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自那一夜之后,璞娘变得越发娇艳可爱好脾气,梅十二唇边的笑意漾得更深,沧桑的眼眸化为晴空般明亮……春天即将来临,在枝头、在檐顶,嫩绿叶子初生,燕子自泥巢中探出头来,啾啾婉转。
春天的确已经来了,在情人的眼底眉梢,淡淡地,却宛若化不开的缠缠绵绵,蜜上心头。
这天早晨,璞娘一醒来已不见枕边人,但是枕上被褥上犹留有他身上的余香暖意。
青儿,我家相公咧?她边喝著参汤边问。
十二少有事出门了,他交代少奶奶你要记得吃早饭、午饭还有晚饭。
青儿笑咪咪。
啊,主子们最近甜甜蜜蜜的,看在他们这些奴仆丫头的眼里也深深感到高兴呢。
怎么又出门了?这几天他经常出门啊。
她捧著双颊,对著镜里娇靥叹了一口气,闷闷地道:到底是什么事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也许是一些江湖上的事要请十二少爷仲裁。
青儿笑嘻嘻地揣度。
危不危险哪?她猛然回头,小脸满是忧虑。
他白白净净、弱不禁风的样子,如果人家两边打了起来,刀子晃来晃去,剑戳来戳去的……刀光剑影。
哎呀,差不多就这意思啦。
她小脸皱得更紧。
他万一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不会的,十一一少爷功夫那么好,绝对不会有事。
青儿信心满满,也不忘安慰她。
不成,我得去保护他。
她一脸慷慨激昂地道: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我去瞧瞧。
十二少奶奶,这可不行。
青儿花容失色,死命拖住她。
太危险了,而且让十二少知道会剥了我的皮的。
他不会。
她拍了拍青儿的肩膀,笑了起来。
他爱干净,不会喜欢弄得两手黏答答血淋淋的。
青儿哭笑不得。
十二少奶奶,我的意思不是真剥皮,我是说……得了、得了,我知道,你就是怕我去坏事对不对?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道:放心,我很能打的,而且也太久没有舒展舒展筋骨了,我去正合适!十二少奶奶,你听我说呀!青儿气急败坏地追在后头。
我去问问梅总管,他一定知道相公在哪里跟人家谈判。
她雀跃得不得了,边跑边回头对青儿道:你别跟来看热闹,当心刀剑不长眼睛,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十二少奶奶……青儿气喘吁吁。
可是她的动作哪有少奶奶快,没三两步就已经追丢人了。
希望总管不会那么笨,真把十二少的去处告诉少奶奶。
青儿喘得快断气,撑著酸软的腰频频喘。
但是梅总管就是这么笨,尤其在璞娘巧笑倩兮地眨动著大眼睛望著他的时候。
十二少爷去哪儿啦?她甜甜的问。
去相思红豆楼了。
梅总管二话不说地笑应。
得!她点了点头,马上又咻地一声跑不见人影。
得什么?等到梅总管自傻笑中清醒过来,想问清楚少奶奶问这个做什么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少奶奶?少奶奶?璞娘一身浅紫色小蛮衣,雪白毛茸茸的领子和袖口一举手一投足,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路人们纷纷惊艳侧目,一时间倒没有把这个美丽娇嫩的少妇认出,就是之前令人瞻战心惊的恶婆娘。
她没骑马也没乘轿,笑嘻嘻蹦蹦跳跳地奔向相思红豆楼。
璞娘边蹦跳边暖身,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要从哪个角度揍人。
这种习惯也是会上瘾的,在梅花庄里到处都是自己人,害她想找个坏蛋当人肉沙包练练身手也不行,庄里虽然高手如云,但是打死都不跟她动手动脚,说什么害怕伤著了少奶奶不好。
奇怪,这一路走过来怎么没有见到有丈夫打老婆,儿子打老爹,官差乱打人,还是强盗乱抢劫的?她的小脸布满失望之色。
哎呀,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是已经答应过相公和爹,要好好地洗那个什么心什么面的,重新做人,要好好地做个贤良主妇。
现在怎么还满脑子想著跟人打架呢?就在这时,哗啦啦一声翻箱倒柜夹杂著怒喝声和哭叫声溜入她耳际,璞娘猛然抬头,眼睛亮了起来。
老太婆,在这儿摆摊有没有问过我们京城双龙啊?你好大的胆子呀!两个浑身纹了堆不知名鸟蚁虫兽的大汉恶形恶状地擦腰,其中一个正抬脚踩烂了老婆婆散落满地的瓜果。
老婆婆一身粗布衣,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又是掉泪又是哽咽,害怕得边发抖边告饶求情。
