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寒冬发威。
章敏勉强自温暖的被窝爬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不过羊奶还是得继续送,尽管她一个月后可能会有笔百万元的大收入,可是她才不想象卖牛奶的女孩一样,梦想还没实现就先乐极生悲。
再说,在寒风中送羊奶虽然辛苦,还是要比欺骗一个男人的感情简单多了。
唉……她穿上套头棉质长袖T恤后,忍不住再多加了件手织毛线衣。
温暖的毛线衣是姑婆在疗养院里闲暇时织给她的,虽然是沉稳的丹宁蓝色,且还是男性的尺寸,但她还是觉得很窝心。
今年八十几岁的姑婆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症,意识经常徘徊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偶尔认得她,偶尔会把她当作别人,章敏一开始完全不能接受乐观坚忍的姑婆竟然变得像个迷了路的小孩子一样,人是困在八十几岁的苍老身体里,灵魂却回到了悠远的过去。
她更伤心姑婆已经不太认得她了,再也不会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做美味的鸡蛋糕给她吃。
但后来章敏也领悟到,其实姑婆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未尝不好,她可以只记得最美好的岁月,记得童年时候扎着两条小辫子和玩伴丢绣花小沙包,记得穿着小碎花洋装站在树下,红着脸等待那个心仪的少年骑着脚踏车经过……姑婆不需要再记得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不堪、煎熬和伤痛,她的记忆只剩下最单纯的,最能够逗笑她的片段。
所以她未尝不是不快乐的。
快乐就好,人要是自己不能找快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喃喃自语,替自己加油打气。
章敏,要知足了,起码你现在有地方睡、有衣服穿。
有饭吃,还有事做,有手有脚身体健康,你比起这地球上大部分的人都幸福多了,还有你长得五官端正,不需要去做颜面矫正手术什么的……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响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自我肯定,她忍不住边咕哝边接起放在床头的手机。
肯定又是啰唆公会会长吴英俊。
打来叮咛她千万要记得想办法对路唯东死缠烂打。
喂?她有一丝不耐烦地道:不用再提醒我该怎么做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是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心下没来由的一颤,呼吸暂停。
你……你哪位?是他吗?会是他吗?声音熟悉得令她怦然心跳,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打给她?既然你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坚持不肯打给我,那么我只好亲自打给你。
路唯东在电话那端微微挑眉,有一丝不悦。
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
这么霸道的语气,就是路唯东没错!她胸口先是一热,随即没来由心酸酸了起来。
我当然记得你的声音,就是那个自以为请我一顿饭就能把我的自尊丢在地上踩的人。
她吞咽下莫名的哽咽,讽刺道:干嘛?天气冷,闲着也是闲着,想再请我去吃鸿门宴吗?他在电话那端沉默了。
章敏话才冲出口就后悔了。
于公于私,她都不想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更不是有意要刺伤他的。
对不起。
就在她努力想着该如何挽回情势时,电话那头低低传来的语气隐约带着内疚。
上次我太过分了,是我的错。
不公平!她难过了好几天,他却只要用低沉醇厚如午夜收音机里传出的日沙哑嗓音,简单说一句对不起,她就情不自禁整个人融化在他脚边了。
不……需要。
她差点咬到舌头,口是心非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挂电话了。
我想见你。
她的脸蛋瞬间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少、少废话,你打来要干嘛?要死了,干嘛讲得那么充满暧昧情意缠绵的样子?每次都害她乱乱想。
十一点,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等一下!她心一慌。
你又不知道我住哪里……你知道吗?你可以告诉我地址。
他语气温和的说。
