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凳子上,风寻暖手握砂纸磨细木头,却是失魂落魄,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应该想什么,却是心底空空落落,像是飘浮在湖面上一朵毫无凭藉的翠绿浮萍,不知该飘往哪儿去。
是,她是在庸人自扰,她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他如何?她也不能要求公予待她如何?可是她的心就是不踏实,不舒服,不快活……也许她最盼望的是他同自己说些什么,像船有了锚,可以将她浮动不安、焦躁慌乱的心给稳稳安定下来。
唉……她叹了一口气,烦恼道:风寻暖,你怎么会把自己摘到这么混乱的地步?再也无心其他,她就这样呈发呆状态地度过了上午,中午也是呆呆地被阿香给拖去吃午饭,呆呆地端着一大碗面条慢慢吃着,再呆呆地回到铺里继续磨那根已经快被磨穿了的木头。
直到下工了,她还是呆呆地跟着师傅学徒们鱼贯走出,直到被一个身着粉红缎子衫的少女拦下。
喂!风寻暖呆呆抬头,涣散的瞳眸瞬间聚焦——咦?我要跟你谈谈。
孟挽君扬着下巴,娇滴滴地道。
谈什么?她回过神来。
恪哥哥。
她心一紧,随即抿唇笑了。
哦?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本想着要兴师问罪的孟挽君反倒有些踌躇了。
嬷嬷说你对恪哥哥有企图!她赶紧拉进权威人物为自己站台。
邢嬷嬷?风寻暖心下瞬间了然。
是邢嬷嬷鼓动你来找我‘谈’的?对。
孟挽君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是将来要和恪哥哥成亲的人,所以我最有权利来找你谈判!好呀,那就来谈吧。
她点点头,索性在一旁栏杆上坐了下来,笑眯咪的问:要谈什么?谈……孟挽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巴了一下,随即昂首道:你该离开邢家的事!为什么我得离开邢家?因为你图谋不轨呀!真是老吹老调老掉牙了,就不能换一句新的词?风寻暖没好气地望着她,嗳,小姑娘,我说你就这么喜欢当别人的打手、烂头蟀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邢嬷嬷只是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这才千方百计想把我撵出邢家,可我是正大光明应徵进邢家当学徒的,只要公子没开口遣我走,我就有理由有资格有权利继续待在这儿学艺。
她口条俐落地道。
孟挽君眨了眨眼,小嘴微张,想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来,只得挠挠头。
这话听超来也没错。
风寻暖看着她,突然噗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是在笑我吗?孟挽君抬眼恰巧瞥见她的笑容,登时大发娇嗔,跳脚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这辈子最痛恨人家瞅着我笑了,好像我说了什么蠢话似的!哎哟!对不住,因为我发现你实在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嘛。
她赶紧安慰道,嘴角笑意荡漾难禁。
哼!孟挽君小嘴翘得高高的,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本小姐这次就原谅你,可下不为例哦!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她赶紧藏住笑容,伸出手宣誓。
原以为大公子这位挽君表妹是个气焰高张、骄气凌人的娇娇女,可没想到娇是娇了点,却是恁般天真单纯得有趣。
这么一照面之下,风寻暖心头那点残存的酸溜溜醋意,登时烟消云散了。
