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坊织坊里,上百架织布机只有二三十架面前有纺娘在,她们无精打采地起梭着,手上动作不若往日那样灵巧勤快。
因为坊里气氛低迷已不是三两天的事,尤其最近盛传着这百年大坊就要歇工停业了。
虽然她们上次都领到了积欠三个月的工资,却依旧人心惶惶。
谁能想得到,短短几年辰光,雄霸江南丝绣界的温家漱玉坊也有巨厦将倾的一天?大掌柜负着手踱了进来,一一巡视纺娘们手上的工作。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今几个至少得赶出一百匹月光缎的吗?纺娘们瑟缩了一下,手上舞梭的动作急忙快速了起来。
蚕房也是这样,个个神魂都不知飞哪儿去了,你们是这样在千活儿的吗?大掌柜忍不住气咻咻地开骂。
别以为老夫人没精神管束你们,一个一个可以造反啦?再敢躲懒,我就扣你们工资!纺娘们被骂得敢怒不敢言,只得埋头苦织着。
还有,打从今儿起,一日织不出一百五十匹月光缎就不准放工回家!他环顾四周。
大声呼喝道,听到没有?纺娘们不约而同惊骇地抬起头来。
一百五十匹?其中一名纺娘忍不住冲口而出。
大掌柜,我们通共只剩下这二三十人,怎么有法子一天织得了一百五十匹的月光缎?那是你们的问题!大掌柜怒目相视。
还敢跟我顶嘴?扣你一两工钱!那名纺娘倒抽了口凉气,气愤地站了起来。
你扣我钱?你凭什么扣我的钱?我一个月由早织到晚也不过赚三两银子,我全家就指望我这三两银子过活,你、你想逼死我们全家吗?你全家死活千我屁事?大掌柜脸色一沉,凶巴巴地道:我只管你们能不能如期交货,其它的都别来同我抱怨!你……那名纺娘再也吞不下这口气,愤然地甩下梭子。
我不干了!吹云坊那儿正在征人,一个月就有五两银子,可比这儿优厚太多了。
要不是顾念过去十几年的旧情分上,本姑娘早就跳槽了!还听你这狐假虎威的混帐在这儿放屁吗?其它纺娘也鼓噪了起来——对啊对啊,我们可是忍很久了。
若不是顾念着老夫人的恩情,我们早走了……吹云坊福利好,工资又多,傻子才不心动呢!你们……你们这些贱人竟然敢反抗我?大掌柜脸一阵红一阵青,怒冲冲地咆哮了起来。
我们统统走,看他自己一个人赶不赶得出一百五十匹的月光缎!对呀,什么玩意儿,平时根本没拿我们当人看,老娘现在不玩了!纺娘们一呼百应,最后全走光了。
你们、你们给我回来!我要去告官,我告官府捉你们,我让你们后悔莫及!大掌柜暴跳如雷,气得跳脚。
原本就显得空旷的织坊现下更是空荡荡一片,只剩织了一半未完的月光缎,在斜照的夕阳下发出微弱的光亮。
大掌柜张大了嘴,呆呆站在当场,他这才惊觉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不得安心。
大掌柜满脸惭愧自责的表情。
要不,您又何须将希望全放在一个丫头身上呢?怒火在胸口里熊熊燃烧着,温老夫人深吸了几大口气,阴沉沉问:她到哪儿去了?这……大掌柜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小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会不会……她拿了吹云坊的好处,故意来个里应外合,连手打击咱们来着?老季伯和小雪一听此言,不禁大惊失色。
不,秋桐才不是这样的人,老夫人千万不能相信这些胡乱猜测怀疑的话呀!小雪张口想为秋桐辩解,却被大掌柜警告地瞪了一眼,话到嘴边也只得畏畏缩缩地吞了回去。
温老夫人脸色阴郁如山雨欲来,最后她终于开口:不,秋桐这丫头不会背叛我的。
小雪顿时松了口气,老季伯眼角更浮起了一朵感动的泪光。
在冷酷如万载玄冰的外表下,她的心,最少还有一丝丝温度。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老夫人……大掌柜不服气地想再开口。
够了。
她锐利的目光盯着大掌柜,看得他心头一阵发凉。
不管怎么样,我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秋桐不会那样待我的。
大掌柜被斥喝得一阵羞愤。
是。
温老夫人虎威虽在,可惜毕竟年事已高,眼力和精力已不复当年,她没有察觉大掌柜眼底掠过的那抹怨毒之色,依旧一贯以霸道的口吻斥道:你也是个光拿饷不做事的饭桶!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摆不平,我养你又有何用?大掌柜头垂得更低了,唯有小雪清楚地注意到他暗暗钻紧的拳头,微微心惊。