两位大爷请高抬贵手,行行好,饶了我这个老婆子吧,我真的不知道这儿是你们的地盘,我……我老伴现在卧病在床,就指望我把这些田里收成的瓜果卖几个钱好找大夫……呜呜,求求你们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
老婆婆凄凄惨惨地哭求著。
四周的摊贩和行人看了都不忍心,可是这京城双龙可不是好惹的,要是出来说话讨情或伸张正义,一个弄不好,恐怕连小命儿都会赔上的。
饶了你?你这死老太婆脑子坏掉了吧?我京城双龙这名号可不是混假的,你以为这样哭哭啼啼老子就会心软?其中为首的大汉呸了一声,露出黄板大牙冷笑。
两位大爷,求求你们……老婆婆哭得肝肠寸断。
璞娘脑子轰地一声,热血翻腾齐往脸上街,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过去,扶起了老婆婆。
婆婆,你快起来,地上硬,弄伤了膝盖可不好。
她柔声柔气地道。
老婆婆如逢救星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万分感激却又紧张心慌地道:小姑娘,谢谢你……可是你快走吧,这两个人不是好惹的,不要为了我老婆子……连你也给赔进去了,他们……他们……啧啧啧。
来不及了,京城双龙看见这粉雕玉琢的娇滴滴人儿,登时欲火中烧了起来,一前一后包围住了她。
看看这小丫头,长得好可人意儿,你是不是想陪大爷们玩玩哪?行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但是摊贩却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出落得桃花似的少妇是谁,他们眼睛二兄,不禁开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京城双龙真是不长眼,居然还没认出面前的小美女是谁。
活该,嘿!咱们有好戏看了。
真是老天有眼哪,这两名恶霸早该被收拾了。
摊贩们窃窃私语,已经极有默契地抢定最显眼又最不会被波及的位置看好戏。
老婆婆,你放心,有我呢。
璞娘灿烂一笑,轻轻将老婆婆推护到自己背后。
呵呵呵,太爽了,这可是他们自己要送上门来的,这下子爹和相公可不能说是她刻意挑衅,故意找架打的。
小美人,瞧你这桃子一样掐得出水来的脸蛋儿,先让大爷我香一个再说!二乐城大龙已经上前,露出淫笑。
可是他手才伸过来一半,璞娘已经一把握住他扯近,京城大龙还以为美女猴急到主动要投怀送抱,正高兴间,却没料到头脸已经著了一拳。
噢!他脸孔一阵剧痛,鼻血立刻喷了出来。
妈呀——哎呀,手脏掉了。
她柳眉打结,小脸紧皱地瞪著自己沾到他鼻血的小拳头,作呕地在裙子上擦了两下。
讨厌。
我应该揍他肚子而不是鼻子的。
我的鼻子断了,我的鼻子断了,啊啊啊……京城大龙抱着喷血的鼻子痛哭流涕,鬼叫鬼叫。
好呀!好样儿的!对,揍他、揍他,不要客气!街坊邻居和摊贩行人全热血沸腾地鼓掌叫好。
谢谢、谢谢,谢谢各位的支持捧场。
她谦虚地挥舞著小手示意回礼。
这没什么,小意思。
了不起,女中豪杰啊!众人吹口哨,疯狂叫好。
大哥,兄弟帮你报仇!京城二龙又惊又恐,可是如果逃走那还怎么混下去?咬牙,硬著头皮街上前去,拳头正要挥出去,却不知怎地身子一轻,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啊啊啊……救命啊……有鬼啊……砰地一声,不偏不倚地摔进一旁的大粪桶里,臭气四溅。
相公?!她睁大杏眼,不敢置信地大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身白衣胜雪,清峻优雅的梅十二拍了拍手,对著她大皱眉头。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他眼底闪过怜惜和喜悦,但浓眉还是纠成一团。
怎么又跟人动手了?是他们欺负老婆婆,我只是替天行道。
她理直气壮地道,指头用力地戳戳他的胸膛,梅十二微微瑟缩。
相公!你这样太坏罗,怎么可以破坏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乐趣呢?我刚刚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痛扁他们一顿的,结果你看,这样我还有什么好动手的?一个觑空捂著鼻子跌跌撞撞逃走了,一个摔进大粪桶里满身臭气熏天……讨厌,害她憋足了一肚子的力气没处发泄。
噗!一个悦耳热情的笑声逸出,又马上忍住。
对不起。
唉。
另一个冷冷的叹息隐约漾起又消失。
闭嘴。
梅十二恶狠狠地瞪了背后那两个大男人一眼,回过头来关心地看著小妻子。
你不是说过不再随便打人了吗?就算他们俩不对,你也用不著弄脏自己的手。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青儿呢?少纸呢?护卫呢?怎么一个都没带?等一等,我待会儿再回答你的问题。
她做了个暂停的动作,转头对背后看得目眩神迷的老婆婆嫣然一笑。
