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0章

2025-03-22 08:29:11

终于逮回了两只小兔崽子, 北宸众人日夜兼程赶回九蠡山。

戚云柯急着掌门规,蔡平春急着行家法,宋时俊急着给儿子恢复功力。

稍许拉扯,嗓门最大的宋时俊胜出。

药庐之中, 宋郁之双手合着那枚冰玉, 静静盘腿调息。

戚云柯, 蔡平春,宋时俊, 分别伸掌虚贴在他头顶百会,胸口膻中, 后背风门三大穴位上,匀匀的运起气来。

北宸三大掌门同时发力,自然非同小可,这股雄浑汹涌的内力犹如波涛翻滚的巨浪在宋郁之体内奔走,这股气劲倘若直冲丹田, 固然能驱散氤氲其中的幽冥寒气, 然而宋郁之的丹田与全身经络不免同时受害。

宋郁之按着雷秀明的嘱咐, 小心的将三位长辈的内力引向自己右掌,通过冰玉涌向左掌, 再经由天溪与期门两穴流向丹田, 如此一来, 三股内力原生的燥热交困被消磨殆尽,涌入丹田的内劲浑然一体, 圆熟温润。

宋郁之额头隐隐冒汗,左右两掌稍稍分开数寸, 悬空两掌之间的那枚万载冰玉, 在强劲内力逼迫下发出微微嗡鸣。

条案上的香烟逐渐燃尽, 忽听一声短促清晰的玉石爆裂之声,站在宋郁之身前一侧的蔡平春最先察觉,轻喝一声‘收功’——三位掌门同时收起内劲,回掌调息。

与此同时,数声清脆的玉石坠地之声响起,只见那枚号称‘至坚至刚’的万载冰玉已然碎裂成几片,跌落在地。

宋郁之大汗淋漓,衣衫湿透,全身不住颤抖。

戚云柯沉声道:郁之不可歇怠,赶紧运功调息,以‘洗髓经’上三篇中的功法运气自愈,调养经络丹田。

其实此刻的宋郁之周身虚乏,几近脱力。

但他自幼性情坚韧,闻听此言,立刻咬牙运功。

宋时俊端详地上碎裂的冰玉,看来那魔教贼子还算实诚,这块冰玉的确天下罕有。

戚云柯见宋郁之脸色虽然苍白,但眉心那股氤氲不散数月的青灰之气已然消退,便放下心来。

趁着宋时俊守着药庐不肯离开的档口,他赶紧拉上蔡平春,审讯不肖弟子蔡昭去也。

蔡昭早吃了宁小枫一顿排头,此刻当着父亲与师父的面,一五一十的将此次魔教之行全都说了,除去两人之间的私密细节与雪岭上的秘密,几乎是和盘托出。

蔡昭生平难得一气说这么多实话。

这么说来,你取得雪鳞龙兽的涎液,都是靠了那小子的帮忙?差不多吧。

你追去魔教,是为了回报他的相救之恩?是,但并没帮上什么忙。

他待你好么?……很好。

不知此子有没有别的图谋?有或没有都与我无关,反正我以后不会与他私自相见了。

蔡平春与宁小枫对视一眼,皆察觉到女儿语气中的苦涩哀婉之意,盘旋在舌尖的责骂便放不出去了。

反倒是之前最着急的戚云柯听完蔡昭的话后静坐一旁,望着地上不知何处微微出神,宁小枫叫他数声才回过神来。

小昭儿过来。

戚云柯指着面前的小杌子。

蔡昭老实的过去坐好。

此番历险,你是不是觉得魔教中人也不全然是妖魔鬼怪,甚至其中不乏义薄云天之辈?戚云柯语气温和。

蔡昭点点头。

还记得你小时候,平殊跟你讲的‘画皮’故事吗?蔡昭再点头,开口道:那是一种血肉淋漓没有面目的妖魔,嗜吃活人心肝,惯于披上人皮来蛊惑世人。

戚云柯道:披上人皮的画皮妖与常人无异,它们也会听戏,品酒,与你说笑,还会看话本子。

看到会心之处也会击节赞叹,遇到荒唐之事比你更义愤填膺,甚至会在一品阁外等上两个时辰,只为买只刚出炉的烧鸽给你解馋。

蔡昭瞪大双眼,嘴巴张开。

戚云柯继续道:相处日久之后,它甚至会告诉你它的真正身份。

于是,你不免暗暗替它惋惜——生而为妖魔,并非它自己所愿,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憎恨它呢。

宁小枫听的两眼发直,蔡平春慢慢直起身子。

在露出淌血的尖牙之前,它甚至比真人都善解人意,叫人如沐春风。

戚云柯眼中发红,可是,它终究会露出尖牙的,它终究会吃人的。

画皮妖可能不是有心作恶,而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恶’。

不吃心肝,它就会死。

可是人妖殊途啊,我们毕竟是人。

昭昭,你愿意让这妖魔吃你亲朋好友的心肝么?蔡昭知道戚云柯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忍着眼泪拼命摇头,师父,我不会再见他的!戚云柯疲惫而又欣慰的微笑:昭昭从小就很乖。