他们要哄抬价钱,你就束手无策了?温老夫人冷笑。
一股惩在胸口多日的火气全往大掌柜身上发。
这时候讲究的便是手段,你不能利诱就该威逼,好教他们知道,咱们大不了不收他们的茧子,宁可多出五成运费往陆州买去,到时候咱们就算薄了利润,还是出得了货,而麒麟这块大肥肉,他们将来却连边也休想舔一口!她说得句句在理,字字警心,可听在大掌柜耳里却更加怨怒不平。
死老婆子,巨利由你净赚,丑人却是我来做,你打得一把好精刮的算盘啊!若不是状况严重到雪上加霜,他必须得为织坊里纺娘全走光的事找个理由遮掩过去,否则他根本懒得来听这死老太婆的教训呢。
温老夫人虽然看不出他此刻怨恨满心,却也知道他未必心服,忍不住冷笑连连。
哼,对牛弹琴……算了,用不着你办这事了,我相信秋桐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她会照着做的。
你下去!是,小的告退。
待大掌柜离开后,小雪吞了口口水,担忧地望向凶悍严肃的温老夫人,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不敢。
唉……小雪在心底幽幽一叹,情不自禁望着门外。
秋桐姊姊,你快回来呀!秋桐将包袱扎紧,轻轻带上了这在无意中竟住了四天的清静西厢门扉。
关上门,步下台阶,她有一丝怅然若失地回头望着那扇门,却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声音,他的一抬眉、一微笑,甚至他身上散发的男子气息也仿佛还缭绕在她身畔。
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还有要务在身,又怎能贪恋这几日以来被照顾、被疼宠、被关爱的感觉?早上一睁开眼,不用担心米缸见底了真好,也不用愁哪扇窗子又给风吹坏了,她得赶紧扛梯子危险地去修……但是她真放得下温府的一切吗?唉。
秋桐轻轻叹息。
她不禁想起今儿个早上,凤公子突然一阵风似地卷至她面前,阴郁着神情告诉她,他得出远门一趟,最迟五天后回来,还三令五申地警告她不准偷溜离开,否则他就要如何如何……可是听他在那儿威胁了大半天,她也没听他吐出几个比较凶狠恐怖的词,倒被他眉头打结作势恫喝的模样逗得有点想发笑。
奇怪了,她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怕他了呢?噗。
她忍俊不住,捂住嘴一声轻笑。
傻瓜,他不在,就是地偷溜的大好时机啊,她怎么可能还会乖乖留在这儿?才庆幸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可以跟着溜,可为什么此刻她的脚步会变得如此迟滞沉重?傻瓜秋桐,难道你还是把他的话当真了吗?笨蛋,你是没有资格当傻子做白日梦的呀!她抓紧了包袱交缠在胸口的结,努力甩了甩头,想挥去那不应该浮现的脆弱情感。
说穿了,他并不真的爱她,只是一时被她不服输的性格给吸引了吧?秋桐心头无限怅然,笑容也消失了。
片刻后,她勉力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穿过无人的长廊,越过美丽的小桥流水,在大门口,她却撞见了那个满脸精悍之色的男子。
她心头一紧,恐惧地想起了几天前他的刀几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一冰凉地,带着毫不迟疑的杀气。
秋桐姑娘,你要去哪里?和这大宅里其它人不同,大武对她始终不假辞色,神情冰冷防备。
你讨厌我。
刹那间,她领悟了他为什么一见自己就紧绷着脸的原因。
对不对?对。
大武也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恶狠狠地盯着她。
秋桐瑟缩了下,不是因为他眼底的怒意,而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换来他如此厌僧。
为什么?我跟你应该无冤无仇吧?她虚弱地一笑。
大武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不重要。
她迷惑地望着他。
我讨厌你与否,并不重要。
他冷淡地道,重点是公子喜欢你。
她心儿大大一跳,双颊羞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开口:不……我想你是误会了,凤公子怎么会喜欢我?他不可能的……我就知道你是个祸水。
