆轿跑嗖的一下从旁边穿过,轮胎溅起一片水花。
猛然一惊,那个语气词卡在喉咙里,眯着眼一看,车牌整整齐齐的五个9。
嘶,大佬出街,这大雨天是要去哪啊?车子在医院门口猛然刹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锐利的声音,才堪堪停稳,驾驶座的人推门出来,冲进雨幕。
住院部大厅地上全是水,混着泥土的脏污,瓷板地被染成黑色。
电梯外挤了一堆人,光是坐轮椅的就有好几个。
上面的人要下来,一层一层停,数字慢得让人不由心生烦躁。
宋灼瞥了一眼,转身往楼梯间跑去。
手术室在八楼,穿过一条长廊,最尽头亮着红灯的地方就是。
手术室门依旧紧闭着,门口的两排钢制长椅泛着冷然的光。
气息稍乱地在门外停住,雨水顺着手臂划下,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滴答滴答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地上那一团小水坑中忽然落下一滴红色的液体,而后愈来愈多。
紧攥的拳头松开,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雨水染着伤口,混着血迹变得斑驳狰狞。
宋灼低头一瞥,抬起右手反掌覆盖在上面,用力地压了压。
刺痛感让人变得清醒,却仍旧无法驱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心慌。
红色的灯变得刺眼,手术中这三个字将深藏心底的恐惧勾起来。
在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时,小小的身影就已经在这冰冷的长廊里等待过一晚上,那时候,还小的他看着时间流逝,茫然又无措地陪着奶奶一起等着。
后来再大了一些,陪着他的人变成了被抢救的那一个,还没到扛起一切的年龄时,他又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亲人离世。
世间总是少有公平,生与死的较量凌驾于情感之上,死亡不会在乎那个人对你多重要,也不会在乎,这个年龄是否能够承受。
浓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牌子,像是自虐一样,哪怕看得眼睛酸疼,也不眨动一下。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少分心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快速而急切,最后在他旁边停下。
霍修予瞥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转头看向宋灼,他面容肃然地伸出手:你应该知道秦昭宁的手机密码是多少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宋灼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头看去,霍修予手中递过来的,正是秦昭宁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摔裂了一个角,但还能开机,手机壳下方挂着一个平安福,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拿过手机,宋灼抬眸:你开她手机做什么?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有正事。
宋灼站着没动,反而将手机一转收在了身侧。
霍修予抵了抵后牙槽,不情不愿地解释:她让我帮忙的,不信你看。
她手机里有这次车祸背后策划人的资料。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调至微信聊天页面给宋灼看,上面是自上个月起和秦昭宁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一条是在一个小时前,她发了一条【他们行动了】。
翻完之后,霍修予把手机收起来,怀疑地瞥他一眼:你不会是不知道她手机密码吧?话音刚落,宋灼忽然指纹按了一下屏幕,手机亮起,显示的主页面让霍修予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简直有些自取其辱。
他闭了嘴,拿过手机翻着,没忍住抱怨:也没说放哪儿了啊。
日记app。
动作一顿,霍修予不解地抬头。
宋灼神色冷然地说:效率那个文件夹里,有个粉色的日记app,密码是六个六,她习惯把事情记在这上面。
照着他说的,霍修予果然找到了那个app,点进去输入密码,最新一条就是有关的信息。
【u盘,平安福。
】霍修予眉心皱得似小山,焦急与烦躁充斥在心头。
正要忍着不耐继续问,宋灼忽然伸手将手机壳上那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吊坠拿了过去。
把中间的缝隙撕开,他从平安福里拿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u盘:这个?对。
霍修予伸手去拿,却落了个空。
宋灼手抬起,攥紧那个u盘:她没让你带什么话?能有什么话啊?霍修予有些不耐烦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耍个人脾气?他手里的那个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长空员工的名字,霍修予正要挂断,宋灼忽然拿过手机点了接听。
秦总,出事了,咱们招标的案子被泄露了,张经理现在也联系不上,怎么办啊?宋灼将手机放在耳边,这安静的环境下,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在场的人都能清晰听到。
他抬眼看着霍修予,平静地问:你再想想,她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秦总?不是,你是谁啊?宋灼垂眸:我是宋灼,秦总现在有点忙,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那边的人啊了声,欲哭无泪地道:打扰你们了,但是这事真的很急,你记得跟秦总说啊。
好。
挂了电话,他将手机递给霍修予。
思维飞速转动,霍修予回忆着和秦昭宁的所有对话,试图在里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忽然,某个点乍然一现。
他语速飞快:她好像提起过你。
越急着想,头绪越是混乱。
宋灼淡淡地出声:不用急,你慢慢捋。
抽丝剥茧一般,霍修予仔细回忆:我之前问过她要是死了怎么办,她说——她说死了就把遗产都捐了,再给你留封信,放在你们刚认识的地方。
我知道了。
把u盘塞给霍修予,宋灼回头看了眼手术室的门,转身就走。
眉心一跳,冰冷的u盘硌着掌心,他脑海里一团乱:知道什么了?有时候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宋灼和秦昭宁很像。
在秦昭宁找到他说出自己的计划,要以身涉险勾出他们动手时,他就觉得自己以前都低估了这个人。
他从没见过这么狠的人,狠到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理智得近乎可怕。
可今天见到宋灼,他才发现,世界上原来不是只有秦昭宁一个奇葩。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理智地分析出秦昭宁埋的所有线索,宋灼也是个狠人。
或者说,这两人天生契合。
这时候,似乎连嫉妒都显得过俗。
霍修予攥紧掌心,深深地看了眼闭合的门,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可以收网了。
*雨刷器不断地上下扫动,可雨水仍然如同瀑布一样,在车前玻璃上汩汩流动。
宋灼目视着前方,漆黑的眸一片深邃。
车子驶入大学教师员工楼,正是除夕,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老房子隔音并不太好,甚至能听到客厅传来的电视声。
宋灼爬上六楼,在一户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有脚步声响起,李惠打开门,借着走廊灯光看清他的脸:怎么湿成这样?快进来擦擦。
宋灼站着没动,任由雨水从耷拉的头发上落下来,划过棱角分明的脸侧,他哑着声:老师,学姐是不是在你这儿放了东西?李惠心头一跳,表情立刻凝重起来:她出事了?喉头酸涩得难受,宋灼缓慢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发出声音:别传出去。
李惠了然,她转身进去,没多久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还拿了条干毛巾:擦擦。
她推了推眼镜,叹息道:上个月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哪儿不对了,可问她她又不肯说。
这孩子一向有主见,唉。
叹了口气,李惠没再往下说下去。
文件袋里不知道装的什么,厚厚的一沓。
宋灼攥得边角都有些发皱,他点点头:谢谢老师,我先走了。
不等李惠出声挽留,他将毛巾还回去,拿着文件快步下了楼。
车子还停在楼下,员工楼大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宋灼护着文件不被打湿,很快地钻进车里。
灯光亮起,他抽了张纸擦干手和牛皮文件袋上的水渍,才将它拆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宋灼拿出来放在灯下,借着光,他看清了上面显眼的黑字。
股权转让协议书转让方:秦昭宁受让方:宋灼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