记住师父的话——它终究会吃人的。

他说完这句,就让蔡昭回去歇息了。

目送抽抽噎噎的女儿离去后,宁小枫看了丈夫一眼,蔡平春会意,他小心斟酌道:云柯大哥,当年……别问我。

戚云柯一手遮面,低声道,小春别问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什么都别问了。

忽觉窗外春色已深,他怔怔的抬起头,又到此时了,平殊最喜欢这个时节。

寒冬消尽,她又能卷起包袱出门游历了。

看他这副样子,蔡氏夫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于是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戚云柯又叫住他们,昭昭与那魔教贼子的事,只我们几人知道就行了,郁之那儿我去说。

我应允过平殊,要让昭昭一辈子喜乐安康。

那么,昭昭就绝不能受人非议。

宁小枫见他满身的隐痛颓然,不由得哽咽道:云柯大哥,平殊姐姐已经走了三年了。

你,你别太难受了……不用担心,已经难受过了。

戚云柯摆摆手,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蔡平春与宁小枫对视叹气,沉默的携手回到自己居所。

谁知刚到门前,房门自己开了,从里头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将夫妇二人拽了进去。

幸亏蔡平春认得自家女儿的爪子,不然他早就一记分筋错骨手拧下去了。

怎么?知道自己过错甚大,特意来请罪赔罪的么!蔡平春板着脸,拉妻子上坐。

蔡昭睁着大大的眼睛:要是我请罪了赔罪了,爹您就不用家规罚我了么?想得倒美!蔡平春重重的拍下桌案。

蔡昭赔笑:对嘛,我也知道横竖是要挨罚的,嘴上请罪赔罪有什么意思,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啊,爹您真是误会我了。

……蔡平春,那你来干嘛?宁小枫凉凉道:估计是来问平殊姐姐的事的。

蔡昭翘起大拇指,娘您真是神机妙算!一面狗腿赔笑,她一面提起刚拎来的热茶壶,给父母各沏了杯茶,爹,娘,你们也听见刚才师傅说的话了吧。

刚才师父眼眶都红了,我觉得那画皮妖的故事一定不是师父平白说来的,后头一定有故事!她放下热茶壶,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爹,娘,你们说,当年姑姑她是不是……呃,遇到过画皮妖?蔡平春皱眉:长辈之事,岂能……就算爹娘不肯说,女儿也能从旁处问到的。

蔡昭保持微笑。

算了,还是说吧。

小春哥也不想想昭昭是谁养大的,你几曾见过平殊姐姐想知道的事她查不清楚的?宁小枫太清楚女儿的秉性了,其实……蔡昭微微前伸脑袋,竖耳倾听。

其实我们也不甚清楚。

宁小枫道。

娘!蔡平春:你大呼小叫什么,你娘的确不知道。

不过……他瞥了妻子一眼,你姑姑之前走南闯北,去哪儿都带着你娘的。

后来却托词所去之处风险太过,不让你娘跟着了。

起初我以为平殊姐姐是在外头结识了别的妹妹,于是扯着你爹绕世界的去找你姑姑!宁小枫至今想来,犹自忿忿,可是后来又觉得不大像。

平殊姐姐在外头结识的,应该是个男的。

娘你怎么知道是个男的。

这还不简单。

平殊姐姐与我一处时,见天的给我找最好看的珠花,最馨香的脂粉,最衬人的衣料……唉,谁叫平殊姐姐疼我呢,我也没法子,推都推不掉。

宁小枫大是得意,玉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晕红,仿佛忽然年轻了十岁。

蔡昭转头:爹,你看娘。

蔡平春板脸:看什么看,你娘说的哪里错了,你打什么岔。

蔡昭:好吧,我闭嘴。

不过那两年间,你姑姑再没找过珠花胭脂什么的,反而请石家兄弟给她打了一副玄铁精甲护腕。

我瞧那护腕的大小,应是男子用的。

宁小枫回忆道。

蔡昭直起身子,这么说来,姑姑她,她真在外面……难道真被慕清晏那货猜中了!实情究竟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宁小枫两手一摊,你姑姑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不想说的话,谁也试探不出来。

