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专门用来斗鹌鹑的元宝堂里,多多趴在大片绒布铺成的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一只胖嘟嘟的鹌鹑。
说起斗鹌鹑,这可是爱爱的拿手绝活儿呢,想当初在这里杀递天下无敌手,不知踩扁斗垮了多少只的挑战者……打从爱爱嫁人之后,这元宝堂就很少开了,不过最近应赌客们的热烈要求,所以打算重新开场……只不过这鹌鹑平常可不是很容易照料的,尤其是要养一只具冠军实力的鹌鹑更是不简单,通常要有独家秘方才行。
这几天跟东南西北研究了一番,选出了这一只冬时出生、养了三年、熬到筋强骨壮的鹌鹑,决定择日就重开元宝堂,让新鹌鹑上场。
这几天有正事忙,多多心底也踏实了许多,比较不那么会胡思乱想了,只是一空下来,还是忍不住想起她和秋雪的未来。
话说回来,她对恩公的了解还真不多,只知道他姓奇怪的球,祖家居北方,浪荡于江湖,身上仿佛有花不完的银子,打赏超人来眼也不眨一下……多多?想念其人就闻其声,多多挖了挖耳朵,对着鹌鹑傻笑道:好奇怪,我好像听到恩公的声音了。
她已经喜欢他喜欢到走火入魔了吧?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笑意荡漾,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多多猛然抬头——可不正是他?一身白衣飘然,英气粗犷的立在桌边,眼底眉梢有着明显的笑意。
恩公!多多站了起来,飞快扑进他怀里,欢天喜地地叫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天要忙吗?忙完了,就来了。
打发完最新一批穷追不舍的掏金客,他迫不及待就赶到史药钱看她。
几天不见,她圆嫩嫩的脸蛋像是有些缩水了。
秋雪不悦地皱了皱眉,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吃饭?有啊。
只是晚上自己一个人,没有心情再大啖消夜了。
他怀疑地瞅着她。
有吃怎么会整个人消瘦许多?是赌坊里有什么麻烦事烦心吗?烦心的事……多多偷偷觑了他一眼,不敢说自己最烦心的就是他的事。
不过他的关怀还是让她心窝儿好温暖呢!他专注地等待着。
她摇摇头,咧嘴一笑,没有烦心的事,东南西北他们把事情都料理得很好,愈来愈上手了,我也少操了很多的心;我时常在想,或许有一天他们没有我也行呢!秋雪微微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饿了吗?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福华大酒楼的凤凰宴,我已经吩咐他们备妥了,我们走吧。
她睁大眼睛,惊呼道:凤凰宴?可是一桌得二十两银子……很贵呢,不要啦,不必为我花这么一大笔钱,我们随随便便去小摊子吃牛肉面配包子就好了。
二十两银子一桌的酒菜很贵吗?他挑眉。
当然贵,所以一般吃凤凰宴可是很难得的机会,尤其免费的凤凰宴更好吃喔……多多流着口水,扳着手指头儿数算,知府大人上任时宴请有头有脸的商家吃一次,县官大人离任的时候饯别又吃一次……啊,这种不要钱的宴席是最好吃的了。
秋雪失笑,随即一本正经,放心,我不会要你付帐的。
她大摇其头,不不不,你不懂啦,你现在出门在外,花用银两都要仔细思量打点,没听过『在家靠家人,出门靠银子』吗?她虽然爱钱如命,能ㄟ就ㄟ、能赚就赚、能赖就赖……但是对心上人除外。
秋雪一怔,忍俊不住,我只听过『出门靠朋友』,没听过『出门靠银子』的,这是数来堡特有的词儿吗?啐,出门靠朋友哪靠得住?她摇头晃脑,不以为然,还是银子最实在了,所以世上只有钱最好,有钱有闲就没烦恼。
这又是谁教你的?他连连失笑。
不用人教,这是天经地义的大道理。
多多担心地看著他,反倒是恩公你,一向出手这么豪爽大方,这样很容易被坑呢,哪一天身上的钱全花光光了该怎么办?就算你是个行情很好的杀手,万一临时找不到雇主呢?那岂不就凄惨了吗?谁跟你说我是杀手?他本来还笑得很开心,闻言一愣。
就是你自己啊!我几时说过我是杀手?秋雪皱眉头。
多多用力地拍了他胸膛一下,暧暧昧昧地说:你别假装了,上次我们在太白居的时候,你就已经泄漏了自己的身分了,现在还要隐瞒就太虚伪了,做杀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业,何况我相信你杀的一定都是坏人,不会是好人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倒是隐隐约约记起了自己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只是说假如,假如我是杀手。
秋雪忙不迭地澄清,事实上我并不是杀手,你可以放心。
他以为他这么说,多多就会如释重负;没想到她却一脸深受打击的表情——啊?她失望得不得了。
啊什么?他气恼地敲她脑袋一记,难道我不是杀手教你很失望、很没面子?她这颗头到底在想些什么?那我们更不能到福华大酒楼吃凤凰宴了。
她表情严重极了。
为什么?秋雪一时衔接不上她的逻辑。
你不是身价百万两的杀手,每天又闲闲没事的样子,身上的银子能撑到几时呢?她说得好像天快塌下来了,小脸发白,不行不行,从现在开始要严格地管制荷包了,要不然不行的。
他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如果是担心我的荷包,你大可放心。
他北方有一座参山和金矿场,还有一大片的牧场,向来是由世代相传的忠心管家在为他打点,虽然不能说富可倾国,但也相距不远了,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这么逍遥快活地浪迹江湖、自由自在。