婆婆,你这些瓜果是自己种的对吧?是……是的,女英雄。
老婆婆满眼感激和崇拜。
我不是女英雄,我是恶婆娘。
她笑嘻嘻,亲切地对老婆婆道:我最喜欢田里自种的瓜果了,里面满满都是爱心,吃起来格外爽口好吃。
这样吧,这些我统统买了,以后你田里种的也全卖给我,好不好?姑娘啊,你真是天大善心人,可是这些瓜果都烂了,而且我田里种的你……你真吃得完吗?老婆婆简直作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讷讷问道。
我们有一大家子呢,记得送到梅花庄。
她想了想,摇摇头,这样不行,你拉车送瓜果太辛苦了,以后我让家里人直接去你那儿摘,银子一个月一个月给你,行吗?当然行!老婆婆热泪交纵,紧紧握著她的手不放。
姑娘,谢谢你,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好心人?老婆婆,别这么说。
她微笑,想了想,取下头上的一根金钗递给老婆婆。
这根金钗你先拿去吧,老爷爷不是还卧病在床吗?寻个好大夫再买些滋补的,我想老爷爷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谢谢你,你真是我们的大恩人……老婆婆泣不成声。
别客气,我还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揍人呢,呵呵呵。
她笑声如银铃。
众人感动地看著这一幕,有的悄悄拭泪,有的则是惭愧地低下头。
梅十二深情款款凝望著小妻子,引以为荣的骄傲感胀满了胸口。
而静立在他身边的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孤傲淡漠的脸庞也不禁掠过一抹笑意。
站在黑衣男子旁的是个金光灿烂、宝气流转的英俊贵公子,但见他从头到尾笑容满面,满眼激赏。
好了,相公,咱们喝茶去吧,我请客。
她笑吟吟地挽著梅十二的手臂,这才注意到他身边两位出色卓绝的男人。
咦?你朋友呀?不——是。
谁知他们三人异口同声,还不忘瞪了对方一眼。
耶?她纳罕地眨眨眼。
我们要走了。
梅十二对他们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道。
我们也要回去了。
宝里宝气的贵公子对著璞娘笑咪咪地道:这位女侠,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她情不自禁回以一笑。
不过我不是女侠,我是梅十二少奶奶。
这个头衔她可是越当越过瘾哩。
是的,梅十二少奶奶。
贵公子放声大笑,愉悦地摇动著扇子优雅离去。
黑衣男子对著她微微一点头,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不知怎地,虽然他们三个人都同时否认是朋友,可是璞娘本能感觉到他们几个人好像交情挺不错的。
那种默契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
你别跟他们打招呼,这两个都是不怀好意的坏家伙。
他咕哝,长臂将她揽得好紧好紧。
不会吧?看起来不像。
总之,你不准看我以外的男人。
他低吼。
她愣了一愣,随即恍然,甜甜笑了。
哈,相公,你在吃醋。
我没有。
他双颊莫名绯红了起来。
有——没有!有啦,别不好意思承认,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啊!回家、回家。
他尴尬地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娘子,你刚刚那一记拳头打得真漂亮。
真的吗?她兴高采烈的反问。
当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飘逸俊秀又效果惊人的一拳——¥〓〓..〓〓¥〓〓..〓〓¥春天来了。
小鸟吱吱喳喳,灵巧地在枝头跳动,朵朵红梅办落结子,由青色渐渐转为娇艳欲滴的红。
璞娘大剌剌地躺在草地上,对著满树红梅果子傻笑。
相公,那些梅子看起来真好吃,你想我们可不可以再摘……慵懒深情地躺在她身畔,微微撑起了身子笑望著她的梅十二蓦然一惊,浮起苦笑。
不准。
他余悸犹存地低喊。
我已经连续吃了六天的梅子鸡、梅子鱼、酸梅汤、青梅玫瑰羹、梅子炒山菜……就算我的心脏受得了,我的胃也抵受不住的。
她满脸失望。
你不喜欢吃那些菜吗?一看见她小脸微微黯然,他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我很爱吃,非常爱——但是就算爱吃、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你说是不是?噢。
她翻坐起身,忽然捧著脑袋望著他发愣。