邢嬷嬷怎么会以为唆使这样的小姑娘来充当打手,就可以把她逼出邢家?她老人家究竟是太瞧不起她的智能?还是对自己的心计太有信心了?喂,你还没回答我,你会和我抢恪哥哥吗?抢?风寻暖一时失笑。
为什么要抢来抢去的?你的恪哥哥是东西吗?如果‘你的’恪哥哥喜欢你,我就算用尽吃奶力气也抢不赢;倘若‘我的’大公子喜欢的是我,那就算你使尽浑身解数也夺不走,对吧?呃……孟挽君有点脑袋打结。
更何况……风寻暖苦笑了一下。
若他喜欢的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又该当如何?就算我们伸手去拉去拖去拽去抢,他就会变成我们的所有物了吗?孟挽君眨眨眼睛,看着她落寞的笑容,不禁有些呐呐地问道:你在伤心吗?不,我哪来的资格和机会伤心?她涩涩地道。
当初她是为了他的雕工而来,可如今教她失神惆怅却是他本身……然而是几时,她对他的牵挂已经远远胜过了拜师学艺、好为公主制轿的理想和坚持?你……不要难过啦,恪哥哥的确是根愣不隆咚的大木头,半点也不知情识趣……孟挽君也同她诉起苦来,像这次我明明是为了他逃婚来的,可他居然说要叫我爹把我带回去,屋子连躲都不让借躲,亏他还是我表哥哩!哼!尽管愁肠百转,风寻暖还是不由自主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是啊,他就是根大木头,可我偏偏就喜欢上他的敦厚朴实和不解风情,她心有戚戚焉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可能在近期之内必须去检查一下眼睛。
哈哈哈……孟挽君大笑了起来。
她也想跟着笑,只是嘴角才微微牵动,心却揪扯得细细的疼。
可话说回来,恪哥哥要不是这么善良这么好心肠,当年又怎么会吃了仲哥哥的闷亏?仲哥哥是谁?你不知道仲哥哥?孟挽君突然四处张望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其实呀,这些年府里的人都不爱提起仲哥哥,因为仲哥哥是个大坏蛋……风寻暖睁大了双眼。
仲哥哥是邢家行二,也就是恪哥哥唯一的亲弟,但是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当年还做了很多邢家祖训不容的坏事,恪哥哥一再替他收拾善后,也一再心软被他利用,直到有一天……有一天?有一天怎样?风寻暖情急迫问。
有一天,仲哥哥竟然偷了象徵着邢家精神、代代相传的那一套‘千年玄铁天工刀’,还卖给了当年邢家的死对头。
孟挽君想起此事,依旧义愤填膺不已。
那次恪哥哥终于大发雷霆,把仲哥哥给赶了出去。
两年了,听说仲哥哥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原来邢家还有这等秘串……大公子这般好性情的人,居然会怒而将亲弟逐出家门,可见那位二公子有多么卑鄙无耻下流恶劣惹人厌了!而且他心里应该比谁都要难过吧?遭受不肖的亲弟背叛,那滋味肯定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居然连自己家里的祖传刀具都可以偷出去卖,还卖给死对头?她越想越火大,咬牙切齿打抱不平道:像那种人间败类哪有颜面再回自家门?不回也好,要给我撞见,保证见一次扁一次!这点你倒是跟嬷嬷有志一同。
两人都同样暴戾。
一提起邢嬷嬷,风寻暖一怔,不由得又苦笑连连。
唉,不过你说这些男人到底是哪儿有问题,怎么都这么麻烦呀?孟挽君笑完了之后,也是苦恼难平。
仲哥哥根本上就是个烂人,而恪哥哥人好,却又是个不解风情的大笨蛋……像平家那个坏家伙就更不用提了,哼,是我的未婚夫又怎么了?老爱捉弄我,鬼才嫁给他呢!风寻暖注意到了她每每提到那个可恶的坏家伙时,语气里那气急败坏却又爱娇嗔恼的小女儿态,笑意不禁浮上眼底。
他真那么坏?她抿着唇儿笑问。
岂止坏?而是坏——得不得了!孟挽君忍不住双手大大地比画。
哼,尤其他家里一大堆妖里妖气的丫鬟,成天追在他身边少爷长少爷短的,我看他每天笑眯眯的,可乐得很哪。
小妮子没有自觉,她口中那浓浓的醋意足足可以酿下几大缸子醋了!风寻暖忍不住又笑了,双眸满富兴味地瞅着她。
人家说错把他乡当自乡,她却是错把良人当狼人。
原来呀,喜欢一个人也是会被自己一时给搞错弄错认错的。