大武粗眉深锁,闷闷地道。
秋桐一呆,有点火大,可是考虑到他壮硕得胳臂上能跑马的身材……还是算了。
我何德何能担任红颜祸水这等角色?她的口气淡淡然。
我只是个婢女,也许你不喜欢你家尊贵的凤公子竟然带我这个卑贱的婢女回府照顾,但我可以很坦白的告诉你,我也不乐意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大武眯起了双眼,有一丝疑惑不解。
他听不懂吗?简单来说,我谢谢凤公子的救命之恩,但是我真的必须得走了,而且我永远也没有再留下来的打算,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万个心了。
她胸口闷得很不舒服,语气有些冲。
大武总算听明白了,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粗犷的疤脸上涌起了一抹窘然,有些不安地道:但是公子不会让你离开的。
听见这句话,秋桐胸口没来由的一暖,心儿坪坪跳……有点莫名地慌,却有更多管也管不住的雀跃欢喜浮上心头。
她得拚命咬住下唇,才稍微能抑住喜孜孜的娇羞,清了清喉咙。
他只是出自同情,现在我病好了,他没理由再留我。
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大武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
突然之问,她有点喜欢起眼前这个像是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忠心耿耿又敦厚的随从。
虽然他比她高,比她壮,比她不知多长了好几岁,可是他崇拜凤公子的模样,就像个不准任何人诋毁、伤害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的小男孩一样。
因为他这一点,所以秋桐的眼神也温柔了起来。
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家公子有你在身边,他会非常安全,非常放心的。
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尤其是我。
秋桐没有说出藏在心底深处的另一句话:她也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他的。
大武眼睛一亮。
你真的这么认为?是。
她微微一笑。
大武盯着她,有一丝手足无措,好像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似的。
原本在他心里,认定了她是个有可能破坏大局的祸水,可是现在她温柔的笑脸,诚恳的话语却让他矛盾两难了起来。
我先走了。
秋桐对他笑了笑,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走出大门去了。
大武站在门边,突然破天荒有种想为公子挽留住她的冲动!魔女……她果然是个魔女……他喃喃,却还是目送她平安穿过了那临水的九曲桥,直至走远了,这才微微安了心。
洛阳在洛阳城郊外的玉佛寺当世闻名,据说已有千年历史,香火十分鼎盛,日日都有虔心向佛的信徒或游客前来拈香礼佛,或者游历欣赏这矗立在半山腰古刹大寺的洁幽风光。
但是极少人知道顺着玉佛寺后方,有一道奇窄无比的古老石阶,直直攀上可通往那严峻孤高、宛若天外仙境的山之巅。
山巅之上有座魏晋时期所盖的留仙亭,古朴典雅,幽静隐密。
齐鸣凤坐在留仙亭里,身裹黑狐大氅,轻易抵挡住了深秋高山上的冰寒气息。
而坐在他面前的潇洒男人穿着白貂大氅,正自斟自饮,唇畔笑意盈盈。
逢酒必喝是酒鬼,有酒不喝是笨蛋。
潇洒男人眼笑,唇笑,仿佛连那两道帅气的眉毛也在笑。
咱们一个酒鬼加一个笨蛋,总不是为了要冻成两根冰棍而专程来这儿的吧?齐鸣凤自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一丝不自在地笑笑。
对不住,我一时闪神了。
潇洒男人又呷了一大杯半日醉,满足地呕了呕唇,悠然地道:我懂,酒不醉人人自醉,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齐鸣凤脸色微变色。
不是这么回事的。
喂,兄弟,咱们认识不止一两天了,你有心事还瞒得过我吗?潇洒男人眉开眼笑地撞了撞他的手肘。