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要再见魅力惊人的他,起码得穿上几十斤的防核衣才能阻绝他那比百万辐射还要危险的性感气质……而且他比她当初想象的要聪颖精明太多太多了。
甫接下这个任务时,她还以为自己只要稍微搔首弄姿,卖弄一下风情,就能够成功的把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诱进圈套里,假装去开房间什么的,然后就能趁他去洗澡准备要那个那个的时候,打电话通知苗如兰来亲眼见证。
那会是个很不堪的场面没错,但是拿人钱财予人消灾,章敏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越变越复杂,她甚至得让他爱上自己……她昨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怎么会冲动得告诉苗老先生她可以?这个男人的意志力坚强得连子弹都打不穿,又干练谨慎得滴水不漏,更惨的是她除了得跟他的性感对抗,还得和自己的良心打架……这年头钱真的好难赚,呜。
你要做什么心理准备?路唯东似笑非笑的问,要请示H.M下一步该怎么做吗?H.M?又是H.M!这个H.M到底是跟他有什么重大关系?他干嘛什么事都要扯到H.M去?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她老实的说,如果这次见面仍然要谈H.M的事,那我想我们大可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他又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好。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
可是……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她又不是脑袋坏掉。
不行,要就约在威秀影城门口。
你知道信义区的威秀影城吧?你确定要碰面吗?因为我不打算再听你提起关于H.M的任何!十一点见。
路唯东不由分说就挂断电话。
喂?喂?她瞪着手机。
他到底是懒得跟她讲清楚,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清楚?能不能顾顾别人的感受啊?她气愤地按掉通话键。
但气归气,章敏还是莫名其妙热血沸腾兴奋不安了起来。
独家制作身材曲线窈窕玲珑的章敏穿着酒红色洋装,在寒冷的天气里缩头缩脑地站在路边发抖。
她披了一条淡粉红色的披肩,虽然柔滑的棉料多少暖和了些许身子,但是光裸的小腿还是冷得要命。
在这个时候,章敏分外想念她的牛仔裤和大毛衣,最好再加一件棉袄就更棒了。
而且穿这么辣搭公车真的有够怪,她一路上遮遮掩掩的,像作贼一样逃避车上乘客们的好奇眼光。
你穿这样不冷吗?正在胡思乱想间,宾利车已经停在她身边,穿着白色V字领开希米尔羊毛衣,显得英俊优雅的路唯东皱眉望着她。
完、全、不、会。
她强忍牙齿打颤,挤了一朵勉强称得上是性感的笑容。
他依旧眉头紧皱,下车走过来替她打开车门。
快上车吧,你都快冻僵了。
章敏依言坐进车里,心跳怦怦然地偷瞥了他一眼。
就算他很霸道,但是浑身上下仍然流露出风度翩翩的绅士风范。
她宁愿他粗鲁一点,暴发户一点,脑满旸肥一点……不要连白天看起来都帅得令人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你的脸红了。
他眼睛望着前方,性感的唇畔微微上扬。
冻红的,冻红的。
她急忙捂住脸颊,干笑道。
他唇角的笑意扩大了。
章敏被他笑得有点不自在起来,忍不住低头检查自己哪里不对劲。
除了她跟个花痴一样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得清凉有劲外,其它都很正常。
你到底在笑什么?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的笑容太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宠溺……她如果不是有妄想症,就是这几天火星人大举进攻地球,其中一个还占据了他的身体。
不然他为什么对她这么亲切?没什么。
他抿着唇,眼底笑意盎然。
神秘兮兮的。
她嘀咕。
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驾驶着宾利奔驰在街道上,章敏有点紧张地偷偷瞄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把她载到哪去。
热闹的台北市,到处都播放着拜年贺岁的音乐,充满了幸福团圆歌舞太平的气氛。
你为什么没有跟家人围炉?因为车子里气氛着实太诡异,她只好想个轻松点的话题问。
在美国,很少过农历新年。
他简单回答。
你呢?我?她有一丝惆怅,没什么人可以围炉,而且年节也快过完了,晚上可能会去吃个小火锅充数,自娱自乐也好。