除非此时,有人能从旁推上一把,否则当事人恐怕依然身在迷雾中,久久无法弄清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心儿一动,喜上眉梢,自语喃喃:对啊,虽然不知道大公子对我的心意如何,可既然我自个儿在这里胡猜乱想半天也无济于事,那还不如直接向大公子问个分明。
若是他待她真有情,一番计较之下,自然会云开月自明;倘若他待她真无心,那么她也能趁早做心理准备……挽君小姐,谢谢你。
她一把紧握住还在状况外的孟挽君的手,真心诚意地道。
呃?啊,不客气。
孟挽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随即茫然的问:可你干嘛谢我?我要谢谢你教会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她嫣然一笑。
啥?她孟挽君居然也有好为人师的一天呀?原来如此,她不禁洋洋得意,挥了挥手道:小意思、小意思!往后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找我讨教便是,你虽然是我的情敌,可我是不会那么小心眼不教你的啦!是——风寻暖煞有介事地鞠了个躬,其实是笑弯了腰。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69992.com当天晚上,风寻暖拎了两瓶竹叶青和一包烧卤菜,笑容满面地来敲他的门。
暖儿?一开门,邢恪英俊脸庞蓦然涌现惊喜的红晕。
可不正是我吗?她满脸堆欢,笑容可掬。
大公子,打从你病好了之后,暖儿都还没好好为你庆贺一番呢。
来来来,今儿就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吧!为庆祝病好,所以要喝酒?他讶然地接过她手上那两瓶子沉甸甸的酒,难掩一丝疑惑。
风寻暖自动自发将大包烧卤菜搁在花几上,打开桑皮纸,里头是两只香喷喷油亮亮的烧鹅腿和片得细薄的酱牛肉,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开口。
知道公子病刚好,喝不得那些燥热的黄酒,所以特地买了‘福记酒庄’的顶级竹叶青来,是再适合公子喝不过了。
暖儿,你真好,为我考虑得周详,只是我素来不惯喝酒……邢恪有些迟疑。
没事,这竹叶青可不同于外头一般的酒,公子,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好了!她笑语清脆,如数家珍的道:它可是上好的药酒,以汾酒为底,辅以竹叶、栀子、檀香、公丁香、广木香、砂仁、陈皮、当归等十二种名贵药材加冰糖浸放配制而成,酒意金黄微绿,酒味绵甜微苦又带药材芳香,而且具有养血、化痰、润阡、顺气、降火、解毒、健身等功效呢!暖儿真厉害,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他听得入神,随即一脸钦敬佩服地看着她。
我自小在梅龙镇上遛达闲逛大的,什么吃喝玩乐的玩意儿最少也涉猎上三分……她自怀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只白玉杯,嫣然一笑。
如同饮这汾酒酿成的竹叶青。
须得以羊脂白玉杯方能相映成趣,显称出其味儿,正所谓‘玉碗盛来琥珀光’呀!你连杯子也自备了?他听得直笑,又是惊异又是赞叹。
那可不?这才叫生活情趣嘛。
她将金黄微绿的酒斟入雪白如脂的玉杯中,果然清甜酒香四溢,酒色与玉色鲜亮对映,风情别具。
来,暖儿先敬大公子一杯!见她兴致这么好,邢恪心头一热,也和顺地依言执杯和她对饮了一记。
竹叶青果然非同俗酒,一入喉,清凉芬芳融和着淡淡药香滑人胸腹问,旋即蒸腾起淡淡暖热气息,却半点也不呛口。
嗯,好酒。
他微笑了起来,眸光闪闪地望着她。
暖儿推荐的果然是难得的佳酿。
那就再来一杯吧。
她笑吟吟地再帮他斟了一杯。
呃……他却情不过,只得再一仰而尽。
哇,好酒量,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