我这人虽然生平有三种酒不暍:一是毒酒,二是苦酒,三是喜酒,但只要是兄弟你的喜酒,我倒是可以破个例。
我说不是就不是。
他脸色一沉。
什么喜酒?那个固执的丫头片子竟然连他的女人都不愿当……可恶!哟,真恼了?潇洒男人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虽然认识你超过十年以上,但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山谷?齐鸣凤瞪了他一眼。
戚少爷。
哎哟!不要这样嘛。
戚少爷假意瑟缩了下,仍是满面笑意。
你火气恋般大,就是典型的欲求不满,兄弟。
我就说做人不要那么矜持,像我多好?昨日笑把玉臂枕,今宵喜将朱唇尝,这才是男儿本色啊!我没有你那么大兴致。
齐鸣凤总算将老是飘回江南宅子里的心思给收回来。
你特意南下,除了办妥主公交代下来的事以外,不光是为了找我斗嘴这么简单的吧?平时鱼雁往返又哪能尽诉我俩兄弟一腔情衷呢?戚少爷顽皮地朝他眨了眨眼,随后略微正色起来。
布政使和南方乱党暗中勾结的事我已具本要上奏主公,你半途拦下,总该给我个说法才是。
我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齐鸣凤淡淡道,眸光却锐利无匹。
只有他的身分,才拥有我所需要利用的那个价值。
戚少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半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懂你的意思。
其实不管你要对付谁,只要对象不是主公,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可是我担心的不是旁人,而是你。
我?他哑然失笑,眼神却逐渐冷峻。
我很好。
今时今日,已没有人再能伤得了我,你大可放心。
唯一伤害得了你的人,就是你自己。
戚少爷凝视着他,眼底有一丝不忍。
这才是我担心的。
齐鸣凤微微一震,讶然地迎视他的眸光。
仇恨是一把双刃刀,割对方多深,伤自己就多重。
戚少爷叹息。
齐鸣凤英俊冷漠的脸庞更加面无表情,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会受伤的,我不会。
七岁娘亲亡故那一年他没死成,就已练就铜皮铁骨,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有能力伤害得了他。
但愿如此。
戚少爷不爱喝苦酒,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一口饮尽那突然变苦涩了的酒,喃喃道:但愿如此。
我不会因个人的纠葛而耽误大事。
齐鸣凤注视着他,坚定地道:主公信任我,你也应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我当然对你有信心。
戚少爷一扫愁眉,随即又嘻嘻哈哈起来。
话说回来,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屋里住的那位姑娘是谁呀?她怎么会住你房里呢?我还说你怎么会突然决定在江南购置宅子,原来就是为了金屋藏娇啊,哈哈哈……下次。
不准派人监视我!齐鸣凤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开始后悔没有真的一脚把这家伙踹下山去了。
不能再耽搁了。
一出临水宅邸,秋桐便匆匆地雇了一辆马车,急如星火地往苏杭最大蚕农聚落的平安镇赶去。
约莫半天的行程,她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上,痴痴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秋景风光。
她见到满湖荷花开尽了的残枝枯叶,心底还是不免有一丝凄凉。
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在最好的时光遇见最美的风景,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人生在世,却偏偏常在错误的时间里回上对的人,在已然错过的季节里,错过最美丽的风景……就算徒呼负负,也无力可回天。
她知道自己不该心动,却偏偏已经心动了,任再怎么死不承认,可她脑子里不断徘徊的是他,耳畔回荡的声音是他,眼前渴望再见到的身影也是他……她真的病入膏盲,没救了。
