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2025-03-29 05:21:03

台北那是一个波浪长发及腰的女子,眉目如画、清新动人,明亮的眼睛像是静夜里灿烂的星子,嫣红的嘴唇有如栖霞山上的醉人枫叶……当这样一个女子坐在装潢优雅的咖啡馆里时,那情景简直就像是电影中最美丽的一幕。

但是,当镜头拉近,再将画面配上声音,恐怕所有的浪漫憧憬都会在瞬间破灭——那女子正伸出纤纤玉指,笨拙地按着计算器。

二十万四千五百块加上七千八百块,再扣除茶点费、车马费、宣传费,等于……她的脸蛋揪得跟包子一样,不对不对,还要扣掉给叶顾问的顾问费……咦,剩下五千块?她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睛瞪得眼铜钤一样。

不会吧!忙得要死要活,这个画展居然只赚了五千块?她的胃隐隐抽疼。

西门灵风这次的画展很成功啊!他那种缥缈沧凉的笔触,是目前最受欢迎的新名流画风,而且他还是国际知名的大画家。

这次的画展,许多画廊都抢破了头极力争取,没想到西门灵风却将主办权丢给了她的贞观小苑。

她在惊喜之余不免偷笑,以为这次肯定赚钱;而且经过这次的画展,贞观小苑一定会大大出名。

结果……这次的画展是很成功。

西门灵风的画几乎被上流人士抢购一空,她也从中抽了不少的佣金。

可是……为什么把收入和支出加加减减之后,居然会变成这个数目?我有没有算错?她做个深呼吸,决定重新算一次。

从小,她的数学就烂到了极点,简直只能用七零八落来形容;再加上她最最不喜欢把脑筋用在这种繁复的计算上,所以要她算数,简直就像要了她的命。

谁叫她请不起会计师呢?珍安趴在咖啡桌上,边算边叹气……唉!她都快把头发给揪光了。

* * *珍安抱着画卷,动作迟缓地打开画廊的门。

嘿,怎么这么晚?一个声音突然跳了出来,珍安倏地转过头——老天,妳要吓死我呀?她拍着胸,惊魂未定地道:贝贝,妳今天不用上班吗?扎着两条辫子,眼珠子灵动晶亮的贝贝侧着脑袋想了想,嗯,白天应该是不用,昨天咖啡馆老板好像叫我以后不用再去了。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砸坏了三套英国进口的高级杯盘组吧!她一脸愧疚,唉,想想真是难过。

珍安瞪着她,头摇得跟博浪鼓没两样。

妳自己算算,这已经是第几次换头家了?珍安摸索着打开了门,没好气地道,再这样颠沛流离下去,我怀疑妳要怎么过活呀?对不起。

她忏悔地低下头。

进来吧!珍安打开灯,踏进画廊内。

为了怕破坏画作的色彩和寿命,画廊里的灯光和温度,都调成最适宜的状态;雅致的空间里陈列着十几幅的画作,都是一些尚未出名却颇有天分的画家的作品。

角落里摆放着一盆盆颇有韵味的干燥花,靠近墙角的柜台上,则插着一瓶鲜花,有时是灿烂的向日葵,有时是优雅的郁金香,全看女主人的心情而定。

这是一个悠然舒适的空间,里头的气氛就和珍安给人的印象一样,自然而又慵懒。

珍安甚至还体贴地在柜台旁摆了几张藤制的沙发椅,衬着那张藤编玻璃圆桌,令人不由自主地生起窝在里头休憩的念头。

此刻,贝贝就大刺刺地摊在其中一张沙发里头。

说实在的,珍姊,我是不是很笨啊?她扳着手指头叹道。

珍安同情地打量着她,小心地措词,让我这么说吧!妳可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兴趣,也还没有发挥自己的专长。

问题是,除了劳动工作之外,我没什么拿手的本事啊!她露出可爱的小犬齿,当店员会找错钱,站吧台会打破杯盘,炒个菜还差点火烧红莲寺‥‥我觉得像我这种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废物。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数落自己,珍安又好气又好笑,别这么颓丧,其实妳的口才不错,也很机灵,做事勤劳实在,待人又亲切诚恳……其实妳有很多优点的。

谢谢妳安慰我。

贝贝的精神一点都没有振作。

如果不是我的画廊收入不好,连我自己都快过不下去的话,我一定会雇用妳当员工的。

珍安想起来就觉得郁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谢谢妳,我就知道珍姊最善良了。

贝贝看着她,不过话又说回来,妳的画廊很不错呀!展示的画也都挺有水平的,为什么生意总是不好?我缺乏招揽客人的才能,也缺乏理帐的头脑。

她抓抓头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贝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地瞅着她,珍姊,我终于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么投缘了。