蔡昭怔了半晌:……那周伯父未免委屈了。

她固然敬爱姑姑,但想到周致臻的一片深情空落,未免有些不忍,三年前姑姑过世,周伯父都吐血了呢。

宁小枫叹气道:谁说不是呢。

谁都知道蔡平殊天不假年,病骨支离了数年,谁也都知道她大限将至。

然而蔡平殊没了脉搏的那一刻,周致臻依旧哀恸的不能自已,跌跌撞撞摸出门去吐了好几口血。

我觉得……蔡平春忽道,当年周大哥多少知道这件事的。

啊?!宁小枫与蔡昭母女一齐惊呼。

蔡平春道:虽然没人知道那两年姐姐独自在外头做了什么,但我觉得周大哥隐约察觉到了。

不然,他不会那么快娶妻生子的。

宁小枫不解:什么意思。

蔡昭心头轻轻一痛,周伯父知道姑姑另有所爱,也知道姑姑对他心生歉意。

为了不叫姑姑继续对自己歉疚,他就听从姑姑的劝说,回去娶妻生子。

蔡平春叹气点头:昭昭说的对。

他看着寡言鲁钝,实则心细如发,早在十几年前就暗暗猜到了这桩隐情,是以他从没怨怪过周致臻在蔡平殊全身尽废后飞快另娶。

原来是这样。

宁小枫恍然,难怪我从来没觉得周大哥对不住平殊姐姐呢。

她虽然不如丈夫体察入微,但天生直觉敏锐。

从蔡平殊姐弟对周致臻的态度中,她也隐约有所察觉,所以对周致臻的态度格外和气。

那个人是谁?他对姑姑不好么。

蔡昭心中难受。

宁小枫:戚云柯都管那人叫画皮妖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刚才你师父说他也不清楚。

我看他样子,不像是搪塞我们的,估计他也只知道一星半点。

那个人现在还活着么,不知道他在哪儿。

——蔡昭心中暗想。

昭昭。

蔡平春道,你师父说的话,你都听进心里去了么。

蔡昭抬头,看见父亲明睿了然的眼睛,她低下头,女儿都听进去了。

对!宁小枫加重语气,你师父那人虽然优柔寡断没担当,但他疼爱你的心却是真真的,你可不要做出叫亲长伤心失望的事来。

蔡昭犹如背负了上百斤的枷锁一般,被压的垂头丧气。

蔡平春语重心长:昭昭,你从小就聪明。

才两三岁,院子里跌过跤的地方就绝不会踩第二回;不到四岁,我们告诉你蜀中传来的茱萸十分呛口,你便半口都不肯尝。

宁小枫叹道:是呀,那会儿你姑姑尤其高兴,说昭昭不是那等自找苦吃的好事孩子,这辈子定能过的平顺妥帖。

爹,娘,你们不必再说了。

蔡昭抬起头,我会慢慢忘记之前那几个月的。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一月,一年。

我还要在青阙宗待三年呢,总能全都忘记的。

蔡平春望着女儿懂事的样子,心中叹息:听说那魔教少君救助过你许多回,这笔恩情最好还是……蔡昭利落的打断道:既然打算一刀两断,就该断的彻底。

恩情不恩情的也不要说了,以后有机缘再报吧。

若是一直没机缘呢?宁小枫忍不住道。

那就赖掉吧。

年少秀美的女孩素来笑吟吟的脸上,透出一股近乎冷酷的坚毅果决。

宁小枫心头一跳,忽然想起蔡平殊决意诛杀聂恒城的前一夜。

大雨滂沱,星月无光,她哭哭啼啼的求蔡平殊多找几个帮手,千万不能自己独自去。

蔡平殊惨然一笑,反问:找谁帮忙?孟超大哥被乱刀砍死,缪建世万箭穿心而亡,诸葛烈一家十几口死无葬身之地,尤氏五杰死的一个不剩,石家兄弟重伤未愈,更别说之前死在魔教手中的那些兄弟们……那还有戚大哥啊,还有周大哥啊,还有我和小春哥啊……宁小枫哭的语无伦次。

周老庄主旧伤在身,连床榻都下不了,周大哥怎能离开佩琼山庄。

小春也得守着落英谷,不叫魔教贼子有可乘之机。

至于云柯……蔡平殊苦笑着摇头,算了,多饶上一个他又能如何呢。

待聂恒城伏诛后,武林正道不能没有后继之力。

那你怎么办?你要去送死吗!不行不行我不答应!咱们躲起来吧,聂老贼年纪老大了,咱们到深山老林里躲起来吧,等他老死了再出来好不好?宁小枫哭的脸上又红又皱。

聂恒城已经放出话来了,天下哪门哪派敢不听命于他,他就一家家杀过去。

让他多活一日,天下无辜之人就枉死许多。

蔡平殊柔声安慰,小枫放心,我的命金贵的很,不把聂恒城带走,我是不会死的。

难道真的没有别人能帮你了吗?宁小枫不肯死心,病急乱投医,那个,那个你送他玄铁护腕的人呢?蔡平殊冷静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许久之后,她才道:世上,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宁小枫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蔡平殊脸上也是这么一幅近乎冷酷的坚毅果决。

作者有话说:拖延了这么久,请大家原谅我。

当初上一卷完结时,我想松口气,就让朋友推荐我几个短视频看看,然后就被推荐了‘沙盘上的战争’这个阿婆主。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入此坑深似海,视频的质量非常高,看的我热血沸腾,只想连夜开新文写长征故事。

-现在长征系列已经完结了,大家如果有对文史感兴趣的请一定要去捧场,相信我,像我这样稍微大点的超市都会迷路的人,看这个阿婆主的地图视频却一定不会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