怎么办?她双臂紧紧抱膝,小脸埋进柔软的裙锯之间,茫然失措。
我得忘了他,我一定一定一定得忘记他!现在,她生命里最首要的任务便是能购得质量最好的蚕茧,雇回最勤快得力的纺娘,让八千匹月光缎和五百匹霞影纱能如期交货。
只要有了麒麟付予的那一大笔巨额货款,温家就可以转危为安,甚至能顺利扩大营运,恢复昔日风华。
这,才是她目前最该关心的呀。
她勉强振作起精神,专心注视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六个时辰后,被马车颠到浑身酸痛屁股作疼的秋桐,终子到达了平安镇。
她环顾着这个风景秀丽,四处翠绿桑树环绕的村镇,不禁喜上眉梢。
在这深秋之季还能培植得如此青翠嫩桑,这儿的蚕茧必定质量优秀出色。
姥姥请问……她走近一户农家,笑意嫣然地问着蹲在地上挑捡桑叶的老妇人。
不知我往哪个方向可以找到贵镇的镇长呢?老妇人抬头,亲切地笑道:小姑娘,我们这儿虽叫平安镇,却只有村长没有镇长,不知你找村长做什么?她盈盈一笑。
噢,我是想找他谈谈向贵村收购蚕茧子的生意。
收蚕茧子?老妇人脸色有一丝怪异。
小姑娘,你来晚一步了,几天前城里来了个大商家,收走了我们村里所有的蚕茧子。
听说不光我们平安镇,全苏杭两地所有蚕农的货都教他给包了。
秋桐闻讯如遭电极。
什么?全……都给包了?是、呀。
而且听村长说,对方出的价比市面上多出三成来,我们这几年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价钱呢。
老妇人喜上眉梢,连说带比地道:都说是嫘祖娘娘大慈大悲,善心庇荫的呀!她面如死灰,喃喃重复:全……被包了?是呀,小姑娘。
老妇人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这才讪讪地道:哎呀,我倒忘了你也是来收茧子的,真不好意思。
秋桐抑住内心逐渐蔓延开来的恐慌,勉强挤出一朵笑。
不,是我自个儿来晚了,怨不得旁人。
只是姥姥,您可知道是城里哪户商家来收购的?这我倒没详问清楚,那全由村长出面统筹处置的。
老妇人热心地道:不过村长家就在前头,我带你去!那就有劳姥姥了。
她感激地道。
自村长家出来后,秋桐面如死灰,脚步跟枪地回到马车旁,身子虚软无力,得靠双手紧紧抓握住车身的木杠,才不至于颓然跌坐在地。
吹云坊的东家几日前才亲自来收茧子,给的非但是现银,还同我们打下了合同,往后我们年年养出的蚕茧子都由他们收购。
姑娘,你真晚了一步了。
村长的话言犹在耳,不断在她脑中轰隆隆震动巨响。
吹云坊自家的蚕场一向货源充足,又哪里会需要向其它蚕农收购呢?这一点也不合理……糟了!秋桐猛然醒悟,全身如坠冰窖之中,一波波深沉冰冷的寒意顿时淹没了她。
赶尽杀绝……她脸色惨白,低声喃道:难道吹云坊真存心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能这么做?秋桐闭上了眼睛,绝望感紧紧焰拧住心尖,迫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不,不对,吹云坊这几日才来大举收购蚕茧,时机点未免太过巧合……他们简直是明知漱玉坊最近要向苏杭蚕农们收茧子,所以才故意抡在前头先行霸占鲸吞而去。
莫不是风声走漏了吗?她颤抖着唇喃喃自问,惊疑不定。
可是怎么会?知道我们与[麒麟做生意的人,只有老夫人、大掌柜、二掌柜和我……其它的就只剩老季伯知道她要下乡收茧子、雇纺娘,但老季伯是绝对不可能出卖他们的!难道是大掌柜?还是二掌柜?一想到有可能是操持了漱玉坊二十几年的自己人暗地里桶的刀,秋桐震惊难过到想吐。
不,现在不能自乱阵脚,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回温府禀明老夫人后,再做打算。
一上车后,秋桐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好好将事情全盘思前想后。
两三天前,吹云坊才来收走了所有的蚕茧。
换句话说,假如她没有生病,没有在凤公子的宅邸里住下养病,还贪图享受了那么多天,说不定她就能早吹云坊一步,收购走所有的茧子了吗?秋桐顿时如遭电极,脸上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天哪,的确是她来得太迟……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