怎么了?他轻柔地为她拨去缠在青丝上的一小枝枯草根,不开心吗?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好像可有可无。
她叹了一口气。
他睁大双眼,心疼地马上抚慰道:傻瓜,你在这个家里当然很重要了,地位绝对无人能比。
可是我又不会煮菜。
她开始扳著手指头数算起来。
我们家有煮饭大娘了。
他立刻笑道。
也不会洗衣裳。
衣裳有一整队的丫头轮流洗呢。
他笑了。
我也不会帮你做鞋子纳鞋底缝鞋面。
她偏著头望著他。
男人家不是都很以自家老婆女红精湛为荣吗?梅总管就是这样,天天兴高采烈地穿著梅大嫂帮他做的彩色鞋子走过来走过去,一点也不怕人取笑。
反正我也不爱穿鞋。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在家里闲闲没事吃饭睡觉玩乐的,这样好像不太好,不像个做人家老婆的。
她双手捂著脸颊,亮晶晶的眼睛无力地眨呀眨。
你会不会有一天嫌弃我什么都不会?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他疼宠地笑著,轻轻将她揽入了怀里,在她耳畔吐露著温热怜爱的呼息,璞壤刹那间半边身子酥麻掉了。
你逗我笑,惹我开心,在我心情沉重的时候鼓励我、安慰我,用你的真心爱护眷顾著我……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像你待我这般好,又教我如何能不深深喜欢著你呢?相公——她心儿被全然甜美的幸福感塞得满满的,小手紧紧地握著他的手掌,心满意足地低叹一声。
我永远:水远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
他英俊的脸庞深深地埋入她幽香柔软的肩窝,低沉沙哑、郑重深情地道: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有谁能预料得到,他在刹那间选中她成为计画中的一枚棋子之际,也直接地扭转了他自己的人生,在阴错阳差间,竟然有幸觅得了此生的挚爱和幸福?对此,他衷心诚意地感谢著上苍!¥〓〓..〓〓¥〓〓..〓〓¥十二少,有消息!梅少砚快步地走进书房,神色严肃紧绷地低道。
坐在红木椅内的梅十二黑眸一凛,疾声道:快说。
是。
梅少砚面色凝重地道:有人在‘含秀楼’看到她出现。
她真的进京了。
他眯起双眸,眼神如鹰隼锐利无匹。
十二少,看来你的计策奏效,果然将她逼了出来。
梅少砚迟疑了一下,神情复杂地道:你……现在要去见她吗?他微微一震,低下头思索。
不,先派人盯紧她,确定身分无误。
是。
还有,他眼神戒慎。
绝对不能让少奶奶知道这件事。
梅少砚有些犹豫。
可是这样好吗?她会胡思乱想。
他冷冷地道,努力不因想到了璞娘而紊乱了心意。
而且我布局三年之久,不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但是她们俩都以为你才是真正的……梅少砚欲言又止。
我心里有数。
他沉静地道。
梅少砚望著主子,最后还是忍不住低低喟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主子忍受了多少的压力,背负了多沉重的责任在肩上,而好不容易十二少奶奶唤醒了他的活力和感情,给下他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甜蜜——梅少砚真不希望看见主子再度受伤,更不希望他伤害了纯真热情的十二少奶奶。
这个局现在已成了一团纠缠难清的乱麻,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已经是他们再难预料掌控的了。
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拍了拍满面担忧的梅少砚的肩头,低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如果上天垂怜,这一切纠葛会在最好的安排之下结束,我们终究可以回归到平静祥和的日子。
梅少砚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就在梅少砚要退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心念一动,又扬声唤住。
等等。
他改变了心意,镇定从容地道:备快马,我们到含秀楼。
可是十二少你不是说……我要亲自去看看究竟是不是‘她’。
他起身,大步走向门口,神色严竣。
快刀斩乱麻吧。
三年的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我的耐性有限,青春也有限。
梅少砚松了口气,情不自禁的笑了,精神振奋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