路唯东眸光有些复杂地瞥了她一眼。
你呢?一个人在台北一定很寂寞吧?她试探地问。
有时候。
他意味深长的回答。
她心脏卜通卜通的狂跳起来。
耶?他的态度软化了,这是个大好机会。
不如……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火锅吧,假装围炉,沾沾过年的喜气,你觉得怎么样?她强抑着兴奋,想方设法要制造机会。
就我跟你?他狐疑地挑眉。
是啊,你怕呀?她故意激他,豪爽地拍子下他的肩膀——厚!有够硬。
我不会把你吃掉的啦!他啼笑皆非。
你是女人,该担心的是你才对吧?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会辣手摧草的人也不少……章敏陡然惊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呃,当然啦,我当然不是那种人。
就……只是纯粹吃个火锅,反正天气那么冷,对吧?哈哈!路唯东看着她干笑的表情,黑眸掠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好呀。
什么?你真的答应了?他耸耸肩,我今天本来就是想请你吃饭,向你表达歉意。
是吗?可是你刚刚在电话里可不是这样说的……她困惑地望着他。
我临时改变心意了。
他清了清喉咙,给了她一朵迷人的笑容。
总之,今天我客随主便,你想怎么样都行。
章敏立时双眼亮了起来。
真的怎么样都行吗?那友情赞助一下,直接滚上床拍个两张照片让她好交差行下行?对我上下其手除外。
他睨了她一眼。
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吗?她被识破诡计,尴尬心虚地频频眨眼睛。
别、别开玩笑了。
真的不会?他故意捉弄她。
当、当然不会!她面红耳赤,话说得结结巴巴。
不要以为你、你肌肉那么结实,我、我就会像那些花痴一样……迷恋你……你想、想太多了。
厚!心脏差点没力。
我只是随口提提。
他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你干嘛连耳朵都红了?有吗?我、我没有吧?她急忙捂住发烫的耳朵。
路唯东唇角不自觉地频频往上扬。
有时候他忍不住有点怀疑起她真的是使者吗?虽然有张清艳脸孔,却是少根筋的个性。
H.M派她对付他,会不会太小看他了?所以他决定不硬碰硬,改用迂回的计画。
你笑得好诡异哦。
章敏研究地打量着他英挺的脸庞。
你该去配眼镜了。
他老实不客气地道。
她赏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低声嘀咕。
明明就笑得很奇怪,还说我……等一下,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随便。
他神态从容悠哉,一点都不像几天前那个暴躁冷硬的男人。
……铁定是火星人附身,要不然就是卡到阴。
不过她还挺感激老天,让他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对她充满防备浑身都是刺了。
我们去逛年货大街好不好?她脑中灵光一闪,兴奋激动地道,今年年货大街为了因应观光年,所以会开很久哦。
年货大街?他一怔。
你在美国一定没有见识过鱿鱼丝吃到饱,瓜子嗑到爽的壮观奇景对不对?她双眼亮晶晶,热切地道:想不想看?听起来……有点可怕。
不过他还是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好奇。
真的可以鱿鱼丝吃到饱吗?嘿嘿,想大开眼界吗?包在章敏姐姐身上。
她朝他挤眉弄眼。
章敏?那是你的名字?他脸色陡然有些异样。
是啊,对喔,我到现在还没有自我介绍。
她嫣然一笑,我姓章,单名一个敏,请多指教。
章……哪个章?章鱼的章?什么章鱼的章,真难听,是‘楼高不见章台路’的章。
她迫不及待跩了一句诗词。
路唯东的表情是明显的有听没有懂。
也对,他是在美国出生长大,他的中文已经算很好了,可是再更深一层的诗词歌赋,恐怕太为难他了。
印章的章。
她只好再补了一个简单易懂的。
立早章。
章……敏。
他眸底闪过一丝警觉。
会吗?难道H.M指派的使者就是昔年章家的后代?不,应该只是凑巧罢了,这世上姓章的人千百万以上,怎么可能刚好就是那个章家的后人?根据父亲所描述过的H.M,行事千变万化诡谲莫测,不会把如此浅显的答案就摆在他眼前,更何况,这也太冒险了。
章敏好奇地看着他的脸色一下子红一下子白,微微沉郁又轻轻舒展开来。
现在是怎样?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没有。
他性感一笑。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明知故问。
我叫路唯东。
他黑眸炯炯然,唇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前面左转,我们可以直走这条路再拐进迪化街。
章敏赶紧转移话题。
遵命。
他微笑了起来。