在多多眼底,他看起来像是一副很缺钱的样子吗?可是多多全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见她焦心地皱起秀眉,背着双手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辞。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看你的武功这么好,我还是帮你接个护院还是保镖的工作好了。
咦?上次好像听说知府大人的贴身侍卫要退休了,这份工作还不错,顶这个头衔走出去也挺神气的……她开始盘算。
秋雪真是快被她气死了,停停停!她顿住脚步,愣愣地抬头,啊?我、不、缺、钱,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听清楚了没有?现在不缺以后缺啊!多多忧心仲仲。
我看起来像是个缺钱的瘟生吗?他怒气冲天,真是平白无故被瞧扁了。
缺不缺钱又不是从脸上可以看出来的,你不知道呀,在史药钱里头我看过很多呢,穷得活不下去的偏偏穿了一身绫罗绸缎充场面,穿得迈迈遢遏的多得是有钱人——他索性一把将她抓回怀里,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她咕咕哝哝的嘴。
早晚有一天,他会活活被她气昏!多多却是莫名其妙被他吻了个七荤八素……*到底要不要干脆干掉钱多多?这是几天下来,易朵很认真思考的一个问题。
毕竟不是随随便便打一顿或是羞辱一顿什么的,人命关天,虽然爹口口声声说这种事很简单,但是易朵心底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她虽然娇蛮,可也不是个冷血好杀的人,平常打骂下人的纪录虽然不少,可是认真要把人送上西天……这种事还是得好好斟酌斟酌。
一身的男装打扮,她若有所思地走在大街上,很努力地思索着这件事。
老实说,她实在看不惯钱多多凭著那副又蠢又笨的模样,居然还霸占了那么出色的男人,而且就是那副呆样,竟然赢了她七十两银子……怎么会这样呢?她易朵何等厉害,怎么偏偏会栽在这种笨丫头手里?她的眉头愈拧愈紧,就在这时,一个横冲直撞的身子和她擦肩而过——借光借光……这声音好不熟悉。
易朵猛然回头,看见那抹俏红影子。
钱多多!她想也未想地追了上去。
多多手里紧捏着一张纸,上头有着赌客的最新消息,其中有一名姑娘极有可能就是恩公想要找寻的沈姑娘。
听说这个沈姑娘是十年前左右才来到数来堡的,又是人家的养女,身世不明,所以有可能就是恩公要找的故人之妹。
多多开心得不得了,倘若是真的,恩公就可以留下来,不必离开数来堡奔波他乡了。
她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就在这时,易朵很快超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哎呀!多多一个失势,差点跌了个四脚朝天。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气恼地瞪向来人。
看什么看?就是本姑娘拉你的,你想怎么样?易朵还是揪着她不放。
又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多多着实搞不懂这个干金大小姐,是不是每天吃饱撑着就等找麻烦呢?你还没有告诉我,公子住在哪里。
你好烦呀!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找他?易朵霸道地盯著她,眼尖看见她手上握着的纸绢儿,这是什么?不关你的事。
多多急忙将它藏到袖子里。
可是易朵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就夺过那张纸绢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神神秘秘的样子……沈多多?这是谁?要干什么的?快还给我!多多想要抢,易朵却拚命拿高了纸绢。
这是什么怪名字?易朵笑了起来,轻蔑地问道:你亲戚啊?跟你的名字差不到哪里去,都难听得紧。
难不难听与你何干?多多这下子真的非常非常生气了,脸色严肃而愤怒,易朵,我警告你快还给我,我有正经的事要做,没有空再在这儿陪你玩无聊的游戏。
易朵被她骂得睑一阵红一阵白,你说什么?我无聊?你凭什么骂我?你又凭什么抢我的东西?多多毫不退缩。
易朵被她正气凛然的眸光盯著有些心虚起来,她随即一扬头,冷哼道:你想要回这张纸,除非你告诉我公子住在哪里,否则我就把它撕了。
你敢?你不是说我无聊吗?无聊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易朵存心跟她过不去,一脸嚣张。
多多真是气死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容易被欺负?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好不诡异,好,你要找我家恩公,不怕死的就跟着我走。
那张纸上的人名和地址对恩公来说重要得不得了,霸道的易朵故意抢走不还,岂不是存心找骂挨吗?敬酒不吃吃罚酒,早点说不就得了吗?易朵还不知死活,沾沾自喜地跟在后头,以为多多屈服在自己的威风底下。
很快地,她们来到了雅态卉馆,多多熟稔地跟掌柜打了个招呼,拎起裙摆就往楼上走。
易朵有点不是滋味地在後头说风凉话,哟,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自动送上门的,我看公子会这么被你黏着,就是因为你总是厚着脸皮投怀送抱……多多想要回头反驳,却也知道自己嘴拙,怎么也说不过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她,只好忍着气假装没听见。
