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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2025-03-29 05:27:25

这些年来,自己脚底岌岌可危踩着的这一片悬崖,已逐渐支离破碎。

脸颊仍肿胀淤青得可怕的谈珠玉游魂般,步履麻木地走过了园子,一想起往后在每个绝望冰冷的日出日落,仍然得见到外面的人,见到任何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恶意脸庞,她就有种胃寒翻腾欲呕的痛苦感。

她想要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暗暗地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渐渐朽化成石,风吹过,就能破碎成千千万万粉末,灰飞烟灭。

她不想再面对任何人,面对任何事,她只想死——爹,娘,囡囡,为什么要活下来会这么地难、这么地痛苦?细瘦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轻轻搭在腰带上。

只要回到屋里,将这条腰带解下来,然后甩到梁上,慢慢打成一个圈套……谈大、谈二、谈四的面孔一一闪现眼前!不!她死命咬住唇瓣,藉那传来的椎心剧痛震醒自己。

大仇未报,禽兽未亡,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继续和命运搏斗下去。

谈珠玉强迫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拾阶过了曲桥,走过开满萘蘼花的绿墙,若儿不敢惊动她,远远地亦步亦趋,忠心跟随。

直到她纤弱孤寂的身影一晃,陡然坠落——主子!若儿惨然大叫,拔腿狂奔过去。

巨宅豪邸深似海,远在另一头的商岐凤浑然不觉,在亲自看过和祖记所签合同和来往帐目细节后,沉思了片刻,随即扬声:备轿!藏青色大轿缓缓入了朱门大开,宛若巨兽张口的静王府。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静王笑了。

商岐凤漠然地负着手,缓缓回过头来,眸光深沉复杂。

商东家,你是大忙人,该不是专程来找本王喝一杯的吧?商某想请静王帮一个忙。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哦,什么样的忙?静王满眼兴味地盯着他,话说回来,以商东家雄财巨势,怎会有需要本王相帮之事?他嘴角微微一牵动,不知是自嘲抑或是讽刺,王爷言重了。

商某不过一介商人。

商东家太客气了,静王笑吟吟的,但不知是何事,竟有本王面子大过商东家的时候?五船私盐。

商岐凤开门见山,也无多做解释,只是三言两语道明来龙去脉。

事涉私盐?静王沉吟起来,这就麻烦了,事干国体禁例,商东家,你从不是如此大意不智之人啊!商岐凤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静王。

罢了罢了,既然是商东家的面子,那本王少不得就滥用一回特权,替商东家讨还了那押着的一百四十五船丝货,至于那五船私盐就充公便是。

静王一拍胸膛,十分豪爽应允。

再让你手下那名主导此事的大掌柜主动投案,由他一人出面承担辖货不周,致混私盐之责,即可大功告成。

不。

他脸色一沉。

静王的笑容瞬间一僵,本王向来不违国家纲纪,今日已是破例一回,商东家切莫自误。

商某是东家,咎责在我。

商岐凤坚决地道,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追究他人。

本王不明白,难道商东家愿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掌柜,自领重罪?静王皱起了盾头。

对。

他冷冷承认,毫不犹豫。

静王高高挑起了剑眉,难以置信,半晌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如此,请恕本王直言,这个忙,本王不愿帮!他一震。

王爷?你自愿出面承揽此罪,凤徽号群龙无首,日后形同瓦解,可想而知。

本王向来不爱看人做傻事,自寻死路,尤其是像商东家这样的聪明人。

他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本王是绝不做帮凶的,简直半点好处也无。

商岐凤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恢复镇定。

王爷的意思,商某明白了。

是吗?静王嘴角往上一扬,当真明白?只要王爷能鼎力相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凤徽号接受皇家插旗持股三分。

这提议还不错,不过商东家何不索性大方些?静王又笑了,这次笑得好不老奸巨猾,愉快满足。

皇家持的这三分股,不如就做干股之论,如何?不出一分一毫银钱即可无偿取得持股利润,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出手,趁火打劫,便硬生生咬下了凤徽号好大的一块肥肉。

商岐凤脸色阴沉得可怕。

静王自然知道逼虎伤人是为大忌,心中倒也深为忌惮,万一迫得商岐凤一怒之下剑走偏锋,联合江湖势力大举反起,那才真教两败俱伤。

这样吧,本王做个保人,这三分干股皇家绝不白要了商东家的,静王口气一忽儿硬一忽儿软,满面笑意亲切。

往后有皇家做凤徽号的靠山,无论南来北往,毋须通关派令,关税只收一半,且畅行天下绝无阻拦,好不?商岐凤严峻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丝。