因为我们一样笨吗?珍安失笑,妳还真会安慰我。

算了,别管那么多,反正天无绝人之路,顶多我到酒店去当端酒小妹总可以了吧?贝贝盘算着,听说那个很好赚,我只要去上班几个月……喂喂喂,珍安的柔荑重重地K向她的脑袋瓜子,紧张兮兮的阻止,妳千万不要做这种傻事,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到那种乌烟瘴气、五光十色的地方去?赚钱固然重要,可是自己的原则更重要啊!贝贝赶紧连声告饶,哎哟,我当然知道,人家跟妳开玩笑的嘛!我怎么可能去酒店?如果让我阿爸知道,他一定会立刻把我给登报作废,并且报警逮人的。

不要把伯父讲得这么夸张好不好?珍安眼睛大睁。

一点都不夸张。

贝贝支着下颏,黑幽幽的眼珠子透着深思,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很想赶快多赚一点钱回家。

我爸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真希望他能够不要再去做工,专心地在家休养。

但是他绝对不肯的,因为我还没有一份长远的工作,他根本放不下整个家庭的担子……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很不孝……贝贝,妳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个。

珍安凝视着她,心底一阵难过,没想到妳家里现在是这个情况。

妳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这样我就可以想法子帮妳了。

她万万没想到,在贝贝天真的外表下,居然也隐藏着这样的忧心,这样的无奈。

认识贝贝三、四个月了,一直见她无忧无虑、喳喳呼呼的,一下子忙着上班下班,一下子又忙着被辞退了得再找新工作;她彷佛连天塌下来都能拿来当被盖,谁知道她背后有这样的辛酸与压力。

珍安想着想着,鼻头不禁一酸。

贝贝看着珍安眼泪扑簌簌地掉,忍不住拍拍她的肩道:珍姊,不要哭嘛!其实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也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别人是无法代替的。

所以妳安啦!不用替我难过,也不用帮我,真的。

贝贝……她的眼泪越掉越多。

哎呀!贝贝忙着替她擦眼泪,珍姊,不要这样啦!妳怎么那么喜欢哭呀?我看妳真的越来越像古代的女人了,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难道妳真想揣摩古人的境界,来上几句:‘无非是,怨花伤柳,一样怕黄昏’呀?珍安被她逗笑了,不由啐道:妳这个少根筋的女人,我是在为妳的处境难过吔,妳非但不感激,居然还掉书袋地糗我?贝贝笑咪咪地道:嗯,好多了,我还是比较习惯妳恰北北的模样。

妳今天真的皮痒了。

珍安挽起袖子,一脸想修理她的样子。

女王饶命,小女子下午还要到清洁公司去打工赚取银两呢!贝贝告饶,我上有老父,下有贷款要缴,请别把我修理成重度伤残啊!珍安噗哧一笑,皱了皱鼻子,那不正好,可以去领伤残救济金啊。

唉,果然最毒妇人心。

贝贝杏眼圆睁,煞有介事地道。

去!珍安露出微笑,贫嘴。

贝贝笑着,将牛仔背包往身后一甩,珍姊,不跟妳说了,我要去找工作了。

又要找工作?当然,少了一份工作,就少了一份薪水,我还能不赶快拚命吗?她蹦蹦跳跳地出门去,还不忘挥手道别。

贝贝,妳走慢点呀!小心又跌——珍安话还没说完,门外已传来砰地一声,然后便是迭声地哀叫。

珍安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天啊!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贝贝的声音模糊地传来,我走了,再见。

这个贝贝,真是少根筋哪!珍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想笑,却又觉得感伤——那双小小的肩膀上,不知担了多少心事?* * *台北近郊,一栋粗犷豪气的石屋矗立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仰德大道。

像这样的一栋房子,又坐落在这样的高级地段上,价钱想必贵得吓死人。

谁说青山绿水是全民的财富?如果没有腰缠十万贯的本钱,想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里头占一席之地,那根本是痴人说梦——早点睡比较有眠啦!当然,如果想以天为庐、以地为家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贝贝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因为只有老人才会有这种想东想西的症头。

她慢慢地将机车骑上通往大宅的小径,最后停在一个花团锦簇的庭院前。

贝贝赞叹地看着满园春色,真希望驻足流连在这片灿烂中,可惜她还有工作要做,不是来赏花的。

她轻轻敲着门,请问有人在家吗?好半天没人来应门,她忍不住掏出口袋里的纸条,确定自己没找错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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