来到了房间门口,她轻敲了敲门。
多多吗?快进来。
门呀地一声打开,高大的秋雪含笑露面。
只是他的眸光在扫视到紧跟在她后头的易朵时,不禁有一丝诧异。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易朵挤开了多多,不请自入地冲进房间里。
脸皮之厚、胆子之大,简直无人能敌。
秋雪脸色一沉,很快地扶住了差点绊倒的多多,你还好吗?多多苦笑,还好,只是出门遇见疯婆子,有点晦气。
他笑了起来,揽著她进房,却在瞥见易朵的同时笑容变冷了。
你有什么事吗?易朵嫉妒得不得了,眼红地看着他的大手亲亲密密地放在多多腰上。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会给人讲闲话的!你说得没错。
劳烦你走出去的时候顺道关个门。
他的语气淡然,多多却差点笑出来。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赶走?易朵杏眼圆睁,不敢置信。
竟然一点儿颜面也不留给她?!姑娘,我说过了,我们与你没有什么交情,请你不要三番两次地打扰我们。
他礼貌而疏远地说。
你……易朵指着他,气到浑身发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就为了钱多多?没错。
他简单明了地回道,并不想与她浪费太多唇舌。
易朵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难堪得要命,脸根本拉不下来……她迁怒地瞪向一旁的多多,怒气冲冲地叫道:都是你!我?她又怎么了?从头到尾都没讲话耶!都是你害的,你到底要跟我作对到什么时候?多多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是非黑白可以胡乱搅和,话还能颠倒过来说的……她扶着额头,突然发现头好痛,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无奈。
易朵,是你一直不死心找我麻烦,我躲你都来不及了,哪还有那个精神跟你作对?你倒是说说看,是谁屡次上门来挑衅的?易朵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她野蛮地叫道:是你每次都不让我,每次都跟我作对,每次都不服从我的话……都是你!秋雪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紧绷着脸,冰冷地叱道:够了,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要我扔出去?公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明明就是她——易朵委屈得不得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点点头,二话不说就一个箭步上前,拎起她的袖子打开窗户往外一扔——在惊呼声中,秋雪拍拍手掌,关上窗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恩公,你真的把她……丢下去?多多心脏跳到嘴边来,急忙冲到窗边推开窗子,这里这么高,她会摔……咦?易朵被扔得好远,起码有半条街外吧,可是她却像是没有受伤,只是一屁股跌坐在一辆粮车上,跳脚指着客栈的方向破口大骂……不过由于距离太远了,骂些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你放心,我用巧劲儿,不会伤到她的。
秋雪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给她。
坐,口渴了吧?有点。
她傻傻地接过茶来,坐在他旁边,喘了一口气,她……嗯?他扬眉。
这样把她丢出去,好吗?她有点於心不忍。
放心,顶多伤到她的自尊心。
他微微一笑,拧了拧她的鼻子。
她这么欺负你,你还帮她说话?倒也不是,只是……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啊地一声站了起来。
糟了。
怎么?他望着她。
那张地址还在她手上呢,多多大大跌脚,早知道就先把它要回来,你要扔再扔啊!我不明白。
他蹙眉。
今天一个赌客捎来了重要的消息,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是一个叫沈多哆的姑娘,听说是十年前左右来到数来堡的,而且是以被领养的身分……她着急地解释着,结果我写了下来,急着要拿过来给你瞧,偏偏半路给易朵抢走了,现在纸片儿还在她身上呢!秋雪双眉倏扬,惊喜低叫:真的找到了?不确定是不是,但很有可能。
我立刻去找易朵拿回地址。
他蓦然起身。
等等……多多巴住他,实在很不想让他跟易朵再有什么牵扯,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们回史药钱再找那个赌客问个清楚吧,他刚刚才进了元宝堂,没那么快走人的。
秋雪沉吟了一下,毅然点头,也好。
他也不太想再跟那个刁蛮的女子浪费唇舌和时间。
秋雪匆匆地打开房门就要出去,跨到一半才发现多多还杵在原地不动,不禁诧异地问道:你不一起去吗?噢……要,当然要。
她小脸忧喜莫辨,愣了一下,急忙点头跟了上来。
他的神态举止好不狂喜……她从来没有看他这么高兴过……找到了沈姑娘之后呢?会不会在他们的生活中掀起惊天动地的波涛?她和恩公的感情会受到什么严重的影响吗?她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