他心知肚明,皇家对凤徽号早已生染指分利之意,此番虽是有人捣鬼,却也由皇家暗中首允能成事。

否则没有最高上级默许,纵然收到密报,谁人敢真正上船抄货?王爷既愿做这个担保,商某自然从善如流,他陡然一笑,静王没来由寒毛微竖。

那么待明日商某拟妥合同,还请静王亲自落款打契,并盖皇家御宝小印为信,王爷以为如何?果然是个最最精明厉害的奸商。

静王又是恨得牙痒痒,又不由得油然生敬。

有他亲手画押,有皇家御宝金印,皆是有凭有据,将来就算想赖帐也不行了。

好,君子之约——静王豁然昂首。

一言九鼎。

他掷地有声。

果真是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

谈珠玉,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祸!商岐凤脸色深沉阴郁得可怕。

直待回府,管家禀报,商岐凤才得知谈珠玉晕厥一事。

命大夫来看看也就是了,这种小事何须来报?他面无表情道。

回爷的话,大夫已来诊过。

管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禀知,说是玉姑娘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他大大一震。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管家脸色瞬间惊得惨白,急急伏倒在地,重重磕头。

因爷下过命令,府中各房姬妾侍夜过后,都要喝一碗禁绝得孕的汤药,玉姑娘那儿自然也得照规矩行事。

只是玉姑娘一开始就不得宠,后来更形同打入冷宫,底下人见状便懒待熬那碗形同虚设的避孕汤。

之后,没料想玉姑娘却又一夕翻身,一跃成为了爷的得力助手,不知为何,爷倒也不再在蔷薇轩留寝。

与此同时,其他房里的主子们因嫉妒争宠又闹得凶,成日不是打奴骂婢,就是变着法子,一下子要裁制新罗衣,一下子又要打金银首饰,搅得他这个老管家晕头转向,结果百密一疏,这才……爷,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粗心疏忽了。

管家颤抖着声,差点涕泪纵横地将前因后果尽禀分明。

听完之后,商岐凤脸庞阴沉不定,陷入沉默。

她现下在何处?回爷,玉姑娘在蔷薇轩,人已经醒了。

他冷冷盯视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吓得腿都瘫了。

你,罚俸半年,自去二门领受十棍子!是、是……谢爷轻罚,老奴下次决计不敢再犯了。

半躺在柔软锦褥上,谈珠玉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而且做的还是前所未有的美梦。

她不敢乱动,甚至连稍稍大口喘气也害怕惊醒这个美好的、晕陶陶的梦境。

我怀孕了。

以为自己已经走到绝路,山穷水尽,再无翻身之日,却没料想,此时此刻,她腹中竟有了商岐凤的骨肉!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商家的嫡亲血脉,她再度站稳了脚步,掌控了局势。

顾不得虚弱晕眩感依旧,她紧紧地捂住了腹间,再也难掩狂喜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好开心,好痛快,却未察觉自己眼眶湿了。

有了这孩子,母凭子贵,又何愁大事不成?上苍总算待她不薄……不,上苍总算尚存一丝良知,不致教她一身血海深仇无处讨还,只能含恨而终。

她又有了活路,那些禽兽就注定该走上死路了。

主子,婢子亲手炖了盅鸡汤。

若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热腾腾鸡汤,却是满面笑容,你多喝点,从现在起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把肚里的小少爷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傻丫头,灶房里厨娘多得是,哪还需要你亲自下厨做汤?她眼底藏不住满溢的喜悦和感动。

若儿警戒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道:主子,往后你入口的汤饭粥菜都由奴婢亲手打理才好,这府里有心眼的人多,嫉妒你得孕的将会更多,咱们不得不谨慎些。

无论如何,你和肚子里的宝宝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谈珠玉悚然一惊,晕晕然的喜悦感瞬间消散了大半,随即镇定了下来。

我竟一时疏漏了……她一颔首,眼眶微微发热。

好丫头,幸亏你提醒。

主子平素待奴婢的一片心,奴婢若还不知感恩图报,岂不是连禽兽也不如了?若儿眼睛也红红的,小小声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德,婢子一家老小现今哪能有盘茶馆生意可供温饱?谈珠玉眼神一黯,低声喃喃:世上忘恩负情的人何其太多,你我主仆如今唇齿相依,尚能真心相待,也算是难得了。

在这之前,多年来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自己。

主子,你宽心吧,现下你有了宝宝,往后凤爷待你一定会另眼相待,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扶持你坐上正位了。

若儿光想像,就忍不住替她欢喜。

谈珠玉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头一阵暖流通过。

宝宝。

她甩了甩头,挥去脆弱的情愫,很快恢复理智。

不,爷并非是个感情冲动的人,对这孩子,他或者会另眼相看,可这正房主母之位,不到最后,还不知鹿死谁手,一切都言之过早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孩子注定将会是商府庞大权势财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谈珠玉握紧拳头,双眸灼灼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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